前言
这是献给阿尔瓦·阿尔托的第3卷,也是最后一卷作品集。
阿尔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致力于创造更好的世界的那代建筑师中的一员。同时这一代建筑师还担负着为自己的国家——芬兰——宣布独立之后的发展贡献力量的任务。这两件事决定了阿尔托一生的工作轨迹。
建筑学对于阿尔托来说是一个媒介,通过建筑他可以表达自己对整个生活的体验。“建筑是为人服务的”是他不断反复重申的宗旨之一。而“我们最大的课题即是发掘适合我们时代的形式,这不仅仅表现在建筑领域中,在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是如此”。
令人震惊的是在阿尔托的每一个作品中都表现出如此富于生机的智慧以及对人类天性如此深邃的领悟。当他说“在每个结构上我都写下了数十卷的哲学”的时候,人们会相信他。阿尔托感受着他所建造的一切建筑。作为一名建筑师,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业,还是一份使命。建筑师必须致力于完整,并将生活看作一个整体,生活的每个时刻都会给予他一些东西,他可以加以利用,并在他的每一个建筑中表现出来, 传达给他的追随者。
正是因为阿尔托自己是在寻求一种完整的生活,他将所有的建筑都看作是统一的整体,因此他眼中的建筑学包括一切事情,从大的都市到最小的建筑附件。阿尔托将触及人类生活的一切事情,每个方面都看作是建筑师的职责。他思考过每件事情以获得他所说的完全综合。
在25年当中,我有幸在他的公司度过了无数的时光,在工作中、旅行中或是共饮期间他从未谈及过建筑理论。仅仅对生活的观察可以打动他。他是一个健谈者,他的铅笔在任何地方都是处于活动之中,甚至会出现在桌布上,通过铅笔他会试图将所有的事物赋予“形式”。那些他用于自己建筑工程中的知识都来自于他的生活,来自直接的现实。他与乌托邦毫无关系,他对于未来的信念是基于他对人类及其潜能的认识。
我恰好参与了这套全集第1卷的出版工作,这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而不是刻意为之。这一切开始于1955年的赫尔辛基,当时我本人仍在阿尔托的事务所中工作。在那时,我没有想到第1 卷的出版会经过将近10年的时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着许多复杂的因素,而且我必须经常周旋于阿尔托和出版商汉斯·格斯伯格(Hans Girsberger)之间,或者只是等待。在这件事以后,在我来看阿尔托似乎反对将自己的作品作为一种收集成册的版本来发表。他不想要集成,他要建造,他不想将自己的作品看成一种完成的东西。“……在这里我不是要出版,我是要建造”这是他经常提及的。
他仅将第2卷(1963—1970年)看作是自己所要担负的责任,为此尽全利支持。
他认为GTA 出版社在苏黎世(Zurich)的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出版的“概要卷”与其说是严格意义上的出版物,不如说是一本更加职业化的书。他本人倡导这个版本。
第3卷现在面世了,阿尔托作品全集的出版工作已经完成,不幸的是它的筹备工作少了阿尔托的参与。伴随着各个工程和项目主线出现的文字一部分来自阿尔托为竞赛准备的文字,一部分来自他在早期学术期刊中出版和自己日常写下的评论文字。这一卷不仅仅展现了最后的作品,还包括早些年间的一些作品,没有它们完整的作品全集将无法完成。可以确定地说,在作品全集第1 卷的编撰工作期间,阿尔托本人虽然并不总是有明确的原因,但却总在反对它们的出版。或许现在他会原谅我们冒昧地将这些项目呈现给有鉴赏力的公众。
所有的这些出版工作如果没有爱丽莎·阿尔托夫人的有力协助就不会实现。她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强有力的推动着,她一直在幕后推进着工作。总之,我要感谢所有给予过帮助的人,因为有了他们,现在的工作才可能完成。首先要感谢汉斯·格斯伯格,不仅因为阿尔托作品全集第1 卷的出版为以后几卷的出版提供了可操作的方法,而且他还以极大的勇气,在很早的时候就通过他的出版物向普通大众宣传现代建筑学。
布鲁诺·马瑞切尔(Bruno Mariacher)是阿耳特弥斯(Artemis)出版社的建筑出版人,在这项工作中他从头至尾都倾注了大量精力,没有他对阿尔托建筑的热情,完成现在作品全集的出版是不可能的。
我还要感谢许许多多的人,在不同的方面给予的热情帮助。将他们无一遗漏地一一列举,从实施角度来看是不可能的。在这里不仅我要感谢阿尔托所有的合作者以及他事务所中全部的助手,阿尔托本人也很清楚如果没有他的合作者们毫无保留的投入,他一生的作品将不会实现。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中,阿尔托试图表述一些回忆和轶事。以下收录的内容(粗略的梗概)仅仅是一系列文章的开始,其出发点是撰写一部展现自己雄心壮志的作品。这些文章原本的标题有:《人类的错误》《纠正人类错误的可能性》《技术性的错误》《纠正技术性错误的可能性》《在整个综合体中人类的弹性》。
人类的错误
我们现在仅仅是在技术事故的范畴中来理解“人类的错误”(人类的失败)这个概念。例如由于机车驾驶员的疲劳,机车在关键的时刻无法启动。在所有的事故调查中,结论总是在人类的失败和技术性错误之间徘徊。
然而“人类的错误”从根本上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至少在一定的情景下来理解的时候,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概念之一。可以追溯到几千年以前,在古老的宗教中,也总是在思考什么是“人类的错误”。
在基督教中这个问题几乎以其最清晰的面貌展现在我的面前。
“人类的错误”并没有出现在今天的技术术语中,但是人类的弱点(也可以称之为过失)却是关于人类生存问题的讨论的基本理念。现在众所周知的“人类的错误”只不过是一种幼稚的说法,用以表达整个人类的悲剧。
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所谓的估算和预报的帮助下,进行了许多努力以达到完全确定的未来。
这样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摆脱人类错误的系统是不可能的。相反,人类的错误在任何地方,任何形式都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
在绝对精确的估算中有着与以往根据信念与感觉所建立的体系中同样多的人类错误。因此,重视人类的错误在现在与以往都是同等重要的。我们不可能通过百分比来表达在我们目前的项目中有多大比重的人类错误,要说出这个错误与以往相比是大或是小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必须极其谨慎:精确的估算虽然并不比信念和梦想更加确定,但是我们必须通过更精确的分析来预防人类错误的有害影响。
纠正一个人类的错误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因为人类的错误显然会表现出一种不容规避的持续现象。
纠正技术性错误即便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也会相对容易,它只持续了较短的时间,因此也就更容易在一定的时间内被改变。
从另一方面来说,人类的错误或许表现了一种绝对的、持续的现象,如果我们只是改变它的影响,那么对于它的纠正是不会成功的。
在多数的宗教中,并没有试图消除人类的错误,甚或纠正它,但是宗教却可以发现意义从而容忍错误,就像一个好的园丁在工作中将错误变成积极的结果。
因此,借助于计算来避免人类错误的努力是一种徒劳,是一种预防性的歉意,借此我们可以将那种不安的感觉转化为绝对的安全,转化为一种真理。然而,这种寻求绝对的努力过程,这种从纯粹的知觉活动转化为一种计算的形式则表现出同样的错误,而且它除了运用绝对的方法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虚幻。
白色的桌子
白色的桌子是大的。我相信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桌子,至少在当时就我所知的世界上是如此。
桌子建造得很坚固,顶层有近8厘米厚。它立在我们家最大的房间中。这个桌子真是大,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看见过有12个人同时在这一张桌子上工作。他们是年轻的工程师,都是在我父亲的指导下接受测量学培训的。
这个大桌子有两级。在桌子顶层的中间放置着许多精密的工具:3米长的钢尺和其他一些重要的工具。年轻的工程师们围桌而坐,还有一些女士也在学习。这张桌子是在那里进行的所有工作的中心。
正如我所提过的,这张桌子有两级,每级还分两层。当我学会了如何爬到所有的四层之后,最低的那一层就成为我生活的地方了。它像一个大城市广场,在那里我独自统治着,直至我长大到足可以达到上层,才获得了在白色桌子旁的一个座位。
工程师们在那里绘制地图,地图涵盖了绝大部分的芬兰,而且在当时我还无法理解的难题会不时出现。
所有的助理工程师并不总是在那里。他们经常在广袤的森林和辽阔的荒野中有工作任务。因为这个原因在桌子旁边总能找到一个小小的空间给我,而且我也被允许画图。我升到了顶层。
我想我从4岁的时候开始知道了纸和铅笔的哲理。我仍能记得那种尖锐的棕色铅笔叫作“鹰”,而那种软的叫作“光之山(Koh-i-noor)”。而桌子上还有印度墨水、彩色铅笔和水彩用于画线。
白色桌子是什么?是将人们联结在一起的不确定的表面,这个水平表面是如此得不确定,以至于它可以获得你所希望的一切东西,有些仅仅是来自于人们的想象与技能。
白色桌子的白达到了白色的极致。它没有提出任何规则,没有强迫人们做这个或者那个。它是一个特殊的联系,是它同类中独一无二的一张桌子:富于创造力的人们通过敏悟的手法激发它,从而生产出所期望出现的东西。
我们在世界上很少能发现这种联合,在这里人们的意愿和能力以同样的方法结合在了一起,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其理念变得可能。
这个白色的桌子是大的,后来在其上衍生出来的东西会更多,但是它本身并没有变得更大,它只是繁殖了。
在已经建成的城市中规划和建造
现在的都市规划或者叫城镇规划艺术(讨人喜欢的孩子总是有许多名字),以及作为结果而产生的交通规划在社会政策领域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与影响力,我们发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有着空前广度的新天地。然而值得关注的是,所有的这些规模庞大的规划活动在纸面上的进展都要远远超出城市形成的实际进程,城市的形成始于建造,在其发展的过程中,建造的和谐将城市中的诸多要素连接在一起。
技术发展更多的是社会性重组,使我们面对着这样的现实,即与城市规划联系紧密的交通规划,正处于决定性的地位,甚至可以说今天的城市规划就是一种交通规划,在它所限定的范围内,基地甚至建筑都被事先确定了。
以这种形式出现的这种现象就像在人类历史中可以看到的所有的形式变迁一样,无疑是短暂的。
我在这里要讨论的只是这个规模庞大的纸面斗争中的一个侧面:为了绝对而进行的努力。
在每一个时代,无论是长还是短,或者仅仅是某个时代的一部分,甚至是可以想象的最短暂的一个时期,例如一代人期间,相信都有这样的一种趋势,即这段时期会趋于呈现出某种确定的特征。
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每个人都会谈论未来远景。一个时期,当每一件事都已经被说过、做过,也仅仅是意味着一个时期主要的观点和活动。而人们却更喜欢谈论“未来”的概念,虽然关于未来他们仅有一些假设的和臆想的理念,但通常甚至连这些假想都没有就已经足够了。
为未来提出的规划,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会是在一个相当短暂的时间段中不确定的位置,并做出了错误的安排。
生活绝不是一个静止的现象,而是一个在持续不断变化的空间中运动的事物,在它的领域中,我们哪怕以最批判的视角,最严格的限制类型,也不会获得确定性。
生活中的一些领域,位于持续运动的空间中,会经历特别的变化(通常是在某种程度上),但是城市环境具有以下特征,这些特征是与其他生活形态的基本区别:一座城市,不像小尺度的日常或短期的实体,它不能随着生活节奏的变化而调整。
一座城市,一旦建成,在短时间内就不能够再变化。这就意味着不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方面都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存在着,并且会产生或有益或有害的影响。
在欧洲,甚至到现在我们仍有一些城市的中心,仍表现出标准化的罗马营地的基本规划。
因此,应该尝试去寻找城市设计中更适宜的形式,来代替今天的规划活动。也就是努力发现更加适合的解决方法,用于回应我们今天的现状。
卡尔·弗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