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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推荐 木心的短篇循环体小说《豹变》,不是短篇小说集,而是一种特殊类别的长篇小说,根植于欧美现代主义的先锋派。 按木心生前的心愿,《豹变》依次收入16个短篇——《SOS》《童年随之而去》《夏明珠》《空房》《芳芳No.4》《地下室手记》《西邻子》《一车十八人》《同车人的啜泣》《静静下午茶》《魏玛早春》《圆光》《路工》《林肯中心的鼓声》《明天不散步了》《温莎墓园日记》。各篇既相对独立,又彼此相连,成为有着自己的结构原则的特殊作品,海明威著作即有此类a short story cycle,照英语译为“短篇循环体小说”。 《豹变》的故事描写的是个体的人,大致看得出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几个人生阶段。私人经历又对应着战前、二战、二战后、建国后、打开国门等阶段,需要在这些历史背景中思考。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阶段:走出国门后的西方世界。 此外,《豹变》收入编选者童明的长篇代序,在世界文学的视野下,如何看木心文学的世界性,从中也可见童明跟木心从1993年夏酝酿,先有美国英文版An Empty Room(《空房》)的13篇出版,到木心诞辰90周年,终有中文版全貌16篇问世,这是飞越20多年的“文学之约”。 书名源自《易经》:“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豹变是由弱到强的过程,隐含一个艺术家的精神成长史。 作者简介 木心(1927—2011),原籍浙江,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在“文革”囚禁期间,用白纸画了钢琴的琴键,无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陈丹青说,“他挚爱文学到了罪孽的地步,一如他罪孽般与世隔绝”。生前最后时光,留下木心纪录片(DreamingAgainstTheWorld)。因《中国好歌曲》学员刘胡轶为木心小诗《从前慢》谱曲弹唱,学员导师刘欢在羊年春晚进一步演唱,引热刷屏。著有《哥伦比亚的倒影》、《素履之往》、《即兴判断》、《琼美卡随想录》、《温莎墓园日记》、《我纷纷的情欲》、《西班牙三棵树》、《鱼丽之宴》、《巴珑》、《伪所罗门书》、《诗经演》、《爱默生家的恶客》、《云雀叫了一整天》等书,逝世后另有“世界文学史讲座”整理成书《文学回忆录》,及作为《文学回忆录》补遗的《木心谈木心》。 目录 代序/童明 SOS 童年随之而去 夏明珠 空房 芳芳NO.4 地下室手记 西邻子 一车十八人 同车人的啜泣 静静下午茶 魏玛早春 圆光 路工 林肯中心的鼓声 明天不散步了 温莎墓园日记 序言 一 《豹变》的十六个短 篇是旧作,都在不同的集 子里发表过,《温莎墓园 日记》就收了其中七篇。 按照木心先生的心愿,以 现在的顺序呈现的十六篇 是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 我和木心从1993年酝酿 这个计划,到今天《豹变 》以全貌首次出版,已历 时二十余载。这是一本薄 薄的礼物,您若由此获得 新鲜体验,这也就是新作 了。 2011年,我翻译的英 文本木心小说集An EmptyRoom(《空房》 ),由美国 NewrDirections(新方向 出版社)出版,收了十三 篇,却没有505、《林肯 中心的鼓声》、((路工 》这三篇。其中的缘由一 句话说不清楚。一句话可 以说清楚的是,没有这三 篇就不完整,还不是作者 设想的那部小说。 木心先生在世的时候 ,我常和他对话,“正式” 的却只有两次。一次在 1993年夏天,我受加州 州立大学的委托去找他; 另一次在2000年秋季, 应了罗森科兰兹基金会的 邀请。所谓“正式”也很自 由,无所不谈。木心不愿 把我们的谈话归于“访谈” 一类,一直以“对话”或“ 木心和童明的对话”称之 。1993年初夏,我们商 定这十六篇为一本书,计 划先出英文版,再出中文 版。这个顺序后来没有变 。英文版(十三篇) 2011年发表;现在,这 个完整的中文版(十六篇 )也出版了。2009年, 木心提议这本书中文版的 标题用((豹变》。我向 先生做过承诺,如今《豹 变》终于面世,感到欣慰 。还有几句渴欲畅言的话 ,事关木心文学艺术的纲 领大旨,谨此为序。 二 成集的短篇小说分两 类。一类,短篇收集,各 篇自成一体,这是短篇小 说集。另一类,短篇收集 ,各篇既相对独立,又彼 此相连,形成一类特殊的 长篇小说:a short story cycle,照英语译为“短篇 循环体小说”。《豹变》 是这第二类。 确切地说,这种长篇 小说是现代主义文学(尤 其是美国现代文学)中常 见的一个类别。二十世纪 初,有安德森的《俄亥俄 州的温斯堡镇》、海明威 的《在我们的时代》、福 克纳的(《下山去,摩西 》等,都是。之后陆续有 作家用这个类别创造,形 成了传统。在各个短篇怎 样相互联系的方式上,有 若干种的结构原则。我和 木心讨论,认为(《豹变 》和海明威的《在我们的 时代》,在结构原则上不 谋而合。当然,木心和海 明威的写法各有千秋。这 样相比,为方便了解《豹 变》和短篇循环体小说的 关联。 …… 第二天傍晚,在街上 散步,我向他重复我们谈 话的一些亮点,木心突然 说:“人还没有离开,就 开始写回忆录了。”两人 都不再说了,沉默。这句 话我一直记着,一直在心 里写回忆录,久了,反而 不知如何落笔。 谈话平缓时如溪水, 遇到大石头,水会转弯, 语言旋转起舞,激荡出浪 花。第三天晚上,十一点 半左右,坐在前面小厅里 ,话题进入平日不会涉及 的险境,话语浓烈起来, 氛围已经微醺。这时,街 对面的树上一只不寻常的 鸟开始鸣唱。木心打开门 查看,我也看到了,是一 只红胸鸟。我顺口说:“ 是不是红衣主教 (redcardinal)啊。”后来 ,我向熟知鸟类的美国朋 友请教,他们说应该不是 ,而是某种模仿鸟。 通常的模仿鸟无非是 模仿两三种曲调,而这只 红胸鸟可以鸣唱五六种曲 调,居然有solo的独唱, 还有duet的和声。是天才 的羽衣歌手,还是天外之 音?最不寻常的是,它叫 得如醉如痴,一直激昂到 凌晨三点,等到我们躺下 了,它才转入低吟。梦里 还能听到它。 木心说,我们的谈话 触及了人类的险境,或许 就触动另一个维度。这样 解释有点神秘,有点暗恐 ,但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 解释了。 木心很在意这只红胸 鸟,诗句里几次提到。我 和木心一起亲历了那晚, 知道整件事的不寻常,但 无法转述。木心向丹青他 们转述,再传出的叙述已 经走样。比较准确的叙述 应该是:那不是一只鸟, 而是来自神秘世界的信使 。 我写这篇“序”,断断 续续的,难免想到那个夏 天,想起我对木心的承诺 ,似乎又听到了红胸鸟如 醉如狂的鸣唱,不合地把 它留在记忆里,反复聆听 ,慢慢回味,突然间我意 识到:木心先生已经不在 了。心里,一片空白。 翻开书,又能听见他 谈笑风生,激昂时就像那 只红胸鸟,来自彼岸,归 于彼岸,一个和我们的时 空交集的时空。 2016年圣诞前夕 导语 木心生前的“心愿之作”,木心留给世人的“木心小说选” 木心的“一本薄薄的厚重礼物”,隐含“一个艺术家的精神成长史” 书名“豹变”,源自《易经》“君子豹变”,隐含一个艺术家的精神成长史,是由弱到强的过程,全书则交织着《哥伦比亚的倒影》《温莎墓园日记》《即兴判断》《巴珑》《爱默生家的恶客》等木心著作,这是一本薄薄的厚重礼物。 木心有俳句,“我常与钻石宝石倾谈良久”,其眼光独到,看重的多是思想家,如老子、孔子、耶稣、蒙田、爱默生、尼采等。这碎片体也是欧美先锋派的创新之一,现代诗歌最突出的碎片体,当属艾略特的《荒原》,它以审美的陌生感挑战惯性思维,唤回现代生活时常忘却的美学经验,又在美学思维的探索中将碎片接了起来。短篇循环体小说,妙处也可相参。 精彩页 SOS 门都打开,人都拥到走道里…… (他退进舱房,整理物件) 船长室的播音: ……营救的飞机已起航……两艘巡弋的炮舰正转向,全速赶来…… 船长说,但他不能劝告大家留守船上等候…… 船长说,但如果旅客自愿留在船上,他也不能反对,因为,下救生艇,并非万全之策,尤其是老人和孩子们。 按此刻船体下沉速度…… 排水系统抢修有希望…… (他能加快的是整出最需要的物件,离船) ……决定下艇的旅客,只准随带法律凭证、财产票据、贵重饰品……生命高于一切……身外之物,必须放弃…… 镇静,尽快收拾,尽快出舱,一律上甲板列队,切勿…… 镇静……务必听从安排…… 每艇各配水手,切勿…… (不再注意播音) 刹那间他自省从事外科手术的积习之深,小箱整纳得如此井然妥帖,便像缝合胸腔那样扯起拉链,揿上搭扣。 懊悔选择这次海行。 (经过镜前,瞥一眼自己) 走道里物件横斜,房门都大开半开,没人——他为自己的迟钝而惊诧而疾走而迅跑了。 转角铁梯,一只提包掉落,一个女人也将下跌……抢步托住她,使之坐在梯级上,不及看清面目,已从其手捧膨腹的伛偻呻吟,判知孕妇临产。 搀起,横抱,折入梯下的舱房,平置床上: “我是医生。” (走道里还有人急急而过) 他关门。 她把裙子和内裤褪掉。 “第一胎?” 点头,突然大喊,头在枕上摇翻。 “深呼吸…… 听到吗深呼吸!” 台灯移近床边,扭定射角,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皮钳,也许用不着,必需的是断脐的剪子。 “深呼吸,我就来,别哭。” (回房取得剃须刀再奔过来时船体明显倾侧) 她覆身弓腰而挣扎。 强之仰卧,大岔两腿,屈膝而竖起——产门已开,但看胎位如何……按摩间觉出婴头向下,心一松,他意识到自己的脚很冷。 (海水从门的下缝流入) 她呼吸,有意志而无力气遵从命令,克制不住地要坐起来。 背后塞枕,撕一带褥单把她上身绑定于床架。 双掌推压腹部,羊水盛流…… “吸气……屏住——放松……快吸……吸……屏住——屏住。” 婴儿的脑壳露现,产门指数不够,只能左右各伸二指插入,既托又曳…… 婴儿啼然宏然,胎盘竟随之下来了。 割断脐带,抽过绒毯将婴儿裹起,产妇下体以褥单围紧……她抱婴儿,他抱她看见也没有看见门的四边的缝隙喷水转门钮——海水墙一样倒进来灌满舱房(水里灯还亮)灯灭。 童年随之而去 孩子的知识圈,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这就形成了童年的幸福。我的儿时,那是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却懂了些,这就弄出许多至今也未必能解脱的困惑来。 不满十岁,我已知“寺”、“庙”、“院”、“殿”、“观”、“宫”、“庵”的分别。当我随着我母亲和一大串姑妈舅妈姨妈上摩安山去做佛事时,山脚下的“玄坛殿”我没说什么。半山的“三清观”也没说什么。将近山顶的“睡狮庵”我问了:“就是这里啊?”“是哕,我们到了!”挑担领路的脚佚说。我问母亲:“是叫尼姑做道场啊?”母亲说:“不噢,这里的当家和尚是个大法师,这一带八十二个大小寺庙都是他领的呢。”我更诧异了:“那,怎么住在庵里呢?睡狮庵!”母亲也愣了,继而曼声说:“大概,总是……搬过来的吧。”庵门也平常,一入内,气象十分恢宏:头山门,二山门,大雄宝殿,斋堂,禅房,客合,俨然一座尊荣古刹,我目不暇给,忘了“庵”字之谜。 我家素不佞佛,母亲是为了祭祖要焚“疏头”,才来山上做佛事。“疏头”者现在我能解释为大型经忏“水陆道场”的书面总结,或说幽冥之国通用的高额支票、赎罪券。阳问出钱,阴世受惠——众多和尚诵经叩礼,布置十分华丽,程序更是繁缛得如同一场连本大戏。于是灯烛辉煌,香烟缭绕,梵音不辍,卜昼卜夜地进行下去,说是要七七四十九天才功德圆满。 当年的小孩子,是先感新鲜有趣,七天后就生烦厌,山已玩够,素斋吃得望而生畏,那关在庵后山洞里的疯僧也逗腻了。心里兀自抱怨:超度祖宗真不容易。 我天天吵着要回家,终于母亲说: “也快了,到接‘疏头’那日子,下一天就回家。” 那日子就在眼前。喜的是好回家吃荤、踢球、放风筝,忧的是驼背老和尚来关照,明天要跪在大殿里捧个木盘,手要洗得特别清爽,捧着,静等主持道场的法师念“疏头”——我发急: “要跪多少辰光呢?” “总要一支香烟工夫。” “什么香烟?” “喏,金鼠牌,美丽牌。” 还好,真怕是佛案上的供香,那是很长的。我忽然一笑,那传话的驼背老和尚一定是躲在房里抽金鼠牌美丽牌的。(P39-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