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组是全村最好的地方。假如王园子是个大汤圆，那么四组就是汤圆的甜心。
围着这个大汤圆的是大大小小的河，河水清澈如洗，倒映着天空的蓝与白。我们伏在白桥上，俯身看水中的天空，鱼儿在水底也是在空中摇头摆尾，水草像姑娘们缠缠绵绵的长发。

韩青辰，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国家一级作家。出版《因为爸爸》《小证人》《茉莉天使的成长圣经》《我们之间》《水自无言》《飞翔，哪怕翅膀断了心》《每天都在失去你》等六十多本图书。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儿童文学》金近奖、《儿童文学》首届十大青年金作家奖、第五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紫金山文学奖、第十三届文津图书奖等。作品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出版工程，入围2017“中国好书”以及江苏省全民阅读活动领导小组推荐图书等。

我姐姐
兰芳
夜的黑
我奶奶
鞋匠的胶水
上规矩
最亲的
火柴
我独一无二的姐姐
说教师
美照
小霞儿
王园子是个大汤圆
去上学
我妈妈
导读
童年笔记
关于“冰心奖”

汉语童心与成长
相对于高度成熟的中华文化来说，童年是属于现代中
国的一个新词，“童年中国”无疑是对这一古老文化的重
新回眸与打量。中国儿童的发现和现代白话写作有着共时
和历时的双重勾连，儿童文学的发展也与现代白话文学共
生相成。近百年来，现代白话文置身于从传统到现代的嬗
变中，如何以汉语写作重新审视、解读与建构自身的现代
传统，从价值伦理和审美意蕴等维度赋予汉语新的现代性
品质，这些无疑都是当下中国汉语写作最为本质的文学追
求。“童年中国书系”从独特的时间维度回望当代中国的
生活经验、伦理风俗和人情人性，在童心所照亮的世界中
呈现美善的伦理境界，在城乡交融的景观中映射中国儿童
的精神情感成长，在汉语白话文学流变中赋予当下儿童文
学新的人文传统和审美意蕴。
生命感知与乡土中国审美
中国文化重视感官与审美伦理之间的关系，童年是对
世界万物感受最直观的人生阶段。万物在这个时间流中向
童年敞开了最本真的状态，因此儿童有着对万事万物最为
形象、直观和原初的感知与审美。这个书系中，作家们笔
下的童年无不充满着童真时代对于天地万物的神奇体验，
乡野自然以平原高岗、湖泊溪流、烈日星空、秋收冬藏、
农事庄稼、草木虫鱼等等面目出现，四季轮回，时空和季
节更迭往复，让中国式童年充溢着农耕文明特有的宁静、
温馨与和谐。相对于中国近现代历经磨难的社会历史进
程，这些作家笔下的童年在贫穷和困顿中依然保有着蓬勃
的好奇、戏谑、玩闹和天真的儿童心性。在物质匮乏、文
化贫瘠和生存境遇逼仄的时空维度中，童年依然以其强大
的生命力让中国式乡土呈现出美善合一的审美伦理。
有来历的人生出场与中国式人伦价值
随着中国传统社会的式微，现代原生家庭获得了更多
个体意义上的精神、情感和生活空间。然而，在现代性的
双刃剑之下，中国人与自己的传统渐行渐远，具体而微到
对于自己的家族来历和伦理文化身份所知甚少。尤其置身
于现代物质主义和欲望情境中，人们往往在“我是谁”的
尴尬境地中踟蹰徘徊，不知所终。这个书系的众多作家恰
恰在人生出场的情境中叙述了有来历的童年经历，这些在
中国乡土社会亲历的童年饱含着个人成长与乡土文化经验
的共生关系，祖辈父辈生活史叠加在童年记忆中成为一个
个惊艳的传奇，熟人社会的拜师学艺，乡村的菜园后院、
农家场屋等等呈现出活色生香的乡土生活场景，乡人邻里
的婚丧嫁娶映射出深厚的伦理亲情……中国式人伦风俗给
童年生命打下了深刻的精神印记。这些印记是耕读传家的
淳朴厚重，是乡里先贤的文化传承，是家族乡村风俗意义
上的生存体验。
汉语童心与成长的人文传统
童心是懵懂的，但童心所折射的童年记忆却能够神奇
地照亮成长。在向童年回溯的时间之旅中，童心和童年不
断被久远的时光所淘洗，在历久弥新的童年中国，天地万
物、世情百态、原野村庄、宗族乡里等等都带上了不可思
议的魔力，那是一种指引着人心归乡和精神皈依的神奇力
量，让独行于现代和后现代的个体在城市和乡土中感知自
然的馈赠、生命的美好和人性的温暖。近半个世纪，当下
中国的乡土经验日渐式微，但是中国式童年却以建构性的
姿态向光生长。童年中国从三毛式的苦难叙事中日渐走
出，作家们重新理解劳作的日常对于农人的生命意义、地
域风物对于文化性格的濡染、乡土人伦对于心性的浸润。
他们以文学的方式给曾经混沌的乡土以诗意的譬喻，给一
方水土、一片树林、一眼泉水、一伙乡邻和一群少男少女
以爱和真的命名。这些作家回归童年记忆的写作是对于汉
语童心的一次正面摹写，这是现代汉语语境下的中国式童
心。
童心是有时光印痕的，不同时光年轮中的儿童具有不
同的时代特质。中国儿童依然还在经历着从传统到现代的
嬗变，在物质丰裕的环境中，他们依然经受着刻板教育制
度的逼压，更要承受物质主义无形的内在性逼迫。从这一
点来说，当下儿童并未获得真正意义上纯粹而快乐的童
年，却在一个貌似开放自由的现代性语境中陷入了物质、
游戏、享乐和考试制度等怪圈当中，童心在被异化的维度
上与自然、纯真的人性渐行渐远。如何在中国文化语境中
重新建构真正的童年及其成长？这是当下中国儿童文学应
有的题中之义。汉语童心是一种中国式的人文传统，是中
国人在日常滋养下的温润和美，是世俗伦常践行中的温良
恭俭，是伦理亲情的孝悌友爱，是天地人三才的相得益彰
……当童心在宽泛抽象的天真、烂漫、纯粹的爱与关中，
注入这些属于东方文化的精神和人文传统之后，中国式童
年便有了自身的来路、出场和面目。当这些汉语童心以文
字的方式流传久远的时候，中国式童年便会在现代性维度
上拥有心性成长的力量和新的人文传统。
郭艳
文学评论家、鲁迅文学院教研部主任

“童年中国书系”力邀当代百位荣获冰心奖的中国优秀儿童文学作家书写童年，秉承“五四”以来中国散文文脉，师宗冰心先生典雅、清丽、真情、凝炼的美文风格，契合她的“自然爱、母爱、儿童爱”的美学宗旨，返照初心回到童年，书写真挚情感，表达文学本真，记录人间温情，描绘故乡风土。它既是百名作家具有个体色彩的童年故事，又将汇聚成一幅书写童年的中国文学地图、社会文化长卷。作家笔下的童年生命记忆，也是展现当代社会发展变迁的中国故事。
作家韩青辰以“呢呢喃喃”的柔软和依恋回忆童年，用舒卷有度、行云流水的语言，描写一个女孩成长的酸甜苦辣。早逝的爷爷、坚韧的奶奶，满身书卷气的爸爸，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处处体现了良好家风、淳朴民风对童年成长的滋养。回望童年，那些付出的努力都在生命中开出了花儿来。

成长的行吟诗
如果没有看到作家韩青辰的这些文字，我可能再也不
会想起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个白夜。“大得像要掉下来”的
月亮仿佛触手可及，河水中白花花的月亮和星星的倒影
“像谁撒了一大把又一大把的银币。”这样的描写如此传
神、如此真实，让我的童年记忆也随之扑簌簌地纷至沓
来。我想，即便是从未见过此情此景的读者，也会在文字
中感受到－那“点石成金的仙境”。
是的。童年感觉常常如此相通相似，因此当我们看到
徜徉在乡野与河流中的童年在作家的笔下活泼泼地重现，
也仿佛感同身受。然而，感同身受，还要通过高妙的文学
语言才能实现。
语言的个性化，是作家创作成熟的标志之一，也是这
本书的一大特色。洗练而又巧妙地融入了方言韵味的语
言，被作家以独特的表达方式串联成连珠妙语，让人读起
来津津有味。“奶奶老说我的脾气顶难玩。”“整个成长
期，我都不能理解他们的严厉，我好想用鞋匠的胶水把那
些受管教的日子给粘起来，藏到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
这样的表达，流露出作家极好的语感，独特而生动，一下
子就能把读者带入情境。
在作家的叙述中，我们还能看到独属于孩子的独特而
奇妙的幻想，“我一静下来就发现仙女们在偷偷下凡。她
们白衣胜雪，影影绰绰，朦朦胧胧……我闭上眼睛，感觉
她们的裙裾轻轻拂过面颊。”如果说对于细节的描写能通
过写作技巧来完成，那么对于童年感受的完好保存，则多
来自于写作者敏锐的心性，这也是童书作家最可贵的天赋
和才能。
对人物的成功刻画，也是这本书的特色之一。无论作
家不惜浓墨重彩去描绘的吃苦耐劳、胆大心善、正直勇
敢、心灵手巧的奶奶，还是崇尚读书的爸爸、优雅讲究的
妈妈、乖巧顺从的姐姐、高高大大的兰芳，甚至是那位一
闪而过、模样专注、技艺精湛的小鞋匠，由于作家的传神
描写，都会给读者留下鲜活的印象。
作家在这本书中，为我们呈现的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成
熟状态，如本书前半部分，从对黑夜的恐惧写到爷爷，由
早逝的爷爷写到坚韧的奶奶，再写到满身书卷气的爸爸，
然后由这些“大人”写到他们对孩子的教育——“上规
矩”，无论是对所描写人物的选择，还是叙事的起承转
合，作家的笔锋转换自然而然，描写舒卷有度，语言行云
流水。日常的游戏、暑假的苦学、严冬的晨读……一个个
场景历历在目，掺杂着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孩儿成长的
酸甜苦辣，而当事过境迁，再回忆起童年的所经所历，那
些曾经的苦恼都成为了笑谈，而付出的努力却都在生命中
开出了花儿来。
而这一路花开，也便成了一首成长的行吟诗。
周英
儿童文学博士、广西师范大学教师

我姐姐
当我学会说话之后，奶奶和妈妈就教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叫韩小霞，家住王园子四组，我爸爸妈妈叫——”
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门功课。我学得很认真，奶奶和妈妈教得也认真。虽然兄妹四人，我排行老三，而且奶奶老说我的脾气顶难玩（挺有个性），但她们依然害怕我走丢。
这门课我姐姐学得好极了。
我姐姐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儿。关于她的可爱，所有人都有一套说辞。而根据我带醋意的分析，她格外受宠的真相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爸爸去新疆工作了十年，她出生的时候我哥哥已经十一周岁，会把自行车骑得像飞。
我姐姐两三岁的时候，奶奶带她去姑姑家走亲戚。奶奶去哪儿都要带着她，不然奶奶会睡不着。可恨我姐姐太可爱，她一去就被左右邻居们抱出去玩，一家传一家抱得很远很远。我姐姐最终想是厌烦了，她是个很乖很没脾气的人，她不高兴就趁人不备跑了。她跑的时候抱着一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板凳。也许她视如珍宝与伙伴也不一定。
她抱着小板凳回去找奶奶。乡村的路都长得差不多，细细长长，沿河栽着树。我姐姐走着走着迷路了。她抱着小板凳越走越荒凉，最后被绿成一片的秧田围住了。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是心慌，总之她汗流满面地坐在小板凳上放声大哭。
我姐姐哭的时候一声喊妈妈，一声喊奶奶。秧苗们在风里窃窃私语，它们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正午的田埂一般没人，大伙儿都回家吃饭顺便打个瞌睡。偏偏当时有人骑车路过，偏偏这个人很热心，他看到一个小孩儿哭就火急火燎地跑上来。
我姐姐伶牙俐齿地报上了她学得很好的功课，那人恰巧是王园子三组的，他叫王正义，在锉刀厂上班。他中午来回在田埂上只为回家吃饭。他赶紧骑车把姐姐和她的小板凳一起送回四组。
我奶奶在姑姑家已经没了魂，哭得饭吃不成不算，她发动全村找我姐姐，大大小小的河流茅坑都捞了一遍。等妈妈把信传过去，那头才转悲为喜。我奶奶每次说到这里都要大大地喘口气。
我姐姐从此获得了自由。因为她两三岁就能从外庄“跑”回家嘛，她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家长信任。再说接二连三来了我和妹妹，特别是我，小时候哭起来很吓人。后来我都长成一个很大很大的人了，人们提起我小时候哭鼻子还是会痛苦得直摇头。我姐姐口袋里装着花生、豆子、山芋干，跑起来跟铜板做的毽子、几块铁皮、玻璃弹珠，包括比脚大几码或小几码的鞋子一起，伴随着嘴里快活的叫唤，叽里呱啦丁零当啷直响。
王园子人祖祖辈辈做小孩儿的时候，差不多都做过同一件事，就是成群结队地去寻找东河尽头。传说它东流人海西抵长江。大海，长江，比头顶的星星和太阳还遥远、美好。
每一辈孩子都狂妄地嘲笑过前人，他们都相信自己能找到海和江。河岸总是奔跑着一群又唱又叫的孩子。跑累了他们兢歇下来，挖棵甘蔗，去河岸洗把脸，天热就泡到河里逮鱼虾。
东河跨着一座白桥。白桥年久失修，黑乎乎的满是洞眼与豁口。它细细长长，而且实在太长了，加之无栏杆，一个孩子在没长到足够大之前，是禁止单独过白桥的。反之，假如一个孩子能自己过白桥，那就说明他基本上就是一个小大人儿了。
我姐姐起初只敢蹲在桥头玩石子儿。她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在自桥上跑。河心的桥墩比最小的板凳还要小，都放不下一双小孩儿的脚，可是他们非要金鸡独立站上去。偶尔失脚掉下河，反正会游泳。不会游泳的，桥口还有考皮的羊肉店。羊肉店里总有水性好的大人，他们抢着跳下河，捞出来小孩儿啪啪打他们屁股，像教训自家孩子那样骂：“回家，不要在河边瞎乐心（寻开心）！”
转身把状子告到家长那里。吃晚饭的当儿，总是从西边或东边的庭院传来打骂和哭喊的热闹。
考皮的羊肉店紧挨着老仓库。仓库里原先都是高大的粮囤。当我只有箩筐高的时候，曾跟着妈妈挤在那里等候分粮。七八岁之后，家家都种上了自己的地，吃上了自己的粮，老仓库终年挂着一把铁锁，成为老鼠、蜘蛛的天堂。（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