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建筑师的良心
好的住宅建造不必具有任何正式的理由,它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设计或配置色彩问题。好的住宅建造开始于给定城市中的建筑环境,实际上甚或更早。
生活区域依赖于它周边已经设计或建设好的城市环境,所以将两者分离开来是不可能的。同样城镇规划也不能仅仅限定在城市的设计范围内,它必须被放在与给定的城市区域及其腹地相关的更大的区域内进行思考。否则将不可能恰当地满足人类需求, 进而不能得到任何与社会相和谐的解决办法。
在北方,在我出生的那个“半蛮荒”的国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类城镇规划问题自然要比欧洲中心那些人口稠密的国家容易解决。例如,芬兰在面积上与德国相等,但是它仅有400万人口。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用来尝试,用来与自然环境相嬉戏,用来将外面的自然与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不幸的是这种可能性并没有很好地被利用。像芬兰这样的国家总是把自己当作乡下人。他们非常希望将外部世界中的奇观复制到自己的国家。甚至时至今日仍然存在复制的风尚,说起来,好莱坞就是我所知道的建造最差的城市。尽管如果基于明智的规划,芬兰人所处的自然环境可能发展出一类更好的建造方法,但现实就是如此。
根本来说在原始的自然中间建造一座完全崭新的城市并不容易。而如果对建筑师说:在这里有一片森林,这里是一个湖泊,现在请在这里为两万人建造一座城镇,则会很容易。以德国的标准来说两万人并不算多,但是在北部则是一个相当大的人口规模。我最近恰好被问及是否古老的欧洲城市并没有过时——它们当然过时了,所以这种讨论离题了,那些城市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发展,在今天只应该建造新类型的城市。但是我相信我们不应该,也不能将之绝对化。
在人类的生活中既包含着传统也包含着创新,两者等价齐观。传统不能被完全抛弃,也不能被看作是应该被新事物所取代的旧事物。在人类的生活中连续性至关重要。通过好的城市规划方法将老城组织起来完全可能,这种新的方法具有新的自然保护理念,能够创造愉快的生活环境。当然这是非常困难的,但却是可能的。
我曾被问及在芬兰是否每一个小城都有官方的城市规划,这就意味着建筑师所关注的完全是城镇规划和公共项目。在芬兰,大多数城镇确实是这样的。然而,我认为这对于芬兰来说仍然没有解决问题。城镇与城市作为一种物质现象所包含着的重要问题,不是仅仅靠官员与建筑师就能够解决的;依据固定的城镇规划建造的建筑所带来的问题将会是巨大的、难于化解的。
一旦城市建成,就没有改变的可能。我现在站在这里,这里是欧洲的一部分(慕尼黑),在这里曾经驻扎着罗马军团。到现在是否仍未明确这些城市的规划是间接由罗马人制定的标准所决定的?虽然这些城市曾被一次次摧毁与重建,但人们对它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罗马占领时期。甚至在今天这种记忆仍是一种衡量城市规划与居住区生活模式问题与变化的标尺。只能够期望大多数的公众会关注这类问题,并且所有的相关人士都会一齐为住宅建设创造一个适宜的规划基础。
那么,事实上是什么带来了特定区域的快乐生活?居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本身就是人类生活的重大奇迹之一。为什么可怜的人类要在建筑中工作、吃饭与生活。虽然所有的动物无一例外要吃东西,但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生活在固定的住所中。毫无疑问,居住问题是我们必须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我们全部的文化都基于我们居住的天性。愉快的生活究竟来自于大花园中的小房子,来自无干扰的私密家庭,还是来自高度密集的大城市?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而且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我记得苏联曾经委托一名德国建筑师为当时的政权做城市规划。他们设定了城市规模的上限。每一座城市的居民不能够超过15万人,而且如果考虑到所有可能因素,会更少,大概只有6万人。欧洲的城市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规划人员及官员的控制范围,它们已经成为或者正在成为100万人口的城市,这些城市在心理上,甚至在生理上都是不适于生活的。那么上述所提及的俄国规划的结果如何?经过多年的论证之后,结果是俄国的政府主张知识交流,仅仅这一个理由就使得居住在一起变得有价值,而这种现象只能发生在大都市之中。最多只有15万人口的新中心在政府的眼中也显得过时了。
那么限度在哪里?我们是应该在开敞的乡村独立地生活,还是仅仅因为需要知识交流的原因生活在密集的人群中?我相信每一种生活状态都是必需与可能的。
我们是应该建造独立的住宅还是高耸的公寓?理想的状况是既能够建造一种高层公寓,又能够使其中每一个单元都有与独栋住宅相同的物理品质。在柏林,我试图在我的国际住宅博览会的住宅中解决这个问题,但自然我没有得到任何适宜的解决方法。人们不可能简单地建造一座高层公寓而拥有与独栋住宅相同的品质。然而毕竟我们两者都需要,因此就必须发展出一种高层文化,使其中的生活尽可能地与小的私人住宅大致相同。
有着开敞的玻璃墙和阳台的住宅,人们可以看到其内部活动的每一个细节,这样就不能提供足够的私密性。我们必须建造这样的住宅:在其中每一个独立的家庭都能够真正感到私人住宅的感觉,而且尽可能地与邻居相隔离。无论什么样的设计摆在我们面前,无论我们的生活表面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即使有数百颗人造卫星在飞来飞去,而家庭仍然保持着原初的单元结构。我们不能再继续做这种简单的假设,即人类将过着两种生活,一种集体的生活,一种私人的生活。这两种综合因素就像睡觉与工作一样不具可比性。我们必须建造房子来保证每个人的私密生活,以及其他需求。
这一问题的解决可以有千万个不同的方法,但基本的方法必须保留。建筑不仅仅是装饰,即便说它不是占据支配地位的伦理问题,那么也是一种深刻的生理性课题。触及到了伦理的维度,我接下来要论及居住问题的形式方面。室内装修与室内装饰只是试图补偿住宅与自然环境之间交流的缺失。我相信每一个有思想的人都会支持我的这个观点,这一客观事实甚至会在每一个设计中体现出来。
人们甚至可以可笑地坚持住宅中所运用的织物是自然的象征。这些织物的质感、色彩及设计再现了绿色的田野和鲜花,这就是说,人们所生活的大都市,已经是一个不再拥有自然的元素的世界了。事实上,最初织物是自然的材料,但用织物所做的第一件家具、第一次室内布置就已经是流行的产物了。如果说有这样一种文化,人们的生活方式由织物所决定,那么我们所能想到的仅仅是游牧民族的帐篷。
我已经说过,我仅仅从伦理的视角来评价形式问题。让我来说应该这样做,不应该那样做,倾向于这样,而排斥其他是不可能的。我相信在一座房子里和谐地生活是我们所必需的生理准则。与形式相比这个问题自然更是伦理层面的。形式、设计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但必须心存这样的想法,即最好的设计应该符合经典的范式。可以有很好的理由来解释这种说法,它们应该是自然的、有生机的,而不是卖弄风情的。
人类的生活是悲剧与喜剧的组合。我们周围的形状与设计则是这些悲剧与喜剧的伴奏音乐。家具、织物、色彩搭配和结构应该被认真与恰当地制造出来,而不与人类生活中的悲剧与喜剧产生冲突。在这方面它就相当于得体的服装与得体的生活。
所有夸张的设计都会嘲笑我们,甚至更糟。我相信如果更多地关注伦理因素,在诸多领域都有强大潜力的工业可以帮助我们避免滑稽的夸张,并在诸多方面都可以帮助人类更和谐地生活。如果通过这些方法可以改进城镇规划、住宅、公寓以及室内装置,我们将会获得满足,因为这样
我们将可以在不愉快的人类灵魂中投下一丝光亮。
阿尔瓦·阿尔托,19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