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琴声在说话
1988年,我离开家乡重庆,来到北京学琴,当时的我只有9岁。和很多9岁的孩子一样,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一条怎样的音乐家之路,冥冥中只觉得往这里走就对了。
很多音乐学院的孩子从小苦练乐器,我也是一样,鲜有玩泥巴、随意和小朋友疯玩的时光。每天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坐在一张古琴前,在弦声中感受它的安静美好,这是我全部的童年。
幼年时弹《阳关》,不懂得离家之苦,寄京十余载,当我从央音毕业,成为国内第一位古琴演奏硕士时,再弹《阳关》,离别已是咫尺天涯,再难回首。从那时起,我将琴的传承和发展作为使命,如何在保留前人风骨的基础上激活琴的当代性,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
我始终相信,当你想做一件事情时,无论怎样的挫折下,总会有一扇门为你打开。当年我在南长安街的琴馆“清风馆”,迎来了窦唯和他的“不一定”乐队。他喜欢我琴馆里那几株竹子,还特意选了几颗大叶绿植,给我这清风馆多添了一些灵动的东西。
有时候他坐在窗边,写点东西,有时候画画,有时候就发呆,起初是拨弄两下,后来干脆正经儿在我这里学了琴。那期间,我们合作了《暮良文王》这张专辑。在鼓点和琴弦的交汇中,窦唯对于一首曲子的处理方式,其间流动的自由,就如他的绿植清风一样,带给我新的认知,也是在和乐队的跨界巡演中,我的即兴演出才算真正过了关。
2008年,经刘索拉介绍,我申请到了艺术家最好的项目之一洛克菲勒奖学金,到纽约进行深造。看到来自全世界的艺术家对音乐的即兴阐释,我欣然若喜,也惶恐不安,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看到自己的局限性,那些不能做到,也无法达到的地方,对于一个有艺术企图心的音乐家,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后来,我结束了自己的游学生涯,在京郊蛰伏了三四年,其间只做一些即兴跨界演出,我称之为“巫娜的选本”,这是我在人生的起承转合之后对古琴实验音乐的梳理,这过程很慢,却很养人。在这时候,才发现,真正理解琴养人,我竟然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
我时常会想,如果9岁那年没有学琴,我的生活将是怎样。如今,琴已是我的灵魂伴侣,面对它,处理它,放下它,慢慢享受我和琴的时光。
在这种慢下来的节奏中,觉察的能力就培养起来了,觉察弹琴时的呼吸,觉察自己身体呼吸与琴弦触碰时每个当下的感受,觉察自己在弹琴的过程中,每个念头的起和落,生和灭。
我所理解弹琴的觉察分为两个部分,觉知和体察,我们首先调动起所有的神经元细胞,去感受当下,然后再反馈到大脑中,获得感受到的内容和讯息。这便是觉察的全过程。比如春雨嫩芽、夏日荠荷、秋日落花、冬日雪霁,这是觉知,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有体察的部分,你所忽略的身体信号,在提醒你当下的意义。
所以,我做了缦学堂,慢慢学古琴,慢慢过日子,寻一个机缘,让自己慢下来。当我们坐在琴的面前,弹一曲自然的和谐音声时,此时的我们弹奏出来的状态是无法经过修饰的。你会感受到自己,又能听到自然的音声是怎样和你呼应。
既然因为种种机缘和琴结缘,就应当珍惜在尘世的颇多无奈中,天地还有懂得自我的事物。唯有这份沉静和缓的禅意,是对于当下人们心灵最直接的滋养和慰藉,可谓是一剂良药。
为此,我们也组织一些中式生活方式雅集,比如古琴与茶、昆曲……这样的美学氛围有助于静心。生活怎么样,能弹出怎样的琴,泡出怎样的茶,都和自我的这份觉察之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当听得到茶的声音,看得见琴声的模样,我们便接近了真心。
古琴雅集的形式是可以多样,就如我的跨界实验一样,这是我们日常生活的美好,帮助我们提高觉察能力的外部媒介。古琴不古,所有的古曲都是鲜活的,并不是古老的。因为她的生命是存在于刚刚演奏的时间中,而不是定格于历史。
就如这本书《中国人的风雅:二十四节气听古琴》,它提醒我们,古琴就是我们中国人日常风雅生活的一部分,它是很自然、鲜活地存在着,在弹每一个音的时候,我们其实弹的是自己的内心。
在每一个节气里,我们身体信号传达出我们有可能不自知的情绪,而弹琴,就是我们自然情感的流露,我们在琴声中和真正的自己靠近,也在与不同的生命靠近,与那个源头靠近。
巫娜
2019年4月
写于京郊缦学堂
与笔墨颜彩做伴的日子
说起来,我和画画之间的缘分挺神奇。有一次,我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金色花瓣纷落,丰子恺先生画的小人在落花间跳跃…… 待我醒来,仿佛受到一种指引,于是乎,一夜之间,开始画这些小画,没有规矩也无谓章法。
很多朋友喜欢,也许是喜欢这份纯天然的“野生”画风吧。我也就这样画下来,到现在陆陆续续也有几百张了。与笔墨颜彩做伴的日子,好像脑海里、睡梦中那些前生今世曾经的故事都有了去处,成了笔端笨拙的线条,勾勒出似曾相识的影像。这些影像层层叠叠,便把心也勾留住了,让自己常停在此时、此处、此情、此景,不用忙着跑出去寻寻觅觅。
写这段文字时,是2018 年冬至后二日,天冷得很。想想很神奇,有了这一夜的转圜,日光便一日长起一线。虽然天寒地冻,却温暖了人的念想。一夜之间,心也跟着阳光退却黑暗,在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中开始苏醒。
折叠久了,我们都需要有这样的转圜。小坐,煮茶,翻开这本小书,琴侧纸端,等待心里的光亮慢慢生长,等待善意的恬淡慢慢舒展……
净如
2018 年冬
写于菩提书院
有缘的人迟早都会遇见
2010 年,那是我在厦门大学读研究生的第一年,导师王玫先生指着她琴房墙上的两张琴(一张李明忠先生的琴,一张曾成伟先生的琴),说:“你挑一张去学琴吧。”就这样,从小五音不全的我开始了奇妙的习琴生涯。
从《仙翁操》到《离骚》,从情人谷到凌峰楼,琴声陪伴了我的读书生涯,在图书馆里做的古琴笔记陆陆续续也积累了好几本。后来毕业后忙于工作,渐渐淡忘了弹琴。
2015 年,我在圣彼得堡研修欧洲艺术史,看见月光下的涅瓦河映衬着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华丽与壮美,一度不能自已而沉醉其中。但是回国后发现,玄对山水,琴书田园,这种风雅之美才是我内心最喜欢的,这也是中国艺术区别于西方艺术的迷人之处。
走了一圈世界,才发现我们总是美而不自知,传统文化艺术中有这么多耐人寻味的经典之美,即便在当下,这些原生的美的力量仍然生生不息。回到北京后,我便又开始弹琴。
我相信必然有一些人对传统文化艺术有着共同的兴趣和诉求,所以在茶室组织了几场中式风雅的聚会,取名为“昕园雅集”。在雅集现场,听别人弹琴,一首琴曲,经由不同的人弹,会有不同的表达,这让我对琴曲有了更深的理解,随手就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后来又整理成了文章。
在城市里工作、生活,在琴声中自愈,这几乎是我刚来北京时的全部生活。在古琴的雅集中,我认识了净如,她的画就像朋友圈的一股清流,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每次看到她的画,就能看到画面背后那一颗虔诚的心,一路前行,无所畏惧。于是,我和净如商量,将她的画配上我的文章,发到我的公众号“古琴笔记”上。
想来,在当代语境中,对琴曲准确而优美的文字诠释也是大众了解古琴的重要媒介吧。冲着这种热望,加上日积月累的一些努力,我把自己对琴曲的理解,变成了一个个具体的文字,最终拾掇成了一本小书。净如又再次不厌其烦,专门为书配了画。
这本书的画画旅程随着净如的工作经历了天南海北,一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四季的流转,带着她的画笔从厦门到苏州,从北欧到澳洲,从海南到北京,每一次的绘画都倾注了她个人当下的感受。只要用心,没有什么是到达不了的彼岸。
一本传统音乐美学的书,当然离不开音乐本体。古人有言:“古琴带月音声正,山果经霜气味全。”如果,捧着这本书阅读的同时,还能听到四季的琴音,那岂不是可以在月光浸润下,悠然地做一个山河万里的音乐梦?
所以,我想起了古琴艺术家巫娜老师。巫娜的琴曲有意境,有哲理,有禅思。她是一位跨界艺术家,勇敢尝试多种音乐形式的融合,以及古琴的即兴演出。当我联系到巫娜老师时,她给我回微信说:“我看过你的文章,半年前就想找你。”当时的我开心极了,觉得只要有一个关键词,无论距离多远,有缘的人迟早都会遇见。
如今,古琴对我而言,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仿佛靠近它,我就能跟古人进行温情的对话,就和历史产生了某种秘而不宣的联结。我陶冶其中,也感到自己的渺小。正如古琴大家龚一先生对我所说:“我弹琴六十年了,至今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学生。”
但这并不妨碍我将这样一本有趣味,能听琴曲、能阅读、能赏画的书置于大家眼前。若是大家能以此了解古琴、爱上古琴,那我便无甚欢喜。回想起第一次和净如喝茶时,她的先生说:“这本书很有意思,你们三个在完全不相干的行业,就是三个斜杠跨界女青年,却因为共同的雅好聚在一起。古琴雅集成了你们的‘闺蜜party’和‘social’方式,你们真是‘中国新闺蜜’!”
因缘所在,因为古琴而认识了净如、巫娜两位朋友,便有了这样一本带给你宁静与欢喜的书。
霁月
2019年4月
写于北京昕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