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满油茶树的木村在女孩木小树眼里是美丽的。然而随着父亲木子的创业，小树的家庭几经起伏。与此同时，村庄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小树的朋友秀米的家庭突遭变故，村子里流言四起，小树和秀米的友谊面临着危机……童年世界的一角被现实生活撞得破裂，小树一边不断从父亲和秀米那里汲取力量，一边又必须独自面临成长的诸多困惑……

邓西，原名邓玉红，湖南衡阳人，现居海南。小时候爱听故事，长大了爱写故事。常常处于矛盾中的水瓶座，却坚定地要给孩子们写故事。喜欢看有云彩的天空，喜欢听窗外细细的雨声，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2013年开始儿童文学小说创作。已在《儿童文学》 《少年文艺》 《读友·少年文学》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童话、诗歌等上百篇；曾获《儿童文学》擂台赛银奖、“周庄杯”、“读友杯”等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奖项；作品曾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刊。

第一部 汤木山上的太阳
第二部 墙
第三部 路过一棵开花的树
后记乡村·童年记忆里的珍宝

《路过一棵开花的树》是一部带有苦难精神的儿童文学作品。在对题材和主题的处理上，作者没有回避成长中来自生活真正的困顿，又指引着读者找到成长的坚实力量。小说延续了童年书写的现实主义精神，是一部近年来关于乡村题材难得的优秀之作，既有现实主义的精神，又有诗化写意的风格。

（一）
我的家乡在湖南省南部，毗邻广东省，属于丘陵地带
，有山有水，干旱和洪水这样的灾害几乎没有。在上世纪
七十到八十年代我们那地方不算太穷，但也绝对谈不上富
有。
村庄有一个好玩儿的名字叫马嘴村（严格来说是村民
小组，也就是小说里的木村），正对着我家院子有一座山
叫猫狸山。那时候我日日生活在村里，不觉得这名字有什
么稀奇的。倒是后来离开了家乡，常常想起，发现这名称
竞都跟动物有关，心里又妥帖地满足了一番，因为它们更
贴近一个有着孩童般内心的大人。
村子很小，只有二十来户人家，但故事却不少。小时
候我除了听着“木冬爷爷”的故事长大，还是许多故事的
见证者。我的父亲是一个有想法有行动的人，他不甘心在
乡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了城里
。刚开始他干得很不错，带着木树的年轻人一起闯荡，风
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他把母亲和
我都带在身边，但我对于城市的感觉却不太好——因为没
有小伙伴玩耍，很孤独。我上小学后没多久，父亲从城里
回来了，并且决定再也不去城里打工了，他开始在家搞养
殖业，养鸡和猪，也得到了一些支持。最多的时候养了一
百多头猪，两百来只鸡。在那个年代，父亲的行为无疑让
很多人不解，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也不少。后来，因为各种
原因，父亲失败了，我们一家陷入困顿中，但他仍然乐观
、自信和无所畏惧。小说里的父亲木子是以我父亲为原型
写的。
我小时候比较调皮，性格属于活泼开朗那一类，我喜
欢美丽的木村，那些田野、小河、沟渠和水牛、鸭子、黄
狗、油茶树以及开满紫薇花的土坡，都曾经带给我难以忘
怀的快乐。我热爱那片土地和木村的人们。
那时候，孩子们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干家务活儿，写作
业倒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通常要在干完活儿之后才
能写作业。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村里还没有正常供电，只有
碾米的时候才临时来—下电（三年级供电就正常了）。我
常常在母亲烧晚饭时，就着煤油灯趴在灶台上写作业。我
喜欢看着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地印在土墙上，在昏暗的煤
油灯光里，我把它想象成各种动物或怪物，反正不会想象
它是一个人。
我除了调皮还话多，喜欢唱歌，常常白编自唱。木小
树身上有我的影子，小说里部分人物是有原型的（也可以
理解为这是我自己的故事，比如姐姐小溪这个人物，实际
上是我两个姐姐综合的，叔叔和姑姑这两个人物也同样如
此）。当然，那些故事不一定都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
事情，而是综合并通过艺术加工后重建的。现在，有一部
分人已经不在了，比如：费哥哥、十三叔叔、绿禾、东东
村长、木阳、木冬爷爷、爷爷、奶奶和杨老胖等，他们在
多年前就去世了。“费哥哥”大概是在他二十六七岁那年
死的，死在他打工的城市——深圳。
村庄日渐衰落，如今已经荒芜，只剩下三户人家还住
在村里——拆了原来的老房子在原址上建了新房。我奶奶
去世那一年（2012年）我回到老家，村庄几近消失。奶奶
那一辈的人几乎都走了，她是长寿之人，活到了九十岁。
我的父老乡亲们在那片不太富饶的土地上深情地活着
，粗糙、随意却又坚韧不拔地生存着。我们活着，制造故
事，反过来故事恰恰又记录了我们的生活。因为我的书写
，他们又活了过来，活在那座依然鲜活、生机勃勃的村庄
；或者说，他们和村庄再一次经历了抗争、变迁和衰落…
…再一次陪伴了我的成长。
（二）
那时候孩子们都喜欢看热闹（其实大人亦如此），逢
着有人结婚、摆生日宴、修房子或者吵架斗殴等，我们都
会丢下手中的活儿，跑去看个究竟。如果遇到有人去世，
三天的丧葬活动，我必然每天都跑去看热闹，但内心却对
死亡充满了恐惧、敬畏和迷茫——那种感觉既害怕又好奇
。若是看到有人哭得伤心，我也会跟着默默地流眼泪。我
最担心的是那个死了的人突然活过来，从木板上跳下来，
跨过烧纸钱的铁锅，穿过扎着花圈和柏树枝的木门来抓我
。所以，每一次看热闹我总会选一个有利于逃跑的位置。
木阳的原型是我父亲的同宗堂兄弟，我的堂叔。他的
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炎热的夏天，死寂和沉闷
一直笼罩着村庄。也许因为他是一个年轻的在城里有工作
的人，这使他的死亡带着强烈的悲剧色彩，对村里人的冲
击也相当大。大人们除了议论、猜测他自杀的动机，似乎
也开始反省自己。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变得和
谐起来。母亲总念叨，一家人要和睦相处，不能三天两头
吵架。
小时候，我笃信人死后灵魂不灭，对死亡恐惧是因为
感觉亡魂时时存在（会在天上，黑暗里，甚至虚无中看着
你）。我常常在某一个瞬间，尤其在夜里，突然想起我的
堂叔来。眼前闪过他的某一个动作或者表情，跟他活着时
一模一样，我便惊慌地用被子蒙住脑袋。他去世后，他的
四个孩子不像从前那样爱说话了，自觉不自觉地躲着别人
。我总觉得那个家庭没有了从前的生气，好像从正燃烧的
火堆上抽走了一根干柴，火力顿减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种满了油茶树的汤木山，那山顶正对着我家院子。如果有一根缆绳的话，我就可以抓住绳子从山顶滑到家门口。那儿种了两排月季花，滑下来时，我肯定会落到月季花丛里。
我只是偶尔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当我跑去告诉父亲时，他竟乐呵呵地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试？”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扬了扬眉毛说：“是的，试试！或许我可以帮你砍掉一些月季花枝，这样你滑下来时就不会掉进花丛里了，月季可长着刺呢。”
瞧，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他刚刚过了三十九岁生日，洁净饱满的脸上长着一个笔挺的鼻子，嘴角的弧线总是显得柔和。
父亲原名叫木庆生，但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宣布改名叫木子。他说“木子”言简意赅，好记。
可木村的人们依旧叫他“木庆生”，直到他有了三个孩子，他们才习惯叫他木子。因为他的孩子都叫他木子，这样一来大家就觉得这名字挺稀奇的。“木子，你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我常常这样问他。有时候他会坐下来好好给我讲故事，有时候他却故意说：“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很调皮……”
“不许讲我，不许讲我！”我尖叫着抗议，木子就哈哈大笑。
木子刚从城里回来不久，结束了他在城里打拼了几年的“事业”。院子里的三间平房是他去年建的，预制板房顶被沥青横一条竖一条画成了田字格。炎热的夏天晚上，我和姐姐小溪常常躺在田字格里乘凉。
木子不打算再去城里，现在他要守着木村——这个从前他千方百计逃离的小村庄。木村有二十几户人家，除了一个代课老师、一个采购员、三个煤矿工人，剩下的都在家种田，很少有人做除此以外的事情。而木子之前却一直在城里做事，他是木村第一个外出谋生的人。
木子这会儿正在院墙边整理一堆木头。那儿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冬天里都不怎么落叶子，枝叶向四周伸展着，宛若一把大绿伞。夏天时鸡鸭都蜷在树底下乘凉。木子说它的年龄和我一样大。
我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脑袋从两条腿之间穿过去，我觉得这样看着木子，他就倒过来了，脑袋朝下……那棵树也倒过来了。
“小树，小树，木棉家在杀猪，你去看吗？”我看着秀米倒着胞进我家院子里。
“你为什么这样呀？”秀米跑到了我面前。
“这样很好玩，看到的人和树全都是倒过来的。”我觉得秀米是倒着跑进来的，但她觉得不是，她说那只是我的想象。
我喘着气站起来：“是东东村长在杀猪吗？”东东村长是秀米的伯父，她有些怕他。她伯父高大健壮，身上的皮肤黑黝黝地发着亮光。一到冬天他就走东家串西家帮人杀猪，杀一头猪能得到一个猪头，他家里总散发着卤猪头肉的香味。有一回我喊他“猪头村长”，他生气了，把我从村头追到了村尾。
“嗯，他一大早就去了木棉家。”秀米说，“你去吗？”
“去呀，去呀！”我和秀米走出院子，朝木棉家走去。
快要过年了，木村充盈着节日的喜庆气氛。我和秀米蹦蹦跳跳往木棉家走去，一路上耳边时不时响起一阵鞭炮声。被踩得发硬的小路两旁，枯黄的草丛里竟悄悄冒出了点点嫩芽。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从稻田中间流过，河水泛着绿波，微微漾动，岸边的卵石散发着湿润的光泽。
“小树，我猜木棉家今天中午肯定吃猪血炒饭。”秀米说。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不喜欢吃猪血炒饭，因为上厕所时会被自己红色的便便吓一跳。但东东村长不在乎这个，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皱着眉头想起自从上回我喊他“猪头村长”，他就不逗我玩了。他帮人杀猪时，再也不肯让我去看，他挥着手臂赶我：“走走走！小孩子看什么杀猪！走开！别碍手碍脚！”
木棉家的天井里围着一群人，木冬爷爷和七奶奶都在。木棉拉着她妹妹木蓝站在她家的门槛上，翠英婶婶在厨房烧水。“小树！秀米！”木棉兴奋地喊我们，“到这儿来看，这儿看得清楚！”
我朝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东东村长，我怕被他发现。木棉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一头身上沾着草屑的大肥猪被木棉的父亲耗子和几个人按在一条长木凳上。我和秀米悄悄躲在一根木柱后面探头探脑。可是，这样观看实在不过瘾，我把毛线围巾（从头上直接套下去的那种圆围巾）取下来，套在头上，然后在眼睛的地方抠了两个小孔。
然后，我和秀米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看东东村长杀猪。他没有发现我，正弯着腰撅着屁股在吹猪。他呼呼呼地往猪脚上那个割开的刀口里吹气，不一会儿那头猪就鼓起来了，全身圆溜溜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绳子在猪脚上绕了几圈，死死地扎住那个刀口。
“他要干吗？”秀米问。
“不知道。”我在围巾里头瓮声瓮气地说。
只见东东村长拿出一根长铁棍，用力地扑打那头圆鼓鼓的猪。扑打了一会儿，他把铁棍一丢，喘着粗气说：“烧水烫吧！”
东东村长坐在一条长凳上低头抽烟，他累坏了，把刚刚脱下去的军绿色棉衣披在肩膀上。我冲到他面前：“你为什么要扑打那头猪？”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