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克尔凯郭尔与美丽的瑞吉娜·欧尔森订婚，1841年解除婚约。这是克氏生活中谜一样的事件。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因为其宗教性的沉郁使然？对此克氏留给我们《诱惑者日记》、《有辜的？——无辜的？》、《重复》三部作品。
《重复》以文学的方式讨论了重复是否可能。这一重复既是婚约事件主题的重复，也是对生命和灵魂的存在方式的领会。在时间中重复不可能，在永恒中则没有重复。借助于重复悖论，克氏让我们隐约感知到了其生命中这一谜一样事件的意义。

克尔凯郭尔（1813-1855），著名哲学家，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他对黑格尔的反动极大地影响了二十世纪哲学的进展。主要著作有：《非此即彼》、《恐惧与战栗》、《人生道路中的阶段》等。

重复
注释
译者的话

重复，或者，不可重复的重复
（代译序）
蔡玮
与“重复”、《重复》及其译者京不特的结缘，出于
我几年前接触该书时感受到的艰难而又释卷不了的类似于
“醉”（jouissance）的阅读体验，出于这“重复”不仅
仅是克尔凯郭尔的重要概念，也是海德格尔、德里达、拉
康、德勒兹等人甚至几乎是二十世纪欧陆哲学的关键词，
它甚至渗透到了诗学和文化批评领域。期间，关于《重复
》，我和译者反复讨论了很多，这几年下来，不特翻译出
版了更多克尔凯郭尔的著作，而我则仍旧停留在对《重复
》’和“重复”的持续探索之中，并且和武大哲学院的老
师一起组建了《重复》读书会。
之前读过旧版的《译者短语》，之中只有寥寥几句对
《重复》的介绍。不特对我说，这次他也不打算作为译者
在商务版《重复》前后写更多长篇的前言或后记，而希望
作为读者的我来谈一谈这本书。
当他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的时候，我在想：我是否可能
是克尔凯郭尔的那个“亲爱的读者”？我是否曾经是那个
“例外”，“带着强劲充沛的激情去想那普遍的”？是否
可能因为内在承受过类似的不安与骚动而对书中的年轻人
或年轻人慷慨的抒情所到达的约伯那样状态的灵魂有着敏
锐的感受力和理解力，而不至于将那“自由之激情”窒息
在一种错误的表达之中？或者必须设想，“我”是那个被
整个世界所抛弃然而却是无辜的“例外”者。如同《重复
》里的年轻人，因为持守爱的精神理念而离弃爱的具体对
象，从而被世界理解为一个欺骗者；抑或如无辜而受难的
约伯，被朋友们认定为是一个因罪受罚而又不悔改的人。
遭遇一个“事件”，一个绝望的境遇，先前在现实中确立
起来的身份意识和伦理关系碎裂了，从而被席卷进入可能
性内部的幽暗深渊。那么“我”又如何能够重复获得先前
那样具有稳定意义感和方向感的现实自我，当“我”遭遇
了它们的不在场？如何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象征秩序？或者
说，生活是否可能在“重新拿走”所曾给予的全部之后而
又“再次给出”一个世界来？
克尔凯郭尔最早的英译者劳瑞（Walter Lowrite）指
出：“在所有克尔凯郭尔的作品术语中，没有哪个词比‘
重复’更为重要也更为令人困惑。”令人困惑不是因为这
个概念复杂，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不是概念的概念。
况且，《重复》被称为是克尔凯郭尔“最精美的小说”—
—隐匿作者权威的假名策略，多重视角构成的套层叙述结
构，理论、叙事、抒情、闹剧和书信等各类文体镶嵌与诗
意的文学性修辞一起，编织成了一张斑斓繁复的巴洛克织
锦，一段令人心荡神摇的炫技曲。因此，正确打开它的途
径是活生生的体验，是在观看和聆听中，对生命存在方式
和心灵运动转变有所领会，而不是概念把握或系统阐述。
为更好地去看去听，或许有必要介绍一下《重复》一
书的各种关联。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同时作为本书的假名作者
、隐含作者和叙述者，在本书最末尾的“致读者的信”中
越界叙述了自己虚构“年轻人”的意图，以及本书可能遭
遇到的各种误读。
……
“重复”内含“重新拿走”到“再次给出”在同一个
瞬间里的运动转变：所有曾在又不在了的东西现在正在（
或将要）进入存在。这样，当下就把过去以将来进行的时
态聚集在同一瞬间，然而“过去了已经不在”和“正在（
或将要）进入”意味着当下的“有且尚无”，也意味着它
尚未被语言之网所捕获。在必须沉默的地方，时间本身呈
现出秘密和真相。而在这个运动着的真相里，时间是否“
正在给出”那失去的？是否有一种未曾言明的源始语言已
然在嗫嚅？或者时间“总是将要”给出，从而重复只能是
重复自身的不可能，但却从未失去对可能的激情否则重复
便不再自身延异？这也许就是克尔凯郭尔之后重复概念在
海德格尔和德里达那里得以抽枝分叉的秘密结点。
“重复”并未预设一个已经在那里的永恒理念，作为
知识可以通过“回忆”再次获得，或作为理型可以通过摹
仿不断再现。“重复”也不能被一个只有一双眼睛的研究
者对象化为客体从而说出“它是什么”，不能作为普遍理
论从一个心理学实验中得出，或作为一个先行概念具象化
到一个行动或隐喻之中。时间中的重复不可能，因为时间
之流中无物驻留，而永恒中又无所谓“重复”，因为永恒
领域没有运动、变化和生成。“重复”只能发生在永恒进
入时间的内含悖论的孕育性瞬间。
在调和永恒与时间、静止与运动以及可能性与现实性
的冲突方面，黑格尔哲学体系的“中介”概念是一次有力
的尝试。中介经由扬弃解除原初状态与其对反面之间的矛
盾，以历史进步所呈现的逻辑步骤，来解释世界精神螺旋
上升的运动轨迹。然而“重复”并非中介，因为中介发生
在必然性领域，必然性中无物生成，或者说，无生成之阵
痛。“重复”是生命在自由领域从可能性转变到现实性的
超越之激情，并承受着可能性因孕育现实而消亡的疼痛。
在这个转变的瞬间，可能性通过“无”显现自身，或者说
通过虚己（kenosis），通

本书为克尔凯郭尔的重要著作。叙述者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以一个年轻人备受爱情之苦的折磨的故事为背景论证漫谈“重复”这个概念。本书的形式可以算是一部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两个故事贯穿编织在一起：在一条线索中，“重复”被作为一种空洞而平庸的现象而展示出来，而同时，另一条线索则关联到旧约中的约伯的故事。

2008年我开始翻译《重复》，一个人从丹麦语版本翻
译，该版本是索伦·克尔凯郭尔研究中心1997年的文集版
（Soren Kierkegaards Skrifter）第四卷中所收的
Gjentagelsen。翻译过程之中偶尔对照一下Hong的译本（
Kierkegaard's Writings，VI中的“Repetition”，
1983 by Howard V.Hong，Published b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当时得到丹麦S.C.Van基金会的资
助，翻译完成之后由东方出版社出版。作为孤独工作完成
的译本，固然我能够为之骄傲，不过，在几年后回头重读
，找出的错误不少。
2016年起，武汉大学蔡玮女士常常与我在伊妹儿中讨
论《重复》，当时我正准备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人生道路
诸阶段》的中译本，两者结合起来使得我对《重复》不断
有新的认识。同时，蔡玮女士在武汉也有一个《重复》研
究小组，他们阅读《重复》时使用了几个版本，我的中文
东方版、Hirsch的德文版、Hong的英文版，以及其它英文
版。因为Hong的英文版常常与丹麦文有出入，这样，在与
蔡玮女士的交流中，我觉得有必要再使用一个参照文本，
于是，我就参照了Hirsch的德文版（Soren Kierkegaard
Gesammelte Werke，Band4中的Die Wiederholung，
Eugen Diederichs Verlag，1955年）。这样一来，在蔡
玮女士把对《重复》译稿质疑的第一个文本发给我之后，
我们讨论的时候就仿佛多了一个伙伴，多了一种参照。后
来我在网上又发现了法语译本的电子版本，于是我也用上
Nelly Viallaneix翻译的这个版本（La reprise，
Flammarion出版社2008版）来作对照，眼界就更宽了一些
。
2017年，商务印书馆与我约定了要重新出版中译本。
我首次体验到了商务印书馆的认真，是在2016-2017
年度为出版《人生道路诸阶段》做准备工作的这段时间。
商务在出版一本书之前，要由不同的编辑和校读来校阅三
四遍译稿，其中第一遍是由编辑对照英文或者原文阅读。
这样，《人生道路诸阶段》通过关群德先生对照英译本的
校读，一方面我对自己的一些错误的地方做了修改，另一
方面也发现了英译本之中有一些改写或者翻译不妥的地方
。
这一次，我把译稿也交给了关群德先生。他用Hong的
版本对照我的中译本。由于Hong译本与丹麦语原本仍有许
多出入，而关群德先生又不读德语——他另一外语背景是
法语，这样我就有必要找一本更正规的法译本来对照。于
是我就去哥本哈根大学克尔凯郭尔研究中心借来了Tisseau
父女（Paul-Henri Tisseau et Else-Marie Jacquet-
Tisseau）翻译的法文版（Soren Kierkegaard oeuvers
completes，Tome V中La repetition，Editionsde l'
Orante，1972版）。这样一来，商务印书馆版的《重复》
的出版准备工作，对于我来说就变得很热闹了，就好像一
个讨论小组，七嘴八舌。我处理完了关群德的编辑校读文
本之后，再把文本发给蔡玮。而这次蔡玮又拉上了两个新
成员：牛津M.G.Piety和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Walter
Lowrie的两个英文译本。关群德先生和蔡玮女士所提的各
种意见都是非常宝贵的，然后我又有这么一个讨论组和我
一起讨论，而在我们实在是无法解疑的时候，我则会去哥
本哈根大学克尔凯郭尔中心请教克尔凯郭尔研究专家卡布
伦教授（Niels Jorgen Cappelorn）。这样一来浮在面上
的问题差不多都解决了，这是我们这个讨论组的共同成就
。
我首先感谢蔡玮女士，她为这次的版本写了一篇引言
。这样，我在这里，除了对我的这个讨论组中的所有成员
版本，对关群德先生、蔡玮女士和卡布伦教授说感谢之外
，就不用再说什么别的东西了。
京不特
2018年3月7日于柏林

在埃利亚派的信徒们否认运动时，正如每一个人所知，第欧根尼作为反对者站出来；他真的是站出来了；因为他一言不发，而只是来回地走几次，由此他认为已经对“否定运动”的观点做出了反证。因为我已经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至少是在相关的时候考虑了这些问题：重复是不是可能，它有着怎样的意义，一样东西是不是通过被重复而赢得或者失去；所以，我突然想到，“你可以去柏林，那里你以前曾去过一次，现在你可以向你自己证明，一种重复是否可能，以及它会意味着什么”。在我家里，我几乎是面对着这个问题驻足不前。人们对此想说什么就尽管去说，它在现代哲学里会起到极其重大的作用；因为“重复”是一个决定性的表述，其意义正如“回忆”在希腊人们那里所具的意义。正如希腊人以这样的方式弄明白了“认识是一种回忆”，现代哲学也将以同样的方式去认识到，全部的生活是一种重复。在现代哲学家中唯一对此有点预感的人是莱布尼茨。重复和回忆是同样的运动，只是方向相反；因为那被回忆的事物所曾是的东西，向后地被重复；相反，真正的重复则向前地被回忆。因此，重复（如果它是可能的话）使一个人幸福，而回忆则使他不幸，亦即，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给予自己“去生活”的时间，而不是在出生的一刻就马上想要找到一个借口（比如说，他忘记了什么）去悄悄地再次溜出生活。
“回忆”的爱是唯一的幸福的爱，一个作家这样说。他这样说完完全全是对的，只要我们还记得，它首先是使一个人不幸。“重复”的爱才真正是唯一幸福的爱。就像回忆之爱一样，它没有“希望”的不安、没有“探索”的使人焦虑的冒险性，另一方面它也没有“回忆”的忧伤，它有着“瞬间”的至福的确实性。希望是一件新衣服，又挺又紧又崭亮，但我们却从不曾穿上它过，因此不知道它会不会合身或者它会是什么样子。回忆是一件被弃置的衣服，不管多么美丽，它总不再合身，因为我们已经生长而无法置身于其中。重复是一件磨不破的衣服，它贴身而柔软，既不紧又不松。希望是一个美好的女孩，她在你的两手间让你捉摸不定；回忆是一个美丽的老妇人，你绝不会在瞬间里对之有什么兴趣；重复是一个亲爱的妻子，你永远不会厌倦；因为那会让人感到厌倦的只是新的东西。老的东西是永远都不会让人厌倦的；如果你有它在你面前，你就会幸福；只有那不在“重复应当是某种新的东西”的幻觉中自欺的人，才真正会变得完全幸福；因为，如果重复应当是某种新的东西的话，他就会厌烦于这重复。“去希望”需要青春，“去回忆”需要青春，但是“去想要重复”则需要勇气。只是想要去希望的人，是怯懦的；只是想要去回忆的人，是放荡的；但是那想要“重复”的人，是一个大丈夫，并且，他越是明白怎样去全力以赴准备好让自己面临这“重复”，他就越是一个深刻的人。然而，如果一个人不明白“生活是一种重复并且这一事实就是生活的美”，那么这个人就审判了自己，并且，他不配得到比“死去”更好的结果，——而这“死去”将会发生在他身上；因为希望是一颗向人招手的果实，无法满足人；回忆是一笔微渺可怜仅够维持生计的开销钱，无法满足人；重复则是那以祝福来满足人的日常口粮。在一个人航行于生存的大海中时，我们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有勇气去明白“生活是一种重复”、是否有兴致去让自己为这重复而喜悦。如果一个人在他开始去生活之前不曾在生活之海中航行过的话，他永远不会开始去生活；如果一个人曾四处航行但却厌倦了，那么他是有着一种糟糕的人生观；如果一个人选择了重复，那么他是在生活。他不会像一个小男孩那样地追逐蝴蝶，或者踮起脚尖顾盼世上的奇观；因为他认识它们；他也不会像一个老妇人那样坐着在回忆的手纺车上进行编织；他平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因为重复而感到喜悦。是啊，如果没有重复存在的话，生活又会是什么呢？谁会愿意是一块写字板，在每一个瞬间由时间在之上写上一段新的文字或者一段关于过去的回忆文字？又有谁会愿意让自己去被所有那些飞逝流转的东西、那种总是以新鲜而柔情伤感的方式来娱乐灵魂的新东西打动？如果上帝自己不是曾想要“重复”的话，那么世界就永远也不会形成。那样的话，他要么去追随“希望”的简易版的计划，要么去唤回一切并且将之保存在回忆中。他没有这样做，因此世界持存着，并且是通过“这世界是一种重复”而持存着的。“重复”，它是现实，并且是生存之严肃。那想要“重复”的人，他是在严肃之中成熟。这是我的奇谈怪论，并且这种奇谈怪论还认为：去坐在沙发上剔牙并且去作为一个比如说司法议员之类的东西，或者去道貌岸然地穿行街道并且去作为一个比如说“善可敬者”之类的东西，绝不是生活之严肃；同样，去作一个皇家骑师也不是生活之严肃。所有这些在我的眼中都只是一些笑话，并且，有时候就其本身而言是足够糟糕的。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