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代表崇高的理想与精神境界,小面额的硬币六便士——代表着世俗的锱铢必较与蝇头小利。毛姆以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为原型,讲述了人到中年的伦敦证券经纪人斯特里克兰,毅然舍弃富裕和美满的家庭,奔赴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去追求自己的艺术之梦,最终穷困潦倒,客死小岛,也无怨无悔的人生历程。小说主题表达了精神优于物质,个体大于社会。告诉读者在当今喧嚣、浮躁挤压并侵蚀着人性的当下,要倾听和遵从自己内心,切莫为些鸡虫得失而迷失自己。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是英国20世纪伟大的文学家,
他的文学生涯跨越了半个多世纪,影响整整三代人。毛姆
一生创作了四部重要的长篇小说《尘网》《月亮和六便士
》《刀锋》和《寻欢作乐》,以及一百五十多部短篇小说
,三十多个剧本,还有不少的游记和自传性质的书。毛姆
是20世纪英国小说界为数不多的几个雅俗共赏的作家之一
。他的作品虽然未受到学术评论界太多的关注,但是却流
行世界,影响深远,引起不同国家、不同阶层读者的兴趣
,而且这种兴趣经久不衰,大有与日俱增之势。
毛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他的父亲是名律师,受雇于英
国驻法国大使馆。毛姆在法国度过了他的童年,从小就受
到法国文化的熏陶(1897年,他因染上肺病,被送往法国南
方里维埃拉疗养,开始接触法国文学,特别是莫泊桑的作
品)。父母死后,1884一年他由伯父接回英国送进寄宿学校
读书。对于年幼的毛姆来说,英格兰是个灰暗、沉闷的陌
生国家。毛姆的少年生活是凄苦的,他贫穷、寂寞,得不
到至亲的关爱,口吃的毛病使他神经紧张,瘦弱的身体使
他在同学中间低人一头。1891年,他赴德国海德堡大学学
医,次年回伦敦在一家医院就医,实习期间曾到兰贝斯贫
民区当了三个星期的助产士,这段经历使他动了写作的念
头,其早年的学医生涯及法国自然主义文学对他的影响都
反映在他1897年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兰贝斯的莉莎》中。
这部写贫民窟女子莉莎悲剧性结局的小说受到批评界的重
视,特别是得到当时颇有名气的艾德蒙·戈斯(1849—
1928,英国诗人、批评家和传记作者)的赞扬,使毛姆决心
放弃行医,从事文学创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去欧
洲战场救护伤员,还曾服务于英国情报部门,这些经历又
为他以后写作间谍故事提供了素材。毛姆一生喜好旅游,
足迹遍及印度、缅甸、马来亚、中国以及南太平洋中的英
属和法属岛屿,他还到过俄国及南北美洲。1930年以后,
他定居法国南部的海滨胜地。在这段时间里,毛姆创作了
大量的小说和剧本。1948年,他开始撰写回忆录和评论文
章。鉴于他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成功,50年代,牛津大学
曾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女王也授予他“骑士”称号。毛
姆于1965年病逝,终年九十五岁。
毛姆一贯主张写自己的亲身感受,从不写他不熟悉的
人或事物。他说任何有理智、有头脑的作家都写自己的经
历,因为唯有写自己的经历时他才具有权威性。作为一个
多才多艺的短篇小说巧匠、优秀的长篇小说家、剧作家、
评论家、散文作家和自传作者,毛姆的文学成就就是他漫
长曲折、阅历深广的一生的忠实反映。在文学的创作方法
和它的社会功用方面,毛姆与他同时代的高尔斯华绥、威
尔斯等这些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传统的继承者们有所不同,
后者将小说作为揭露时弊、阐述思想的工具,并以此来达
到实现社会改良的目的。毛姆更多的是接受了法国自然主
义文学的影响,常常是以自然主义的创作方法表现人生。
毛姆对于文学的社会批判功能并不十分感兴趣。他认为,
作家在戏剧和小说中不应该灌输自己的思想。他认为艺术
的目的在于娱乐,当然也可以有教谕的作用,但是如果文
学不能为人们提供愉悦和消遣,便不是真正的艺术。因此
,毛姆更关心的不是内容的深化,而是情节的冲突。尤其
是在他的短篇小说和剧本中,毛姆执意寻求人生的曲折离
奇,擅长布疑阵、设悬念,描述各种山穷水尽的困境和柳
暗花明的意外结局。他说他的基本题材就是“人与人关系
中的个人戏剧”,这种戏剧性毛姆认为是文学想要愉悦读
者所必须具备的。
在毛姆这四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中,《月亮和六便士》
尤其受到中国读者的青睐和好评。该作品对理想与现实、
肉体与灵魂、艺术与生活、文明或是世俗(从某种意义上,
我们也可以将其称之为传统)与人的本性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做了深刻的探讨和剖析,引起读者的思考和共鸣,给人的
思想和心灵以诸多的启迪。上述的这一主题是毛姆在许多
作品中经常探讨的,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作者把它
表达得更集中、更强烈,给人以更深刻的印象。从这一方
面讲,我觉得《月亮和六便士》是毛姆创作的最好的作品
之一,在我翻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译本序中我曾说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西方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时至今日,它仍以其内容和形式上的独树一帜,在西方
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放射着异彩。”我觉得把这一段话放
在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上,也非常合适。
虽然我们平时把毛姆归为自然主义作家,可从《月亮
和六便士》表现的主题和创作手法上看,它倒更像是现实
主义或是现代主义的作品。毛姆具有敏锐的观察力,他的
笔锋像是一把解剖刀,对笔下的人物他常常取的是一种医
师、“临床”的冷静态度。在这部作品中,正是运用着这
一手法,毛姆对人的本性、人的自然本能以及隐藏在人的
内心深处的思想活动(潜意识)进行了精彩的描述和深刻的
剖析。我们知道弗洛伊德强调的是人的潜意识和无意识,
而荣格强调的是人的“集体无意识”。在《月亮和六便士
》中,我觉得毛姆更多的可能是受到了荣格“集体无意识
”思想的影响,因为他侧重的是对主人公原始的自然本能(
也就是未受到文明和世俗浸染的本能)的分析,在平时情况
下,这一“集体无意识”可能潜伏在人的内心最深处,当
作家通过对主人公的描述把读者身上隐伏着的这一“集体
无意识”召唤出来时,作品就会给读者以震撼。毛姆的《
月亮和六便士》之所以能带给读者震撼,原因就在这里。
跟《了不起的盖茨比》一样,毛姆在这部作品中也使
用了一个第一人称的“我”作为故事的叙述者,这个叙述
者既在事内,又在事外;不同的是,毛姆的这个叙述者显
得更冷静、更客观、更睿智、更偏重于在事外、更少个人
情感(有时甚至对主人公抱着一种调侃的态度)。这样当作
者拿着解剖刀在对主人公进行剖析并对剖析的结果进行分
析和评论时,就更容易让读者信服,更具有说服力。此外
,这部作品是以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的生平为基础(作品
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创作生涯与高更颇有相似之处),在某
种程度上可以说采取的是一种传记的写法,其情节和结构
并不复杂,所描述的社会面和人物也不多,除了主人公思
特里克兰德和故事的叙述者之外,在英国主要就是他的妻
子和两个孩子,在巴黎就是施特略夫和他的妻子,还有就
是在塔西提岛跟思特里克兰德有过接触的几个人,狭窄的
社会面和生活圈子更易于作者对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做深入
的解析,增加作品的思想深度。
对传统与人的本性之间的关系的探讨是毛姆这部作品
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对英国资本主义的这一传统,毛姆在
作品中有一段生动的描述:
“我认为良心是一个人心灵中的卫士,社会为存续下
去所制定的礼规全靠它来监督执行。它是我们心灵中的警
察,立在那里监督我们不要违反规条。它又是安插在自我
意识中的暗探。人过于希望得到别人的赞同,过于害怕舆
论对他的谴责,结果自己把敌人引进了大门;而良心就在
那里监视着,高度警觉地保护着它主人的利益,把离群独
处、标新立异的朦胧欲望扼杀在摇篮里。它逼迫每一个人
把社会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这就是那条将个人拘系于
整体的牢固链条。人让自己相信,大众的利益高于他自己
的利益,结果变成了这个严厉主子的奴隶,他把这位主子
高抬到荣誉的宝座上。最后,就像宫廷里的弄臣赞颂皇帝
把御杖打在他的肩头一样,他为自己有着敏感的良心而颇
感骄傲。到了这一地步,对于那些不肯受良心约束的人,
他便觉得怎么责罚也不过分;因为作为一名社会成员,他
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根本无力反对这位主子。当我看到思
特里克兰德对他的行为肯定会引起的斥责毫不在意时,我
就像见到一个奇异的怪物,唯有惶恐地退缩回去。”
毛姆把思特里克兰德描写成了一个毫无畏惧的反传统
的斗士,他在四十岁时,幡然悔悟,毅然决然地永远离开
了他的那个家,我们知道他原来的家庭——他的妻子和他
的两个孩子——简直就像是个资本主义传统的化身。他完
全遵照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依照着自己的本能和其才能所
指引的方向行事,把人们对他的看法根本不放在心上,所
以传统对他完全失去了效用。他就像是个身上涂了油的摔
跤者,你根本抓不住他。这给予他一种你羁缚不了的自由
。所以,他的个性最终能得以张扬,才华得以施展。
这使我想起毛姆的《寻欢作乐》中的那个令人难忘的
女主人公罗西。可以说她也是一位反传统的女性。她不是
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贞媛淑女形象,她坦荡、率直、纯真、
敢恨敢爱,没有做作和虚伪,身上毫无传统道德的影子。
我们来看几段作者对她充满热爱的描写。
当别人说罗西是荡妇时,作者以阿申登之口给予了坚
决的驳斥,说出了自己对罗西的看法:
“‘你并不了解她,’我说,‘她是个非常单纯的女
人。她的天性是健康和坦诚的。她愿意让大家快乐。她愿
意去付出爱。’
‘你把那也称作为爱吗?’
‘哦,那么就叫它爱的行为好了。她天生的多情善感
。当她喜欢某个人的时候,跟他一起睡觉,在她看是再自
然不过的事。她从不会再去考虑别的什么。这不是道德败
坏,不是生性淫荡;这是她的天性。她这么做,就像是太
阳给予光照,鲜花散发出芳香那么自然。这对她是一种愉
悦,她也愿意把这份愉悦给予别人。这对她的人格没有任
何影响;她依然是那么真诚、纯真、天真无邪。’
……
‘那么,她的丈夫为什么还要容忍她呢?’
‘我认为我能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她不是那种能激起
人们爱情的女人。她给你的是温馨和快乐。你对她产生妒
嫉是荒谬的。她就像是森林空地中的一泓清水,深邃、清
澈,你纵身跳入里面,那是一种天堂般的享受,它不会因
为有一个流浪汉、吉普赛人或是一个猎场看守人在你前面
跳进去过,它的水就不清凉、不澄澈了。’”
罗西可以说是一个丝毫不去顾忌传统道德的女性。她
用自己的天性和心灵去爱,在让自己得到愉悦的同时,也
给别人带来快乐。
《月亮和六便士》于1919年出版问世,这不禁又会让
我们联想到我国当时展开的轰轰烈烈的反帝、反封建、反
对封建主义旧传统的五四运动,那时鲁迅发出了“礼教吃
人”的呐喊,提出“打倒孔家店”“救救孩子”的震撼人
心的口号。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把《月亮和六
便士》看作是一部反对英国资本主义传统的宣言书呢?
市面上《月亮和六便士》的中文译本还不是很多。多
出版几个译本便于读者进行比较,同时也会加深读者对原
作品的理解,因为各个译者在翻译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加进
去自己对原作的理解。我并不认为这是坏事,因为只有加
进去译者自己的理解,作品才能变得生动,变得鲜活起来
,就像演员扮演人物那样。
王晋华
于中北大学外语系
2017年9月1日
本书是以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的生平为基础而创作的小说。书中主人公原本是个证券经纪人,人届中年后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并最终远遁到南太平洋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在那里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令后世震惊的艺术杰作。通过这样一个一心追求艺术、不通人情世故的怪才的人生际遇,毛姆深入探讨了艺术的产生与本质、个性与天才的关系以及艺术家与社会、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矛盾和相互作用等引人深思的问题。
刚认识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时,我真的一点儿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可现在却很少有人否认他的伟大了。我说的伟大不是指那些有幸成为政治家或是那些在战火中的士兵所成就的伟大;这些人的显赫一时,主要应归功于他们所处的位置,而不是他们本人;其地位或环境一旦发生变化,他们的光环也就褪色了。人们常常发现,一个卸任的首相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擅长辞令的演说家而已,没有了军队的将军也就沦落为市井之中的谦和君子了。而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所有的,是一种真正的伟大。或许你会不喜欢他的艺术,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不对他本人产生兴趣。他让你心动,让你的内心不能平静。他不再是人们嘲弄的对象,为他辩护和对他赞美也不再被看作是一些人的怪癖或是大逆不道。现在,他的缺点被认为是对他优点的必要补充。他在艺术史中的地位还可以商榷和讨论,其追慕者对他的褒扬和诋毁者对他的贬损都可能失之偏颇和随意;但有一点却是毫无疑义的,那就是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具有天赋。在我看来,艺术中最令人感兴趣的是艺术家的个性;如果有独特的性格,纵使他有一千个缺点,我也可以原谅。我以为委拉斯凯兹①是个比埃尔·格列柯①更好的画家,可是在对他的那种传统的喜好中,我们却略微感到了一些乏味;而那位克里特岛画家的作品,却有一种肉欲和凄凉的美,仿佛作为一种永恒的牺牲,把他灵魂中的秘密呈现了出来。艺术家——画家,诗人,或是音乐家——创造出或崇高或美好的作品,以使人们的审美意识得到满足;但这也同人的性欲本能不无相似的地方,具有粗野狂烈的一面;通过作品,艺术家将他个人的伟大才能展现在你眼前。探寻他的秘密,就像是读一部侦探小说那样叫你入迷。这样的奥秘探求起来,宛如浩瀚无垠的宇宙,永远没有能穷尽其答案的时候。就是在思特里克兰德看似最不起眼的作品里,也折射出他奇特、复杂和饱受折磨的性格;正是这一点,甚至使得那些不喜欢他画作的人们也不能对他漠然视之;也正是这一点,激起了人们对他生平和性格的好奇与兴趣。
直到思特里克兰德逝世四年之后,莫里斯·胥瑞才写了那篇发表在《法兰西信使》上的文章,使这位不知名的画家没有被埋没,也使后来怯于标新立异的画家鼓起勇气,沿着思特里克兰德开辟的道路走下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哪一个法国的批评家比莫里斯·胥瑞享有更高的、无可争辩的权威性,他在文中所提出的那些主张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的评价看似有些过分,可后来评论界给出的结论却证实了他评判的公允性,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的名声正是在他所确立的观点上稳固地建立起来的。思特里克兰德的声名鹊起是艺术史上最富浪漫传奇色彩的事件之一。但在这里我并不打算谈论他的作品,除非是与他的性格有关时,我才会提及。我不能同意有些画家的看法,他们武断地认为外行根本不会懂得绘画,他要欣赏绘画,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缄默,并痛痛快快地开具出买画的支票。把艺术看作是只有艺术家们才能通晓的一种技艺,显然是一种荒谬的误解:艺术是对情感的宣示,情感是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语言。当然,我也承认,对技巧知识和艺术实践一无所知的批评家很少能够做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评论,而我对绘画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值得庆幸的是,我无需做这一方面的冒险,因为我的朋友爱德华·雷加特先生,一位颇有能力的作家和众人称道的画家,已经在他的一本小书里①对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的作品进行了详尽的讨论,这本书的文风也很值得称道,可树为楷模,只是如今这一文风在英国已经不像在法国那么时兴了。
莫里斯·胥瑞在他这篇著名的文章中对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的生平做了生动的勾勒,以图吊起人们进一步探求的胃口。他对艺术的热爱丝毫不掺杂个人的好恶,他真心希望能引起有识之士对这位极具独创精神的天才画家的重视;然而,他又是个写作的高手,不可能不知道只有能引起读者兴趣的文章才更容易达到目的。当那些过去与思特里克兰德有过接触的人们——在伦敦就认识他的那些作家,以及在蒙马特尔咖啡馆里常常和他碰面的那些画家——惊讶地发现,他们当初看到的那个落魄潦倒的画家居然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于是他们纷纷撰文,投在法国和美国的各种艺术杂志上,这一个写对思特里克兰德的回忆,那一个写对他画作的赏析,使得思特里克兰德的声誉大增,同时也引起了大众永无满足的好奇心。这个题目大受青睐,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在他精心撰写的长篇专题论文②里,开出一个单子,列举出不少这一方面的具有权威性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