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作者的几部中短篇小说代表作，其中《柳枫镇的童话故事》采用儿童视角展开叙事，却与儿童文学根本不同。作品通过一个有些残忍的故事揭示了20世纪70年代农村的生活现实和人性现实。《槐叶如琴》是以多视角展开的叙事，对比了历史与现实。这表明红都对叙事一以贯之的重视。但与此同时，红都在小说中又引入了侦探小说元素。包括前面提到的几部作品，也包括叙事中规中矩的《非洲木雕》等，都带有传奇或悬疑色彩，有一些侦探小说的意味，作品可读性因而大大增强。但是，红都又绝不是在写通俗侦探小说，说他是对侦探小说的戏仿倒更贴切。他要使作品既可读又能借此完成对人性、对社会的深入表达。这说明红都对作品有明确意义追求的初心始终未变。

赵红都，河南邓州人，60后出生，70后识字，80后考人南开大学中文系，90后学习小说写作。已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小说被选人多种选本，出版小说集《瑞跹而舞》等；短篇小说《英式下午茶》人选中国小说学会2017年度排行榜。从事出版传媒工作，现居郑州。

红都师兄和他的小说(代序)
柳枫镇的童话故事
英式下午茶
槐叶如琴
像狼叼一样孝顺
非洲木雕
红口白牙
我们本以为他前程似锦
惊蛰

赵红都是我的师兄。1982年，他从河南邓县(现为邓
州市)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就读。两年后，
我从河南新野考去，读的是相同的专业，这样，我们在南
开大学的校园里共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而且住在同一层
楼。 ，
新野和邓县是邻县，同属南阳管辖。但邓县是大县，
很多年前人口就有一百多万，据说曾是全国第一大县。国
家建南水北调工程，中线的渠首陶岔原本就属邓县，而且
是邓县人牵头建的，但因为丹江口水库淹没了淅川的大量
耕地，所以国家把包括渠首所在的两个乡划给了淅川。尽
管如此，邓县的人口还过百万。焦枝铁路修建的时候，本
来从南阳到襄阳过新野是直线，结果特意划个弧走了邓县
。红都的老家构林在邓县东南部，离新野不远，这个弧一
划，焦枝铁路就经过了他的家乡，他在一篇叫《柳枫镇的
童话故事》的小说里专门写到了这条铁路的修建。
对焦枝线绕道邓县，新野人很不忿，念叨了很多年。
南阳人注重老乡情谊，但同处一地，相互间就有争高低的
心态，新野和邓县的民间较量当然不只是关于铁路线的争
论。邓县有座福胜寺塔，建于北宋年间，原本有1 3层，高
20丈余，后经战乱兵火。现存7层，成了名副其实的七级浮
屠。邓县人对福胜寺塔一直引以为傲，民间有句顺口溜：
“邓县有座塔，离天一丈八。”新野人对此心里犯酸，抬
出钟鼓楼打擂。新野的钟鼓楼现已不存，只有一处叫汉议
事台的建筑，传说是刘备、诸葛亮等议事的地方。现存议
事台为明朝重建，长方形，台基高3丈6尺，象征一年三百
六十天，楼修八角，代表八卦。传说阁楼屋脊上的八条神
龙，是诸葛亮为防御火灾而特意设计的，哪边有火，哪边
龙头就会自动喷水。因此当年火烧新野，满城皆焚，独留
议事台完好无损。据说阁楼台基上原本南边有魁文阁，北
边有钟鼓楼，这些建筑合起来才是真正的议事台。议事台
边原本还有太子阁，传说因为蜀汉后主刘禅出生于此而建
，1958年还是“文革”期间被拆掉了。我母亲说她小时候
是见过这些建筑的，隐约听她说台上现存的阁楼好像就是
钟鼓楼，具体是不是没考证清楚。新野人搞“精神胜利”
，就在邓县人顺口溜后加了两句，凑成首打油诗： “邓
县有座塔，离天一丈八。新野有座钟鼓楼，半截还在天里
头。”新野钟鼓楼肯定是没有邓县福胜寺塔高的，但都是
民间吹牛，总要吹大一些才过瘾。这其实类似“大跃进”
时期的文学创作： “稻谷堆得圆又圆，堆稻社员上了天
。撕片白云擦擦汗，凑上太阳吸袋烟。”也算是“革命浪
漫主义”的佳作了。
还说铁路。到郑万高铁规划时，两县又开始打擂。官
方并未出面，首先是地方要服从国家的总体安排，不能有
偏颇臧否，同时他们要么是这县人在那县工作，要么在两
地都工作过，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法分出个你我。因此，
较量还是在民间展开，结果高铁就从邓州、新野的交界处
穿过，名叫邓州东站，其实离新野更近一些，好像是给双
方都有个交代，实际上很可能国家原本的规划就是如此。
其实呢，铁路走新野，据说可节约十几亿的投资，并可为
乘客节约一些时间和费用；但铁路哪有完全走直线的，总
是拐一拐串起主要的城市站点。当时我和红都见面时，不
时有在座的人提起这些事，我们两个都哈哈一笑，从未觉
得这是个问题。明白人就应该和明白人相处，如果两人中
有个糊涂蛋，就想闲吃萝卜淡操心，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如果两个都糊涂，完了，会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头破血流。
我和红都就不会为这些事操心，相处非常愉快，这就是和
明白人相处的好处。但当年焦枝铁路这么一绕，我入学时
就到了邓县坐车去天津，红都当然也是从这里走的，两人
也因此有了更多的共同点。
说起火车绕远，话扯这么远，其实是想说我和红都很
近，有共同的家乡背景、共同的求学经历和相似的工作经
历，看待事物也有相似的观点。
我和红都读大学的时候，正值文学热，而更热的是西
方现代主义的各种思潮。今天看红都的小说，还会发现受
当年影响的痕迹清晰依然，其重要的特点是对作品形式的
重视和对作品内在意义的追求。但当时红都似乎并不写小
说，他写字，一手毛笔字写得相当漂亮，学校的书法展上
时时可以看到他的书法作品。我那时的字写得极差，于是
决定练字，临过颜真卿的《勤礼碑》等，但始终拿不出手
。这让我对红都益发崇拜，觉得他是大大的才子。很多年
之后，我负责文学院的日常工作，经常出去参加一些活动
，主办者也许觉得文人就应该写得一笔好字，总是非常热
情地铺上案子，死活也要让你写上几笔。我这时字还是写
得很差，于是重新开始练字，临《集王圣教序》。而红都
这时也开始重拾旧好，日日临池不辍，我们因此又多一项
共同的爱好。
正因如此，红都对小说的理解从根本上说来自于欧美
文学，而且主要并非古典主义的传统而是现代主义的观念
。有一段时间，红都对东欧文学极为热衷，阅读了大量文
学作品，并以此为参照，反思自己的创作，写出了一些叙
事密度极高的小说。《红口白牙》《英式下午茶》就是这
个时期完成的作品。这两篇作品以都以主人公不间断的言
说展开叙事，一段写到底，叙事密度极大，形式探索的意
味非常明显。这种对形式的注重，20世纪80年代盛极一时
，此后渐渐退潮。这么说，似乎红都和当年的先锋作家走
的是同样的路子，其实不然。红都早期的写作并没有赶形
式实验的时髦，他注重的还是作品的内容和意义。
自新写实兴起以来，大量中国小说似乎除了简单复制
现实和讲故事之外再没有其他内涵，文学性、思想性大大
减弱。红都在先锋文学热时并没有表现出对形式探索的热
衷，此时重新关注表达问题，其实是他长期对文学思考的
结果，是他对当下小说写作流于故事的简单讲述、内容单
薄无力的批判与反正。
最近，红都的写作更多关注到了他的故乡。自中国新
文学发端以来，红都的家乡邓州便涌现出大量优秀的作家
。比如姚雪垠，为大家熟知的是历史小说《李自成》，其
实远在新中国成立前，他就创作有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
不少描写的都是他家乡邓县的故事，《长夜》就是一部带
有姚雪垠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近来如梁鸿，以写“梁庄
”闻名，她写到的“穰”，古称穰县，是现邓州市的一部
分。又如周大新，他和红都的家乡都是邓州市构林镇，其
很多作品写的都是家乡的事。这个构林，在红都的笔下，
成了“柳枫镇”，像《柳枫镇的童话故事》《槐叶如琴》
《像狼叼一样孝顺》等写的都是枫柳镇的故事。而《红口
白牙》《英式下午茶》虽然没直接写家乡，但仍然写到了
“表哥”，表明今天发生在城市的故事依然与家乡有着密
切的联系。
当然，红都书写故乡，与传统的乡土文学其实是大异
其趣的。比如，《柳枫镇的童话故事》采用儿童视角展开
叙事，却与儿童文学根本不同。作品通过一个有些残忍的
故事揭示了20世纪70年代农村的生活现实和人性现实。《
槐叶如琴》是以多视角展开的叙事，对比了历史与现实。
这表明红都对叙事一以贯之的重视。但与此同时，红都在
小说中又引入了侦探小说元素。包括前面提到的几部作品
，也包括叙事中规中矩的《非洲木雕》等，都带有传奇或
悬疑色彩，有一些侦探小说的意味，作品可读性因而大大
增强。但是，红都又绝不是在写通俗侦探小说，说他是对
侦探小说的戏仿倒更贴切。他要使作品既可读又能借此完
成对人性、对社会的深入表达。这说明红都对作品有明确
意义追求的初心始终未变。
红都有才，对文学有自己深入的见解，在繁忙工作之
余，能多年坚持文学阅读，并不断实践，以完成对自己熟
悉生活的表达；他熟练运用多种叙事技巧，又能大胆将现
代小说的表现形式和侦探小说的元素融为一体，这样的写
作值得关注，值得期待。
红都的小说集即将付梓，拉拉杂杂谈谈对红都、对红
都小说的一些感受，是想表达对师兄的一份敬意，表达对
其大作出版的祝贺，并权以为序。
2019年3月4日于北京

本书以系列小说的形式，展现中原小镇40年之变迁；通过几十个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及其人生际遇，表达出改革开放对乡土社会人们的心理情感和价值观的冲击和影响；作品是典型的中国故事，充满着实现中国梦的热望和信心。作品富有原创精神；语言幽默睿智，清新自然，简洁有力。

8月的一个午后，我和大庆走在西街上。我们准备去北大桥洗澡。
我十三岁。我不知道大庆有多大。在我眼里，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他的个子其实比很多大人都高。我不上学的时候，大庆喜欢找我玩儿。大庆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发高烧把他的脑子给烧慢了。他的智力没有他的个子长得快。他上到五年级，再也上不下去了。镇上人都叫大庆憨子、傻子或者信球、二百五，半大的孩子总是戏耍他，欺负他。我从未取笑过大庆。大庆对我好，总把他认为好的东西送给我。他送过我糖果、鸟蛋、雨花石、塑料糖纸，还有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鸟。兔子和小鸟都让我养死了，每次都很伤心。大庆陪我把它们埋在了柳枫河岸边的小树林里。
太阳火辣辣的。白亮的光线挤满了街道，刺得人睁不开眼。大人们都躲了起来。街上几乎没有人。几只鸡在垃圾堆上安静地啄食。四周臭烘烘的。狗在屋檐下吐长了舌头，呼呼喘气，肚子一起一伏的。我们不怕热。我们走到表哥的肉铺前。我看到表哥躺在屋内地上铺着的竹席上。表哥光着膀子，摊开四肢，发出巨大的鼾声。他门口的肉架上挂着一只猪后腿。他身边的水盆里泡着一堆猪肠子。绿头苍蝇围着猪肠子、肉架子起起落落，发出嗡嗡的声音。我闻到了浓重的油盐酱醋和糖果混合的复杂气味。我们走到了糖烟酒门市部的门口。那是我两个舅爷的店。他们是亲弟兄，长得极其相像，乡下来赶集的人很难把他们分清。但我很早就能分得清，大舅爷见了我会给我糖果吃，二舅爷见了我会屈其中指狠敲我的头顶。我不知道二舅爷为什么喜欢敲我的头顶，很疼，有时疼得我流眼泪。来，吃个栗子。他敲我一下。不见得是以此取乐，因为每次敲我时，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我怕他，也恨他，每次见到他，我总是躲着走。我不想吃他的栗子。现在大舅爷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打瞌睡，手中的大蒲扇偶尔扇一下。二舅爷拿着苍蝇拍在柜台上凶狠地打苍蝇。我装着往另一边看，另一边的墙壁上有我去年用石灰写的标语“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我觉得“解”字的左偏旁没有写好。如果现在写，会写得更好一些。毕竟那时我刚刚加入学校的宣传小组。我们写标语、出墙报、画漫画已经一年多了。我的美术字大有长进了。我们走到了鞋匠老马的门前。老马正有气无力地修一只鞋底。他抬头看我们一眼，老马的一张蜡黄的马脸越来越长了，他的眼窝塌得更深了，他的样子让我害怕。在老马的身后，我看到马蓝蓝在他们家后院的树荫下洗衣服。蓝蓝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木盆，搓板杵在木盆里。蓝蓝穿着带红色小方格的衬衫，她把袖子捋到手肘部，露出白生生的两条手臂，随着双手在搓板上的移动，无数的光斑在她的身上跳舞。我低声叫了一声蓝蓝。蓝蓝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我觉得蓝蓝的眼圈是红的。我觉得蓝蓝在哭泣。老马用他那双深陷发黄的眼睛恨恨地盯着我。我不敢停下来。我和大庆继续往前走去。蓝蓝比我高一个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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