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王军华中短篇小说集。书稿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的中短篇小说十余篇。作者以自己独特的性别优势和女性视角，充分展示出她在文学叙事和反映现实生活的介入力量和透视效应。她的作品除了如以往大多数女性作家一样，主要是以女性的婚姻、爱情、家庭生活、事业等为中心，立足于家庭日常生活来反映社会的风貌之外，还把更多的笔触向社会延伸，从而自觉地承担起知识分子的责任感，积极探索真理与关怀社会的人文主义立场。

王军华。现在兰州市文联工作，小说创作多年。发表作品若干。曾获甘肃黄河文学奖两次，新语丝文学奖多次。

花非花
天使翼
迷失
失手
红气球
傍晚
爱有多远
楼顶花园
玉的隐秘世界
小官人
红尘往事
油纸伞
小偷
死亡的味道
黑夜里
后记

失神时刻(代序)
张存学
文字后面的叙述者在孤独行走，这个孤独的行走者在
勘验，在抓住那些易逝而刺心的瞬间。日常性的景象被这
个孤独的行走者早就看穿了，或者，这个孤独的行走者在
某个时刻起就在探究生活表面景象下人晦暗不明的神情。
在茫茫人世中，这个孤独的行走者甚至没有可以扶住的某
种支撑物，支撑物早就成为灰末了——我的意思是，如此
的行走者早就知道在真相面前所有支撑物都不值一提，真
相远比所谓的意义要强大和幽暗得多。在如此的现实里面
，唯有靠自己去伸出手一点一点抚摸出生活和人真实的样
子来。这是我读过王军华的小说后的感觉。
日常性的生活是人们每天都要面对的，在这样的生活
中，温情、平安、快乐是人们常规性要求，当幸福感充盈
于胸时，这样的生活似乎是真实的。应该说，每个人都希
望自己拥有这样的生活，而且，许多人的生活的确是这样
的。这没有错。当我们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一片又一片人
群时，能深切地感觉到人们在此时共同的处境——同处于
一种境遇中，同在一条街上行色匆匆，行色匆匆的人们的
神色多么相同，这由境遇构成的人的表面的景象多么平顺!
但谁都知道，这种共同的神色并不是每个人真实的神色。
在非同质化的另一种情形中，每个人都有其自己的另一面
，甚至是阴暗的一面。可以这样说，人的真实——生命层
面上的真实并不能以非此即彼的方式来判断和述说。在平
顺与幸福中包含着坎坷与苦难，在坎坷与苦难中也包含着
平顺与幸福，但人的真实更多地是在人被撕裂、被置于困
境、被异化、被悬空中显现的，在这些状态中，人真实的
命运才能被摆出来，而要将这些状态显现出来，正是写作
者要做的事情，因此，判断一个写作者是否具有写作能力
并不是拿拥有的知识多寡来衡量的，也不是拿是否掌握真
理来衡量的，写作者的能力体现在对表面生活下人性的切
入的程度上的，也就是说，写作者重要的职责是把人本质
性的阴暗显现出来。
读王军华的小说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是第一次读她
的小说，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在写小说。第一次读她的小说
就被她小说那种气质吸引了，而且，毫不夸张地说，第一
次读的她那篇小说在我看来应该相当不错的小说。现在，
王军华这么多的小说一下子摆在我眼前让我吃惊，想起第
一次读她小说的情形我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一下子涌到面前
的这些小说。在读的过程中，很多时候我得掩卷而思。错
位的情思，执拗而凶悍的失落感，人性被撕裂后的臆想，
灰暗而动荡的环境等等情形都汹涌而来，在这些情形中，
人的生活变形，人的脸变形，人的身体变形。小说中有一
只手在不断地揭开那些隐秘的情节：希望破灭后，现实变
得七零八落；亲情裂变后，孩子的世界便塌陷而且永久灰
暗起来；庆幸自己被自己救赎后，等待他的是另一种堕落
；一种眼神很可是另一种凶险行为的肇始，人的生活因此
极端地不确定起来。小说中的这只手在揭开隐秘情节的同
时也将人物一步步推向前行，人物在此前行中深入到更加
动人心魄的境地中，人物的内在性在这凌厉的过程中显露
出来，小说至此达到它要的结果，这个结果就是生活的真
相。生活的真相其实是人的真相，人在被撞击、被折弯、
被一次次损毁之后，人的存在问题被急迫地摆在了写作者
面前。
二十世纪以来，人的存在问题始终是文学最本质的问
题。人自身被抛离了，被自身造就的价值抛离，被远去的
神抛离，人日益变得扁平和整齐划一。在日常生活中，人
看起来变得越来越安全，越来越平顺，但这恰恰表明人的
表面与内在越来越不谐调统一，人被分裂的危险性在不断
加大。就写作而言，将人的这种危险性述说出来就是直面
人的生活，直面人的现状，并给予人物造型来通情于读者
，让读者在内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颤动并惊悸，从而在艺
术感受中被人之为人的本质所召唤。
王军华的这个小说集是她多年心血的结晶，这种结晶
是艰难触摸人性的结晶，也是不断忧虑和希望的结晶。在
写作的道路上，王军华无疑是一个本真性的作家，也是一
个值得期待的作家。

王军华。现在兰州市文联工作，小说创作多年。发表作品若干。曾获甘肃黄河文学奖两次，新语丝文学奖多次。
《失手》是王军华小说集。书稿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的中短篇小说10多篇。书中的作品以女性的婚姻、爱情、家庭生活等为中心来反映社会的风貌。

文字，如一棵棵小树苗般在大脑里疯长，一截截一段
段，各有风致，外观不同，形制有别，却是同一段根，同
一个人，都是下意识的流露，不自觉地抒写。儿时的呓语
，青春期的彷徨，走入社会、成家立业时的蜕变，透着原
始、本真，质地模糊，根本谈不上文学。
十五年前，走进兰州市作家协会，有了作家的标示，
文字变成文学，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灵感忽然而至
，文字自动排列成行，变成一个个精巧的故事，在人世间
行走和奔忙的人群和背影就此有了另一个虚构的世界，在
这个文字的世界里，他们彼此依靠、联系、纠结、矛盾，
最后趋于统一和平静。至此，有了一个叫小说的东西进入
了我的生活，它成为我每天思绪的一部分，曾经的幻想、
痴迷和不可思议，从此变得有所归属。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个独立的文字如何连缀，
它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拼凑关系，迈着怎样的步伐，最后去
向哪里，每一颗文字的后面都是未知数。每一篇小说的写
作都如同走迷宫，开始不知道结束，过程不知道路径，看
似相像的十字路口，其实大相径庭，走了无数弯路，重又
折回到原点。人物终究是有生命的，即使在小说里，他们
也有自己的性格、目光和步伐，他们沿着自己的道路迤逦
前行，任何不合他们本意的修饰和演绎都是多余，无关宏
旨的漫谈更是极大的浪费，最终都会被舍弃。只有这样，
他们才渐渐成形，博尔赫斯的《环形剧场》，那个从火堆
里淡然走出的人物终于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梦中的影子
，小说人物也只不过是作家梦中的影子，但他们一样活得
精彩，甚至要活得比现实更具体生动，更有存在感，直到
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这也许就是小说的魅力，只是写了这么多年，我依然
走不出自己呓语式的窠臼，文字功底先天不足，这对一个
作家来说是无法治愈的硬伤。所以，至今，我没能成为一
个作家，依然只是一个文学发烧友，徘徊在文学的外围，
无法破墙而入。
汪小平主席有一天忽然问我：你写的小说够出一本书
吗?他的话像一道曙光，瞬间照亮了我的作家之梦，是啊，
写了这么多年，我应该出一本书了。我的小说人物要站起
来了，与现实中的真人对话、共鸣，发现彼此的共振点，
一起唏嘘，一起经历，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真正的血液
和骨骼，成为现实生活的一部分。
我感谢文联，感谢汪小平主席，没有他们就没有这本
书， “传承繁荣兰州文艺，扶持优秀艺术人才”这个工
程已先后扶持推介了很多优秀知名的作家和艺术家，我的
书能列入这个工程，是我的荣幸，能搭上这个平台，更上
一层楼，是我人生中一次大的机遇和转折，我希望这是一
个全新的开始，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
在此，也感谢所有曾经支持过我和帮助过我的老师和
朋友们，谢谢你们，让我一路坚持下来，在文学这块圣地
上成就我的梦想。
作者
2019年1月31日

花非花
厂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坡，有几个等车的人站在高坡上，站内停着一辆破旧的绿皮火车，有两个人在车子底下检修，穿着工作服，看不清人的模样，车下的光线又暗，看上去就是不动的两个黑影子。
车一直不来，吴倩就有些着急，儿子下午五点就回校了，公交车再不来，她赶不回去了。
孙娅轻轻地叫她：吴倩。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还带着娇羞，在暗淡的光线中，孙娅的脸上罩了一轮晕圈，淡淡的黄黄的，像她嘴角的茸毛，大学毕业十五年了，孙娅一点都没变，像在冰箱里冻过一。
孙娅说起了许赫，一张纸浮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晃着，吴倩看到上面的字，模糊不清，但又很肯定地知道是许赫两个字。是他们大四时的班主任，那时刚刚硕士毕业，学英美文学的，长相英俊，眼神忧郁，孙娅一度极迷恋他，总是拖着吴倩去找他，各种理由，还去过他的宿舍楼。
就在女生楼的后面，八楼，是两人间，另一个老师姜子枫岁数大一点，但很风趣，眼神深邃，似乎总在探究什么，吴倩不太喜欢这个人。四个人坐在一起打升级，姜子枫牌技很好，但他故意给吴倩喂牌，吴倩感觉到了，没有说出来，虽然赢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打完牌四个人一起去吃饭，姜子枫抢先掏了钱，他比许赫早毕业几年，工资高一点，许赫很不好意思，孙娅当时对姜子枫产生好感，事后，还和吴倩讨论：这个老师挺大气，挺男人的。吴倩的心里却很不舒服，她宁愿自己掏钱。
此时此刻，一种忧伤的情绪又慢慢袭来。
你知道吗?许赫死了，去年的今天，哇，刚好一周年呢。孙娅叫起来。
吴倩点点头：我知道。似乎这是一件早已不争的事实，只不过再次被掀开来，像伤口，看到血红的肉，有刺痛感，她捂了捂胸口，问：你们去参加他的追悼会了吗?
孙娅点点头：是啊，我组织的，当地的同学都去了，外地也来了好几个呢。她说了几个同学的名字，吴倩知道，是大学群里的几个活跃分子，总爱聊一些学校的事。
吴倩转过头看到靠墙角那儿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像藏族人的玛尼堆。她走了过去，扒开土堆，围成一个圈，从包里取出一些白纸，上面有平时工作临时记的数字和文字，时过境迁，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问孙娅：你那儿有纸吧?
孙娅看着她，慢慢从包里取出一包黄纸，吴倩吓了一跳，说：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孙娅诡异地笑了，反问她：你不是要给许老师烧纸吗，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特意准备的。
吴倩像是被哗啦一声撕去了一大块，露出一个大口子，像破布一样在风中哗啦哗啦地响。她看看自己，天一直阴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她的身体看起来也很模糊，她看不到伤口，但仍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心情越发沉重，她一声不响地接过纸，又问孙娅要打火机。
孙娅在她身边蹲下来，从包里又取出了一包黄纸，一包接一包，源源不断的，那个看起来根本装不了什么东西的小包，此时此刻，像有魔力，不断地从里面变出吴倩想要的东西，总共是五包黄纸，没有打火机，只有一盒火柴。火柴很长，有筷子的一半长，火焰也很长，像是永不熄灭似的，在孙娅的手中焕发出灿烂的光芒。两人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贪婪地看着火焰，过了很久，火快熄灭了，烫到手了，孙娅才手一松，火柴掉进了纸堆里，火哗啦一下就着起来了。火光很大，将半边墙照得透亮，她们围在火焰旁，痴痴地看着，纸在哗哗地燃烧，慢慢地变成一堆灰烬。
两人互相看看，孙娅幽幽地说：为什么许老师会死，你知道吗，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吴倩望着被火焰熏黄的墙角，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大学毕业后，我就与所有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包括老师。
当年，她独自一人回到家乡滨城，带着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在第二年的正月初六生下了孩子，厂医务室里，跟她一个宿舍的厂办医生王英抱着湿腻腻的婴儿问她怎么办，确定要送人吗?她一个远房亲戚结婚五年了没有孩子，女方输卵管堵塞，通了好几次，也没效果，托她留意一下。之前王英提起过这件事，她们在一个宿舍住了半年，王英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秘密，答应帮她保密并为她接生。
厂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值班的门卫躺在长椅上睡觉，根本没注意她俩。王英骑着自行车，她把孩子拥裹在军大衣里坐在后面，天气特别得冷，她特别得累，怀里的婴儿很安静，贴着她的前胸暖暖的，她的心也暖暖的。呼呼的风从耳旁刮过，街上到处是穿着新衣服喜气洋洋放鞭炮的孩子，咚咚的。王英躲着那些声音和炮火，一直骑到了一个家属院的门口对面的商铺门前，她放下吴倩，接过孩子，过了马路，走进家属院里，沿着长长的人行道一直往里走。家属院很大，楼宇错落，出出进进的人也不少，很快，王英的身影就淹没在人群里，分不清了。吴倩当时有种巨大的冲动，想要跑过去把孩子夺回来，但太过于虚弱的身体，和茫然无知的未来让她无法迈动脚步。
过了很久，王英出来了，吴倩快冻僵了，她把头整个都缩在军大衣里，在原地转着圈，王英把自己的围巾又给她系上，连说对不起，还说你放心，我这家亲戚可好了，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