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亚军，1967年10月出生于陕西省岐山县，1984年底人伍至今，曾在新疆服役16年。现为北京某部队出版社副社长，大校。著有长篇小说《西风烈》《无岸之海》《伪生活》等七部，出版小说集《硬雪》《寻找大舅》《驮水的日子》等十五部；作品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柳青文学奖以及《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十月》《上海文学》等刊物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日、俄、法等文。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理事。

用《彼岸是岸》作书名，对我来说很有纪念意义，这
篇小说写于2018年岁末，是我的第101个短篇小说。而且，
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文学青年的挽歌，在我内心里，却是
向理想主义者致敬的！
我一向看重短篇小说，这次有机会出短篇小说集，我
将所有的短篇盘点，进行搭配，《彼岸是岸》里收入了几
篇新作《空巢》《拐弯的夏天》《首精》等等。《彼岸是
岸》又是第101个，应该是好的开端。今年，我会相继出版
《病中逃亡》《金子的声音》，加上2015年出版的《成人
礼》，共101篇，四部纯粹的短篇小说集，无一篇重复，倍
感欣慰。
这些年，我写得非常少，给自己找理由：颈椎病、腰
椎间盘突出，压迫到腿部神经……够充分了。可我心里一
点都不坦然，相反，很焦虑。
调到北京十九年了，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慢慢地，
我心里会衍生出无穷无尽的顾忌，甚至卑微，还有虚伪。
起初，我的生活看似像原来在新疆时一样，表面是平静的
，可内心里无法安静，似有头蛰伏冬眠已久的兽，苏醒了
似的，在追赶着我，不容我停歇，致使前些年增加了不少
有关这座城市的文字。
在这座城市生活近二十年，却没法融进这座城市的生
活，“他者”的感觉一直都在。几年前读奈保尔的《河湾
》时，处处感受到了这种气息。看来，无论你用什么方式
表达你的生活态度，抒发你对一个地方的感受，怎样地投
入或者尽力，可骨子里与生育之外的地方还是有隔膜的。
当然，这也得分年龄段。
三十五年前，我离开陕西，去新疆时十七岁，到三十
四岁离开，在新疆生活了十六年。那可是我人生最关键的
时段，在成长、生存等一系列问题上，文学对我的精神支
撑不言而喻。现在想来，新疆与我的隔膜似乎就没那么严
重，虽然没有完全地融人那种生活里，但在无形之中，我
的性格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除过视野，看问题的角度着
实开阔了不少，这对我后来写小说有很大的帮助。
我这人没有计划，不给自己施加额外的压力，逮着什
么写什么，没有偏重，但从我现在的作品数量上来看，农
村题材的偏多一些，尤其是新疆农村的。我写新量的风情
，写牧民、写小镇居民的生活，写到了他们的善良，写到
了人间的温暖，也写到了他们的生存苦难，还写到了时代
变迁对他们原有道德冲击的优虑。说句实话，我不会有意
识地去营造边疆农民的温情生活，只是想写出他们的生存
状态与自然的那种和谐。写这些作品的时候，或许我的心
态是松弛的，没有背负现实生活与道德伦理的重量。其实
，我在新疆农村一天都没有生活过，可我有陕西农村的生
活经验，这样，我觉得更有探索感。
可我却是个缺乏冒险精神的写作者，虽然也曾做过一
些突围式的努力，但总体上还是传统的。好多年前，我曾
尝试在结构上有所变化，写过一个长篇，不是标新立异，
而是想做些新鲜的调整，没想到出版社都不给出版，说是
阅读上有障碍，影响发行量。最后，改得比较传统了，四
年后才得以出版。不是我与出版社妥协了，而是我心有余
悸，那种尝试到底有没有意义。
怎么说呢，近几年写小说，我一直处在难以言说的苦
恼和焦虑之中，因为不想太单一，一直在寻求变化，力图
拓展自己的题材领域。进入都市后，也写了不少城市题材
的小说，我也是有思考的，但就是不能从容应对。生活节
奏太快了，有一部分小说在情感上还是有重复的，前几年
出小说集时，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曾与好友石舒清交流过
，他也有同感。我们都在努力克服呢。其实，每个作家都
不愿重复自己。
我喜欢阅读相对简单些的作品，主要去看作家表达简
单生活的能力。我也一直在尝试写简单的小说，却不刻意
，也没有想过要把它写得多么与众不同，但我一直在努力
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我指的是写小说，在口头上，还
有理论上，我的表达能力极差，我敬仰那些滔滔不绝的小
说家，但不喜欢故弄玄虚的作品。
我一直觉得，中、短篇小说都不像是一个文体似的，
更别说长篇了。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在写一个
短篇时，与写一个中篇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从什么角度进
入，怎么表达，怎么描述，感觉都是不一样的。你有一个
感觉时，也就是所说的材料，能写成什么样的篇幅，心里
肯定有个打算的。我一般不把短篇拉扯成中篇，说白了，
我也没这个能力。我一直认为，小说不是讲故事那么简单
，增加点故事、场景，人物来来回回地多折腾几次，把故
事和字数掉长，就有中篇或者长篇的含量了？我这样说，
不是说故事对小说就不重要，可人物、语言、叙述、细节
等等同等重要啊。否则，光讲故事，就失去了小说应有的
意义。
很难说清一篇小说是怎样形成的。或者从最初的一个
念头，还是生活中的一丝启发，促使你写一篇小说时，其
实你心里是没多少底的。真正写起来，是你牵着人物小心
翼翼地往前走，还是人物引导你摸索着经过每个岔路口，
向一个未知的终点迈进，有时候你还真掌控不了，像掌控
不了自己的人生一样。
谁都知道，小说是作家

空巢
硬雪
彼岸是岸
苜蓿
有关大舅的话题
伶人二题
军驼之死
拐弯的夏天
太阳部族
庄莎的方程
非典型爱情
甘西的土甸子
万克是一条鱼
战友老姜和夏天
葵花向阳
夏天的春水
白墙
探家
阿盲的秋天
黑洞
来人
天堂的路是否平坦
从前的老师和同学
塔城之塔
短篇三题
春天的仪式
别人的天堂
影子
后记

空巢
早晨起来若天气晴好，二舅定要爬上三楼的露台。他家的三层楼是高店街最高的，气势足不说，重要的是登得高望得远，高店街的一切全在他的目光掌控之下。南北向的正街是老街，旧房子旧门脸，样子灰扑扑的，不过全是卖衣服、鞋子的小商铺，半晌午才能开门。一开门，就各种颜色纷呈了，像一张老脸化了个五颜六色的妆，妆厚些，看不出这街的陈旧来。早晨除过几条早起的野狗落寞地穿过之外，正街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最热闹的当数背街，也是南北朝向，几乎与正街平行，被菜市场与各种吃食店占领。这时候的背街可与萧条冷清的正街大相径庭，热闹得好像要沸腾起来，卖菜的和卖各种小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悉的人相遇时的招呼声，各种声音浪潮一般，涌动之间，竟没一点儿缝隙，俨然就是声波的海洋，广表得无边无际。在各色哄闹中，人头攒动处，老林家的早点摊冒起的热气再不肯间断了，黄家的烧饼烤出第一炉的香气飘到二舅家的三楼后就一直这么飘着……背街的人多到让二舅不知所措，正街还在沉睡中，它怎么就嚣张到不晓得收敛呢？最后，二舅的目光会被远处开发区的那几根大烟囱烫伤，迅速结束他的目光之旅，耷拉下眼皮，木然地离开露台，开始他无聊又漫长的一天。
有雾霾的早晨，二舅绝不上三楼做观光客的，观望什么呢？灰不通遇的，败兴得很，说不定望多了还得眼病呢。这样的天气他要赶早出门，做别人的风景去。出门左拐，先去黄家买两个刚出炉的烧饼，用草纸捏着拧一块儿，边走边吃，烫得直吸气，却香味四溢，那份烫也是有资本的，凉了香味会失去一大半。待走到老林家早点摊前，一个烧饼刚好吃完，老林早盯上二舅了，把一碗辣红油旺的豆花及时地端到他眼前，带着一脸的笑容，看着心里舒坦。二男脸上多云转睛，舌头迅速在口腔里旋转一番，接过豆花碗吸溜一口，又辣又烫，就着微凉的另一个烧饼，吃得满头大汗，从里到外爽个透。再恶劣的天气、再不爽的心情，也抛到了脑后。
给老林递上一支烟，两人点上抽着，这个时候老林一般不顾其他食客了，要陪二舅说会儿话。无非是发生在高店街的一些新鲜事儿。说是新鲜事儿，也算不得新鲜了。老林要说的，二男全都知道，高店街巴掌大点儿地方，何况，二男总是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视线覆盖的范围比老林大了去了。可他还是愿听老林再扯上一遍，消磨时间。
二舅家的三层楼刚盖起来不久，二舅妈突然得病去世了，这个家几乎塌陷，二男一下子没了任何心思，除过收拾出几间必须住人的屋，三层楼另外十几雨屋子，大多保持着原样。说是新房子，却透着那么二股破败样，光时被雾霾填充着，二舅一个人哪个屋里待着都感到压抑。雾霾倒是随意得很，落进屋里便不肯离开，使整幢房子都沉甸甸的，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天气精好时就不一样了，那一面面裸露着水泥的墙壁像吸足了阳光，那气息也让二男倍感温暖与舒适。这样晴好的天气二舅不舍得出门，宁愿整天待在家里，他喜欢喝口酒，从早饭起就炸个花生米，再炒个小菜，就着通透的阳光，边喝酒边看电视，楼上楼下跑几趟，一天就消耗没了。
P1-2

短篇小说集《彼岸是岸》中的作品既凸显了地域特色同时又超越、淡化了地域色彩，既有边地文学的苍凉，又因苍凉而不乏温情、温暖底色，构成了文学意义上一定程度的广阔视野。作品从敦实淳朴的故乡走向了边疆的苍凉广远，又从苍凉边疆走向大都市的拥挤纷杂，作者所表达的每一次精神地理的变迁，首先体现为生存地理，因而这种感知和承载动影中有着诸多生命的纠结：精神的强大、悲壮，现实的琐碎、无奈、无解，更有着坚忍、温暖，绵绵不绝的溪流涌动。

据父亲说，表哥失踪后，姑父可怜极了，头发全白，背更驼了，逢人便哭，到处托人寻找儿子。一旦有丁点儿消息传来，不管真假，在姑父的哭啼声中，父亲兄弟几个责无旁贷，陪姑父去寻找，有几次都是跨省。父亲说，为了省钱，他们晚上就在火车站地下通道待着，春夏秋三季还好过点，有年冬天，那个冷啊……候车室到了晚上就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