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老舍的作品大多是文化意义上的批判，而《骆驼祥子》却已经从文化批判转向社会批判，其强烈的批判精神使其成为20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经典。在《骆驼祥子》中，我们读到的不是老舍的局限，而是他的深邃和伟大，他以人道主义的博大胸怀观照着普通人的命运和疾苦，昭示着革命理想的光明和温暖，也揭示了革命道路的曲折和艰辛，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骆驼祥子》那种跨时代的价值了。

一、祥子买车
二、车被抢走
三、卖了骆驼
四、从头开始
五、拉包月
六、虎妞
七、上曹宅拉车
八、希望
九、虎妞逼婚
十、车夫老马
十一、孙侦探
十二、无处可去
十三、刘四爷作寿
十四、闹翻
十五、骗婚
十六、反抗
十七、二强子的车
十八、不公道的雨
十九、虎妞难产
二十、离开
二十一、自暴自弃
二十二、重燃希望
二十三、小福子死了
二十四、堕落

中国人的一面镜子——《骆驼祥子》导读
老舍，中国现代文坛上少有的平民作家。他塑造了无
数经典形象，留下了众多著作。一个“祥子”，一部《茶
馆》，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高峰。他用他那灵巧的手
，执笔描绘着老北京市民的生活情态、文化素养、心理动
态、语言习惯，刻画出中华民族的性格与灵魂，为中国现
代文坛提供了独一无二的“市民众生相”。老舍作品众多
，而《骆驼祥子》是其里程碑式的代表作。正是这部现代
庶民文学中永不褪色的经典之作，奠定了老舍中国新文学
最优秀作家之一的地位，这部作品也与茅盾的《子夜》和
巴金的《家》鼎足而三，共同托起了中国现代小说艺术殿
堂的巍峨拱顶。
1936年夏，老舍辞去山东大学中文系教授一职，开始
了专业作家的生涯。同年9月，《骆驼祥子》开始在《宇宙
风》杂志上连载。这部堪称20世纪中国文学“金字塔”的
巨著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中国和世界各国读者的关注和
喜爱。伴随小说出版的，是各种艺术形式的改编作品：《
骆驼祥子》的话剧、电影、电视剧、歌剧、京剧……它们
以各自特有的表现形式，对《骆驼祥子》进行了各种“再
加工”，使其愈加家喻户晓。作为一部文学经典，《骆驼
祥子》不仅没有在漫长的时光中丧失魅力，反而凭借其丰
富的内蕴流传下来，令人常读常新。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 “舍”取自姓氏的一半
， “舍予”是“忘我”之意。老舍说： “舒字拆开来
，就是舍予，意思是无我，没有我，把自己全贡献出来。
”老舍把“舍予”作为自己的字，从此，它伴随了老舍一
生。
而“老舍”，是他在1926年发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
学》时首次使用的笔名(第1期署名“舒庆春”，第2期起改
“老舍”)。取字“舍予”中的“舍”，前面加上一个“老
”，这就是“老舍”。这里的“老”，不是指年龄大的“
老”，而是“一贯”“永远”之意。“老舍老舍”，永远
舍弃自我，永远忘我——这就是老舍一生的志向与追求。
老舍一生都在为人民写作，刻画着普通市民的形象。
《骆驼祥子》是老舍称为从他笔下能滴下汗与血的作品，
也是他最满意的一部作品。小说的故事情节、矛盾冲突、
人物关系均以一个平凡的车夫——祥子为中心铺排展开，
确保了祥子这一劳动人民的主角地位，塑造了祥子的复杂
性格，演绎了一场人生悲剧。
在中国近现代作家群体中，老舍是少有的穷人出身，
且生活在他周围并与之来往的，也多是在贫困中挣扎的底
层百姓。在晚年创作的《神拳》的后记中，老舍说： “
在精神上，我是个抑郁寡欢的孩子，因为我刚一懂事便知
道了愁吃愁喝。”贫穷带来的刺痛感，是他体验世界的起
点，影响了他一生的创作。老舍的朋友很多，车夫、巡警
等都是他的朋友。而且，老舍并非为写小说而与他们交朋
友，而是用自己的真心去跟他们交流，与他们打成一片。
有了这样掏心窝子的交往，才有了《骆驼祥子》这么接地
气、真诚感人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
它有爱，有美，有悲悯，还有老舍先生对人生的大情怀。
命运三部曲：样子的人生轨迹
《骆驼祥子》，一个简单的故事，老舍却写出了底层
社会中一个人力车夫的人生悲剧。故事的主人公祥子从一
开始便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却一次又一次被生活
无情地击打，最终堕入了深渊，性情也就此大变。
祥子本是一个勤劳淳朴的年轻人，他从乡间到城市去
谋生，认准了拉车这一行，以农民式的质朴和固执奋力拼
搏，幻想着凭借自己的勤劳买上洋车，过上安稳的生活。
于是，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便成了他的目标，车就是他
生活的全部。 “他从早到晚，由东到西，由南到北，像
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他没有自己。可是在这种旋转之中
，他的眼并没有花，心并没有乱。”因为那时候的他相信
：只要肯咬牙坚持，梦想就能实现。
三年的勤劳和坚韧，三年的节俭和克己，祥子终于有
了属于他的新车。然而．在那个兵荒马乱、军阀混战的时
代， “一个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他要卖
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报酬；要立在人间的最低处，等着
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新车仅仅拉了半年，就
被逃兵抢走了。在绝望之际，他看见了三匹骆驼，短暂的
挣扎之后，他带走了骆驼。从顺手牵羊式地牵回了三匹骆
驼开始，祥子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祥子了，不再是完完全
全靠自己个人的力量去挣未来的那个祥子了。经历了一次
打击之后，祥子还是没灰心，甚至愈加地克己，可还没有
等到再次买上车，积攒的钱又被侦探敲诈一空，梦想又成
泡影。当虎妞用私房钱让祥子再次拉上自己的车时，祥子
已经付出了畸形婚姻的代价。
祥子豁出命地奔着，跑着，他有劲，有力，但他谁也
干不过，他干不过大兵，干不过侦探，甚至也干不过虎妞
。谁都比他强。在祥子仅有的这段婚姻里，虎妞的爱与自
私重重残害了祥子。 “他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块肉。他
没了自己，只在她的牙中挣扎着，像被猫叼住的一个小鼠
。”后来，虎妞怀孕了，结果难产而死，但这对祥子来说
并不意味着解脱。为了料理丧事，祥子卖掉了车，又一次
失去了生活的依靠。他朦胧地爱上了小福子，却负不起养
她两个弟弟和一个醉爸爸的责任。正如老舍所言， “爱
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
”。
小福子死后，祥子便赖活着。他停止住思想，不再有
希望。他吃、喝、嫖、赌、赖，他没有了心。他的心被人
摘了，只剩下那个高大的肉架子，等待着溃烂。祥子彻底
堕落了，成为一堆行尸走肉，完成了从“积极向上”到“
不甘失败”，最后“自甘堕落”的命运三部曲。
在这部作品中，老舍不仅刻画了人力车夫祥子这一形
象，还描绘了当时老北京底层社会的群像：饿得捡煤球吃
的大杂院的孩子们，天寒地冻时依然拉车的老车夫，被亲
生父亲卖去做娼妓的小福子……老舍为我们展现了二十世
纪二三十年代老北京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折射出当时整
个社会的黑暗与不公。
理想的幻灭：祥子悲剧之探索
祥子最大的梦想是拉上自己的车，靠自己的体力过上
体面的生活。可即使愿望已经如此卑微，祥子也付出了加
倍的努力，他的理想最终还是幻灭了。
我们不禁要追问：是谁摧毁了他的理想?是时代?是社
会?是性格?抑或是命运?毁灭祥子的不仅仅是一个因素，正
如压垮骆驼的绝不会只是一根稻草。
小说通过人力车夫祥子自我奋斗但最终失败的悲惨遭
遇，描绘了当时中国城市的黑暗图景。正是这黑暗不公的
社会，把一个普通的好人逼上绝路，使人丧失了生活的信
念，沦落为市井流氓无赖，最后甚至不惜出卖他人以获取
金钱。
在这个把人变成鬼的社会里，祥子与生俱来的小农意
识，狭隘的眼光，尤其是他的个人奋斗的理想，其实是造
成他的悲剧的主观因素。而祥子在遭受接踵而至的打击后
自暴自弃的做法更加速了他的堕落。
作品通过这个来自农村的淳朴农民与现代城市文明相
碰撞而产生道德堕落与心灵腐蚀的故事，展开了对城市文
明病与人性关系的思考。祥子最后被物欲横流的城市吞噬
，自己也成为城市丑恶风景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说，祥子
的悲剧是强者沉沦的悲剧，是性格和命运的悲剧，更是整
个时代与社会的悲剧。正如小说结尾写道： “体面的，
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
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
起他自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
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祥子你我他：故事并未结束
学者赵园先生说，《骆驼祥子》写的是一个破产农民
如何逐步市民化的过程。这其实是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
延续了近百年的故事——一个“农村人进城”的故事。这
个故事至今未结束，依旧有生活土壤。可以说，没有比老
舍这样一个来自“平民世界”的人更能够体会现代中国的
历史变迁中底层人民的辛酸和痛苦。《骆驼祥子》中不仅
有身份的转变，城乡的分裂与再认同，更有时代风暴对渺
小的个人的粗暴的冲击和洗刷。《骆驼祥子》仍是今天中
国人的一面镜子。
我们知道，老舍的作品大多是文化意义上的批判，而
《骆驼祥子》却已经从文化批判转向社会批判，其强烈的
批判精神使其成为20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经典。在《骆驼
祥子》中，我们读到的不是老舍的局限，而是他的深邃和
伟大，他以人道主义的博大胸怀观照着普通人的命运和疾
苦，昭示着革命理想的光明和温暖，也揭示了革命道路的
曲折和艰辛，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骆驼祥子》那种跨
时代的价值了。
与此同时，老舍笔下的祥子，一生都在困境中挣扎，
这何尝不是老舍的自我写照?老舍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体
会祥子生活的世界，并在作品中表达出来。而我们生活中
的每一个人，每一位读者，从中是否也看到了自己?从这个
意义上讲，祥子超越了时代，超越了阶层，祥子就是现实
中奋斗的你我他。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骆驼祥子》能够打
动你我，拥有无穷魅力。
《骆驼祥子》一直以它的悲剧性激励和启发着读者。
作为城市个体劳动者的典型，祥子就是“苦力”的代名词
。祥子带给我们的，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同情与怜悯，而
是穿透心灵的震撼。正如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一样
，它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思考以及对命运永久的审视。
谢明香
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作品通过这个来自农村的淳朴农民与现代城市文明相碰撞而产生道德堕落与心灵腐蚀的故事，展开了对城市文明病与人性关系的思考。祥子最后被物欲横流的城市吞噬，自己也成为城市丑恶风景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说，祥子的悲剧是强者沉沦的悲剧，是性格和命运的悲剧，更是整个时代与社会的悲剧。正如小说结尾写道： “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经典因为有时代的隔离，年轻人阅读起来比较困
难，因此要不断克服某些阅读障碍，其丰富的内涵也
需要认真反复地发掘体味，这都不会是像阅读流行小
说那样痛快的。必须先要有“啃书”的思想准备，克
服那种浅尝辄止的毛病，才能真正进入良好的阅读状
态。
——温儒敏
伟大的书，本身就同时拥有安顿灵魂和激发创造
的力量。毫无疑问，阅读正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精
彩，更有条理，更有方向，更有智慧。更重要的是，
阅读让我们的心灵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朱永新
读书是提升自我文化的最佳方式；阅读能让人深
入思考，开拓思维，将文字表述的内容转化为形象。
而中学阶段是一个人为自己的精神气质打底的阶段，
因此，应该多阅读那些能够引发思考、滋养心灵的书
籍。
——汤素兰

一、祥子买车
我们所要介绍的是祥子，不是骆驼，因为“骆驼”只是个外号；那么，我们就先说祥子，随手儿把骆驼与祥子那点关系说过去，也就算了。
北平的洋车夫有许多派：年轻力壮，腿脚灵利的，讲究赁漂亮的车，拉“整天儿”，爱什么时候出车与收车都有自由；拉出车来，在固定的“车口”或宅门一放，专等坐快车的主儿；弄好了，也许一下子弄个一块两块的；碰巧了，也许白耗一天，连“车份儿”也没着落，但也不在乎。这一派哥儿们的希望大概有两个：或是拉包车；或是自己买上辆车，有了自己的车，再去拉包月或散座就没大关系了，反正车是自己的。
比这一派岁数稍大的，或因身体的关系而跑得稍差点劲的，或因家庭的关系而不敢白耗一天的，大概就多数的拉八成新的车；人与车都有相当的漂亮，所以在要价儿的时候也还能保持住相当的尊严。这派的车夫，也许拉“整天儿”，也许拉“半天儿”。在后者的情形下，因为还有相当的精气神，所以无论冬天夏天总是“拉晚儿”。夜间，当然比白天需要更多的留神与本事；钱自然也多挣一些。
年纪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恐怕就不易在前两派里有个地位了。他们的车破，又不敢“拉晚儿”，所以只能早早的出车，希望能从清晨转到午后三四点钟，拉出“车份儿”和自己的嚼谷。。他们的车破，跑得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钱。到瓜市，果市，菜市，去拉货物，都是他们；钱少，可是无须快跑呢。
在这里，二十岁以下的——有的从十一二岁就干这行儿——很少能到二十岁以后改变成漂亮的车夫的，因为在幼年受了伤，很难健壮起来。他们也许拉一辈子洋车，而一辈子连拉车也没出过风头。那四十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了十年八年的车，筋肉的衰损使他们甘居人后，他们渐渐知道早晚是一个跟头会死在马路上。他们的拉车姿式，讲价时的随机应变，走路的抄近绕远，都足以使他们想起过去的光荣，而用鼻翅儿。扇着那些后起之辈。可是这点光荣丝毫不能减少将来的黑暗，他们自己也因此在擦着汗的时节常常微叹。不过，以他们比较另一些四十上下岁的车夫，他们还似乎没有苦到了家。这一些是以前决没想到自己能与洋车。发生关系，而到了生和死的界限已经不甚分明，才抄起车把来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钱吃光的小贩，或是失业的工匠，到了卖无可卖，当无可当的时候，咬着牙，含着泪，上了这条到死亡之路。这些人，生命最鲜壮的时期已经卖掉，现在再把窝窝头变成的血汗滴在马路上。没有力气，没有经验，没有朋友，就是在同行的当中也得不到好气儿。他们拉最破的车，皮带不定一天泄多少次气；一边拉着人还得一边儿央求人家原谅，虽然十五个大铜子儿已经算是甜买卖。
此外，因环境与知识的特异，又使一部分车夫另成派别。生于西苑海甸的自然以走西山，燕京，清华，较比方便；同样，在安定门外的走清河，北苑；在永定门外的走南苑……这是跑长趟的，不愿拉零座；因为拉一趟便是一趟，不屑于三五个铜子的穷凑了。可是他们还不如东交民巷的车夫的气儿长，这些专拉洋买卖的讲究一气儿由交民巷拉到玉泉山，颐和园或西山。气儿长也还算小事，一般车夫万不能争这项生意的原因，大半还是因为这些吃洋饭的有点与众不同的知识，他们会说外国话。英国兵，法国兵，所说的万寿山，雍和宫，“八大胡同”，他们都晓得。他们自己有一套外国话，不传授给别人。他们的跑法也特别，四六步儿不快不慢，低着头，目不旁视的，贴着马路边儿走，带出与世无争，而自有专长的神气。因为拉着洋人，他们可以不穿号坎，而一律的是长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裤子，裤筒特别肥，脚腕上系着细带；脚上是宽双脸千层底青布鞋；干净，利落，神气。一见这样的服装，别的车夫不会再过来争座与赛车，他们似乎是属于另一行业的。
有了这点简单的分析，我们再说祥子的地位，就像说——我们希望——一盘机器上的某种钉子那么准确了。祥子，在与“骆驼”这个外号发生关系以前，是个较比有自由的洋车夫，这就是说，他是属于年轻力壮，而且自己有车的那一类：自己的车，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里，高等车夫。
这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两滴汗，不知道多少万滴汗，才挣出那辆车。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赚出那辆车。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在他赁人家的车的时候，他从早到晚，由东到西，由南到北，像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他没有自己。可是在这种旋转之中，他的眼并没有花，心并没有乱，他老想着远远的一辆车，可以使他自由，独立，像自己的手脚的那么一辆车。有了自己的车，他可以不再受拴车的人们的气，也无须敷衍别人；有自己的力气与洋车，睁开眼就可以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