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写了12年的书。
12年间修订3次,五易其稿,为了书写一个值得怀念的
世纪老人,追回一个陕速离去的时代。屈指算来,本书传
主蒋蓉逝世也已11年了。
11年,近4000天,她钟爱了一生的紫砂又经历了许多
风风雨雨。我想,要是她还活着,肯定会出来说话。她颤
颤巍巍,她老树弥坚,她语重心长,她一言九鼎。她会给
年轻人点赞,给后来者喝彩。她一如既往地宽容,释放绵
绵的爱意,同时她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她会以中肯的臧否
,婉转的愤慨,对时下发生的一些看不惯的事情,做出蒋
蓉式的反应。
人总是要离去的。好在,只要有紫砂的地方,蒋蓉的
作品或话题还会被人们挂在嘴边。虽然,她的作品不像顾
景舟那样一路攀高,频频出入于国内各个拍卖场所,不断
刷新拍卖记录。但她的故事活色生香口口相传,与紫砂有
缘的每一寸寻常巷陌都有可能回荡着她的名字。她是紫砂
天空里皎洁的月亮,是徒子徒孙们永不褪色的话题。走进
任何一个紫砂会所或店铺,蒋蓉式的经典壶款都在橱柜里
恬淡地微笑。100年了,紫砂的从艺者繁若星汉,但如蒋蓉
般灿烂的艺人能有几何?
紫砂有蒋蓉,真好。
转眼,蒋蓉老人100岁了。
面对百年蒋蓉,人们除了缅怀,除了敬重,还有叩问
的勇气吗?比如,面对蒋蓉的赤子情怀,人们会因为自己
的欲壑难填而惭愧吗?面对蒋蓉的穷经皓首,人们会因为
自己的朝三暮四而惭愧吗7面对蒋蓉的一丝不苟,人们会因
为自己的粗制滥造而惭愧吗?面对蒋蓉的淡泊明志,人们
会因为自己的沽名钓誉而惭愧吗?面对蒋蓉的高风亮节,
人们会因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惭愧吗?面对蒋蓉的勇于创
新,人们会因为自己的安于克隆而惭愧吗?
面对蒋蓉,我们要说的话太多,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
来。
无边的感慨,感觉似乎少了一部现代版的“拍案惊奇
”。
然后,大家会用“正能量”这3个字来抚慰自己。这个
关键词,似乎是当下剂量最大的一帖按摩心灵的妙方良药
,为的是医治太多的负能量吧。不错,蒋蓉一生的紫砂创
作,都是在歌德,在释放欢乐和瑞气,她从一颗天生的欢
喜心出发,天地间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朋友。即便是在
冷酷的年代,她也在奋力给出脉脉的温情。她总是把自己
对大自然的感恩,对俗世生活的热爱,通过紫砂作品传递
给大家。旖旎有情的风俗图卷,化尽春工的奇思妙想,都
被她收进壶中。而那个时代的声色与虚无,却被摒除在外
。
今天的我们,之所以还留存着怀念与眷恋的温度,是
因为我们在寒冷的时候,得到过阳光的恩泽。窃以为,怀
念蒋蓉,就是重新洗涤人们已然蒙垢的虔诚之心;怀念蒋
蓉,就是追寻那些被忘却的经典意义;怀念蒋蓉,就是让
人们重新出发,去探究大师的成才之路。我们终于知道,
一个真正的大师,必得有高远的心境人格,有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道德修为,有棒打不回、矢志不渝
的终生追求。今天的人们,还愿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山重
水复的精神羁旅吗?还愿意在寂寞的青灯黄卷里熬到天老
地荒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今天紫砂繁荣的景象背后
,也有不言自明的危机之网正向我们悄悄包围。那种可能
到来的危机,或许不是因为紫砂原料匮乏,不是因为紫砂
收藏市场萎缩,不是因为紫砂投资者信心减弱,而是紫砂
从业者的内心出现了痼疾。当太多浮躁的心灵被金钱物欲
所困惑的时候,必定是紫砂的悲歌四起的时候,如果没有
足够的警醒,这一天必将一步步地向我们逼近。
能够获得书写蒋蓉的机会,是我一生的莫大荣幸。但
回顾这部书的创作历程,显然还有诸多遗憾。一是痛惜当
年蒋蓉健在的时候,采访工作还可以更扎实。然后,除了
采访蒋蓉的众多徒弟,也应该更多地采访其他6位老艺人的
家属与徒弟,以及收藏诸家,以获得多方位的视角,获取
更多权威的资料和判断。缜密的准备工作和案头学问,以
及五体投地般的田野调查,才会让一个更客观公正、更丰
满立体的蒋蓉呈现在读者面前。
还有一个痛惜:当年接受采访的人群里,有几位已经
离世,如吴震老师、谢曼伦老师、凌锡苟老师等。阅读当
年采访他们的笔记,唯感世事无常、岁月无情,尤其珍惜
文字的价值与力量。愿逝者安息。
从2018年冬天到2019年开春,为了再次修订书稿,我
又采访了数位当年熟知蒋蓉的紫砂界人士,再度采访了蒋
蓉女儿蒋艺华,拾回了不少当年遗漏的珍珠。有些材料是
不动声色的,虽然被湮没的岁月太久,但一旦它们接触人
世,自带的光芒则无法遮掩,其力量更是不言而喻。岁月
何堪回首,思念依然无限。我希望这部增添了许多珍贵细
节的非虚构文本,能够为紫砂文学的勃兴尽一份绵薄之力
。
感谢著名文学评论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汪政先
生对本书修订时提出的中肯意见。感谢蒋蓉女儿蒋艺华提
供的珍贵历史资料。感谢本书责编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
赵阳女士和文化出版中心主任张黎女士,为本书出版倾注
了大量心血,她们的专业素养与良好风范让我感佩不已。
也感谢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