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桦，彝族，四川会理人。1986年开始业余创作，在文学刊物发表作品180余万字，50多篇作品收入各种选本。著有长篇小说《浪拍金沙》《欲网》，短篇小说集《稻香时节》《市井民谣》《毒蛊》。

从跳“龙门”说起
女儿读了我发在《龙门阵》上的《那一年，我跳“龙
门”》，一脸的迷茫，反复问我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正
在上中学的女儿，根本不相信父亲“生于斯，长于斯”如
诗如画的农村是这样的艰难困苦，更无法理喻农村孩子走
出大山、跳出“龙门”是如此的艰辛和曲折。
其实，生活的真实比文学作品本身更为残酷。《凤凰
春晓》主人公倪万喜高考体检的遭遇，就是我当年的真实
写照。没有彻骨的相似经历就没有震撼心扉的共鸣，我们
这辈人的人生磨砺，对于女儿她们这代人来说，无疑是天
方夜谭。
机缘巧合，时值在《大家》杂志担任副主编的项万和
老师路过县城。文友见面，自然而然地谈到了文学创作，
以及生活中的往事。那一天，我无意中和他聊起了当年我
考试、体检、面试和拿录取通知的往事，以及我的老师为
了我能考上学校的无私付出。项老师沉默良久，继而唏嘘
不已。他动容地说：“美桦，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励志
的活教材。你工作再忙，一定要挤出时间，静下心坚持把
它完整地写出来！”
项老师的鼓励和鞭策，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往事的
轮廓越发的清晰。六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大凉山最南端
金沙江畔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这里山高谷深，群山延绵，
千百年来，祖祖辈辈黎明出耕，天黑回屋，过着几乎与世
隔绝的农耕生活。我的父亲是当地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是
寨子里令人尊敬和羡慕的民办教师，他走过的路见过的事
比村里的大多数人要多一些，思想自然比其他人要开明得
多。让我们兄妹进学堂接受教育，成为他最为关心的头等
大事。到了读书的年龄，我顺利进入了寨子．里的小学。
其实，我们学校就是一大间用牛圈改造成的教室。天晴的
时候，孩子们分成两拨，教室里面坐一部分，外面屋檐下
坐一部分，下雨天几十个孩子全挤在里面。一块用门板涂
上锅烟的黑板，十几张用石板搭的桌子，几条长长短短的
旧条凳和一盒粉笔，就是全部的教学设备。能进学校识文
断字，还认识一些新朋友，让我们兴奋不已。每天我们都
会用灿烂的笑声，让这个简陋的学校充满生机和活力。我
们在老师的呵护下，犹如一棵棵在阳光雨露滋润下的幼苗
，一天天拨节疯长。
教我们的是两个代课老师，他们采取复试班的方式，
一个人上几个班的课。最让我感动的是，办学条件这么艰
苦，而且薪酬待遇少得可怜，但是教我们的两个老师，每
天像打了“鸡血”，风风火火，精神焕发。他们想得最多
的，是想通过孜孜不倦的努力，把更多的孩子送出大山。
而他们，白天扑在教学上，一门心思围着孩子们转，早晚
还要下地干活，为一家人的生计辛勤劳作。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学校，走出了大山。几年后，我
回到离老家不远的一所偏僻的小学教书，我的同事中依然
还有很多代课老师。再后来，我调到乡中学、区教办、县
教育局、县政府机关工作，而当年和我一起的同事中，依
然还有很多代课教师、民办老师。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
依然拿着微不足道的工资，确深爱着那份教书育人的事业
。而我的父亲，直到离世，他也没有转成公办教师，我从
没听到他为此而抱怨过，也从没有看到他为此而失落过。
和我父亲一样，这些体制外的老师，犹如草丛里的一滴滴
露珠那样卑微，他们却以一个群体的臂膀，为山里的孩子
构筑走出大山实现人生梦想的道路。
回望一个时代，致敬一个群体。这个朴素而真挚的创
作初衷就这样激励着我前行。
在师资严重匮乏的广袤农村，千千万万的民办教师、
代课教师以瘦弱的肩膀，支撑着农村教育的大厦，把数以
万计的农村子弟培养成为国家有用之才；他们用大爱无私
，为了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强盛，背负起了时代赋予他们
的特殊使命，实现了他们这一代人的人生价值。而在这个
群体中，代课教师更为特殊。他们没有公办教师的待遇，
也没有民办教师转正、招考、退养等方面的机会，更没有
就业、养老方面的保障，就连参加招工招干考试，也会受
到年龄学历等诸多的制约。他们在三尺讲台上默默奉献，
却常常被人误解、遗忘，甚至嘲笑，他们的艰辛和付出，
更值得社会的尊重。而专题展现代课老师这一群体的文学
作品却微乎其微，那些零散的、片段式的描写，难以全方
位的展现代课老师的精神风貌，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回顾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经历，我的脑子里一直有这样的念
头：
用我手中笨拙的笔，写一写我身边的代课教师。
长期生活的积淀，创作非常顺手，当年我就完成了初
稿。但是修改、打磨，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平时事
务缠身，时常感觉体力透支，力不从心，创作进度缓慢。
经过近十年的修改和打磨，几易其稿，我把重点放在
人物人性和人物精神的挖掘塑造上，围绕社会变革中的阵
痛，以倪万喜的执着和坚守为主线，从乌地吉木小学的兴
衰更迭入手，通过刻画倪万喜、张尚福、祁四老爹、夏雨
、吴正虎等一系列人物形象，叙写川滇地区特有的民风民
俗，反映改革开放以来广袤农村的教育现状，展示多彩多
姿的社

第一章 时光如镜
第二章 牛刀小试
第三章 锋芒初现
第四章 任重道远
第五章 青涩年华
第六章 再胜一筹
第七章 一路风尘
第八章 岁月无声
第九章 落日黄昏
第十章 世事如烟
后记 从跳“龙门”说起

第一章时光如镜
一
一抹朝霞挂在野猫凹的天际上，羞羞答答，温情脉脉。
几棵稀疏的树影，犹如远古的孤魂，静寂地肃立在山上。它们脚下刀斩斧劈的山崖，让毒辣辣的太阳把黑色的表皮舔尽，峭壁上的殷殷暗红，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峰峦起伏的皱褶间，那些高高矮矮的杂木树，一丛一丛，一片一片，长得蓬蓬勃勃，枝枝蔓蔓，却遮不住瘌痢般的贫瘠。而它对面的轿顶山高耸人云，犹如一条绛红色的天然帷幔，懒懒散散地围过来。和粗砺豪放的野猫凹相比，轿顶山的山顶更为干净，清朗，凌厉，裸露的岩石被太阳烤红，所有杂物被陈年的风剥尽，刀削般的山峰，直愣愣地捅向云霄。山顶上，三两只在高空中盘旋的老鹰，和星星点点聒噪个不停的乌鸦，见证着山峰的雄奇。不过，越往山脚，地势越加平坦，土地也越加肥沃。那一畦一畦的梯地，就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好的赏赐。略显温柔的，还是北面高高的象鼻梁子。山上长满了茅草，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灌木丛，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大靠背。弯弯拐拐的羊肠小道，就像一道道纤细的花纹，把这个靠背衬托得越发精致。象鼻梁子的山脚，一方淤积而成的盆地，散落着数百户人家。坝子下面，沟壑纵横，直抵滔滔的金沙江，对岸氤氲在雾霭中的山峦，犹如一个巨大的屏风，远远地挡在前面。
高耸的三座大山，构成了一把天然的椅子。乌地吉木犹如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更如一只慵懒的老猫，静卧在这把椅子上。高大的黄桷芽树、苦楝树、皂角树以及苍翠欲滴的竹林，把这个古老的寨子，掩映成了一方世外桃源。
这样一个地方，唯有寨子里研究阴阳的陈九老祖，常常掐着他那竹节虫一样的手指，“青龙白虎”前案后山演绎一番，然后郑重地得出这样一条结论：
“这是个出人的好地方！”
陈九老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肃穆，神色凝重。不过，这话说的次数多了，自然会产生另外的效果。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嘀嘀咕咕并不服气。倪二老爹就是这样，“嘎嘎嘎”笑过后，说：“老辈，你不要尽放些热屁哄人。你说这地方出人，我怎么就没有见识过？别说有人去县上、区上的正房蹲着，打起灯笼、火把满寨子找，就是去偏房打杂的人都找不到。掰起拇指数一数，咱乌地吉木出去的几个人，不过是去帮人家看看门、过过磅、做做饭，尿罐样的让人拎来踢去，连蛐蛐蚂蚱都算不上，这也叫人物……”
周围的人一下哄笑起来，陈九老祖那阴郁的脸就更加庄重。
“哪个说乌地吉木不出人？要我说，这个地方尽出成精的大人物！”吴成全粗着嗓门，把周围嘤嘤嗡嗡的声音压了下去，讥讽地说：“咱乌地吉木尽出白虱子，说白话，办白事，吃人又羞人！”
吴成全一闷棒，横扫了满屋的人。屋里一时炸了锅，捧腹的，坏笑的，呵斥的，责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只有倪春富很受用，一言不发，笑眯眯地听得入迷。
他的儿子倪万喜，是寨子里唯一在区中学上了高中的人。倪万喜聪慧无比，每年挣回来的奖状，把他家神龛下面那半壁墙都贴满了。倪春富老是喜滋滋地想：
莫非，陈九老祖说的这个事，要应在儿子的身上？
倪春富就像一截快被榨干汁水的甘蔗，人越来越木讷，目光越来越呆滞，就连那长在头上的一对大大的耳朵也越来越不中用。正是因为这样，倪春富很少和别人交流。这么大的寨子，人多嘴杂，和别的人在一起，难免有人会拿他的愚笨来取笑他，说些阴毒话来踏削他。倪春富远离是非，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田里地里，积攒下来的钱只做一件事：
供儿子读书。
不过，这两年，倪春富的腰明显比过去挺直了许多，见了人总喜欢停下来，乐呵呵地和人家扯几句闲白。因为在世人的眼里，他那有出息的儿子，“跳龙门”是迟早的事。
不过，事情并不像倪春富想象的那样美好。儿子参加高考回来以后，倪春富的心犹如放进了翻滚的油锅，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每到逢场天，他的儿子倪万喜就顺着象鼻梁子一路小跑，到天拱坝邮政代办所去打听报上刊没刊登高考分数，有没有通知学生娃去体检的信息。可是，每次都一无所获。倪万喜刚回来的时候，寨子里的婆娘汉子，眼里狼一般闪着绿莹莹的光，每眨一次眼睛，都生怕错过一鸣惊人的好戏。除了几个营养不良的婆娘，脸色比过去难看，有两个从学校偷跑回来的娃娃，被爹老倌打得杀猪般号叫以外，寨子里还算平静。倪万喜往天拱坝跑的次数多了，在地里干活的人见了他，都会直起身子，笑嘻嘻地说：
“小伙子，干起哪个大学了？跑得恁么快！”
“跑快点，跑快点！去晚了大学就莫得搞喽！”
见了倪春富，有人更是粗着嗓子直冲冲地吼：“大耳朵，听说你儿子干起大学了？哪天整只大骟羊烀起，我们要来朝贺噢！”
这样的话，明显变了味。那嗤嗤的嘲笑声，就像一把并不锋利的锥子，一下又一下在倪春富一家忐忑的心上翻来覆去地戳。
只有表哥吴正虎，天天陪着倪万喜。吴正虎心事比倪万喜还要沉重，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钻进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被窝。吴正虎憋着一肚子的气，

峭壁上的殷殷暗红，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峰峦起伏的皱褶间，那些高高矮矮的杂木树，一丛一丛，一片一片，长得蓬蓬勃勃，枝枝蔓蔓，却遮不住瘌痢般的贫瘠。而它对面的轿顶山高耸入云，犹如一条绛红色的天然帷幔，懒懒散散地围过来。和粗砺豪放的野猫凹相比，轿顶山的山顶更为干净，清朗，凌厉，裸露的岩石被太阳烤红，所有杂物被陈年的风剥尽，刀削般的山峰，直愣愣地捅向云霄。
李美桦著的《凤凰春晓》反映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乡村基础教育的发展步伐，深刻再现已渐成为历史的代课教师、民办教师对基础教育的贡献。作品咏颂和延续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淳朴厚道、坚忍执着、豁达乐观、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的民族精神。

　　大山深处的农家子弟倪万喜，期望发愤苦读能改变命运。偏僻的乡村，闭塞的信息，把他阻隔在大学外面。严酷的现实，让倪万喜回到村小代课，等待命运的垂青。环境的恶劣，人性的阴暗，地位的卑微，并没有改变倪万喜的初衷，他用自己的执着和坚守，点燃了大山里的希望。　　李美桦著的《凤凰春晓》以改革开放后农村教育为大背景，围绕社会变革中的阵痛，用宏伟的视角、细微的情节刻画了倪万喜、张尚福、祁四老爹、夏雨、吴正虎等栩栩如生的形象，把底层人物的淳朴厚道、豁达乐观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娓娓的叙写中，用良心的拷问、道德的守望、正义的力量、人性的善与美，绘就了一幅多彩多姿的社会风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