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地下空间探索隐秘的城市》一书，将
我们带入了城市地底深处那迷人的未知世界。在这
些隐秘的区域，人类从事着储存、躲藏、防卫、镇
压、埋葬和开采活动。本书关注黑暗的地底世界，
书中展现的奇闻逸事、机敏才思和广博知识，令人
目眩神迷。本书纵横捭阖，为我们打开了城市的全
新视野——垂直城市，极大地拓展了我们头顶和脚
下的世界。”
——罗伯特·麦克法兰，《地标和老路：徒步
之旅》的作者

人们对地底世界的无穷想象，或许大多数来自
于黑暗的下水道、孤零零的堡垒、废弃的防空洞，
或是不经意路过的地下隧道，地底也常是人们头脑
中鬼魂出没、恐怖故事发生的场所，因此，地下空
间往往给人以诡异、神秘、深不可测的感受。然而
，现实中的地底世界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2011年我在英国诺丁汉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时候
，也常搭乘伦敦的地铁穿梭于城市各处。伦敦地铁
中人们大多行色匆匆，或争先恐后地等待着车厢门
的开启，或排着队依序赶往四面八方，人来人往的
地底正是地面繁华都市生活的投射与缩影。我也曾
流连于爱丁堡街头，领略那里高密度的城市景观以
及多样化的地下空间；或是去参访曼彻斯特后工业
化进程中的都市遗存。那些维多利亚式的砖石建筑
、拱桥和涵洞，总是涌动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期间我还去往欧洲的城市参访，体会了柏林高效便
利的城铁、巴黎四通八达的地铁以及布拉格层层下
降的地铁空间，考察了欧洲古老城市中的地下博物
馆、剧院，品味了神秘的地下餐馆和酒吧。
我在大学里从事城市历史建筑遗存保护与更新
的相关研究，直到去年因机缘巧合，当年旅行和考
察的这段经历，激起了我翻译《地底的世界探索隐
秘的城市》一书的浓厚兴趣，并促成我最终完成了
全书艰辛的翻译工作。借由这本书的翻译，我终于
得以一览神秘的地底世界，也更为深入而全面地了
解、认知了世界城市的地底。
人类天生的好奇心致使我们从古至今都未停止
对地底世界的探寻。古时候人类因战争、墓葬、公
共卫生等原因，开始挖掘防御性隧道、公共下水道
、丧葬场地，从罗马的马克西姆下水道、西安辉煌
的地底墓葬设施，到马斯特里赫特的迷宫隧道，地
底空间起源于此。而工业技术的进步促使人类开始
大规模地开挖地下空间，采矿、挖掘宝石、流通等
诸多地底活动，造就了地底的居住、生产、生活与
交通空间，也使得地底充满了无名劳工的血泪史。
伴随着对现代战争的恐惧，人类还不断利用地底作
为隐秘的防御性空间，躲避对战争与核袭击的恐惧
。到了后工业化时代，都市地下空间遗存化身为新
的城市公共空间，作为地下旅游景点、地下博物馆
、魅力酒吧、餐馆等文化和商业空间，担负起现代
都市新的职能，也向人们诠释着城市可持续发展的
历程。人类对未来世界的展望也与地下空间的发展
息息相关。中国香港云端数据中心、欧洲核子研究
中心都体现了人类对自身未来命运的深远思考，而
建在挪威北极圈内的全球种子库，则意味着地底的
世界很有可能成为时空尽头人类最后的“诺亚方舟
”。
地底世界的发展史向我们展现了一幅气势恢宏
的壮美图景，然而它所要记载、传递的信息和文化
，却很难用文字述说，因为地下不仅只是奇幻、魅
惑的故事集合，同时也承载着一座城市层层叠叠的
物质记忆，代表当代都市的意义集合。地底的世界
将“城市、地上空间、土壤和领域联结起来，成为
孕育与死亡之地、开始与终结之地、出生与埋葬之
地”。黑暗、封闭、静谧的地底也意味着那里是安
全之地、庇佑之地以及逃离地面压抑生活的喘息之
地。
地底的世界意味着隔绝、防御与反抗。孩子们
在波哥大的下水道中躲避警察的搜捕，无家可归的
流浪汉将这里作为安身的居所，形形色色的人甚至
异世界的外来客，逃离了地面世界的纷争藏身于此
，阴冷、黑暗的地底俨然成了末日的避难所。地底
的世界也意味着连接与映射。错综复杂的地底成为
地表与地下、事件与物质的联结之处，古往今来人
类的流通、生产、劳作等活动从未在此间断；随着
时间的流逝，地底述说着亲密、围合、共享与居住
，也反映着一座城市的过去、今天与未来。地底的
世界还充满奇异、魅惑的特质。“鬼魂”在这里出
没和游荡，堆积的垃圾、废物、尸骨散发着腐败没
落的气息，神秘的墓葬空间、教堂却寄托着人们对
逝者的哀思。地底散发的独特气质，千百年来吸引
了无数冒险家、探险者舍身闯人我们脚下的世界。
当代人类在争夺地面、空中垂直领域的同时，
地缘政治争端也不断在地底激烈发生。与此同时，
因地底而产生、曝光的哲学、文学和艺术表现，也
令我们叹为观止。尽管如此，在一个又一个我们所
熟知的城市中，那里的地下空间却常常被遗忘、被
忽视，而人类未知的命运或许就潜藏在这谜一般的
世界中。现在，是时候引领读者跟随本书去一探这
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底世界了！
在本书一年半的翻译过程中，我和同事谢菲查
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希望遵循原书多维的视角，将
地底空间的多重氛围、多元解读尽可能准确地还原
并传递给读者，同时也希望较为生动地讲述本书所
要表达的地底故事集合。在全书译稿完成之时，首
先要感谢本书责任编辑提出的修改意见，还要感谢
谢菲老师参与的部分翻译和校对工作。由于时间仓
促，译文难免有不当之处，在此恳请读者的包容，
并衷心期待读者的批评与指正。
罗荩
2018年8月于岳麓山下

起源
改良沼泽地：罗马的马克西姆下水道
地底军团之旅：西安
防御性迷宫：马斯特里赫特的圣彼得堡隧道
小艇、鱼和井：伊斯坦布尔的地下水宫殿
古老、幽深、缜密：卡帕多基亚的地底城市
地下王国：墨西哥城的多层空间
劳工
荒谬的空间：利物浦的威廉姆森隧道
隐秘的劳工：费城宽街地铁
盐矿大教堂：哥伦比亚的锡帕基拉地下教堂
地底的人类生活：玻利维亚“价值连城”的波托西银矿
对基础设施的盲目崇拜：多伦多的约克地铁扩建
商品、权利与明星：德里的地铁和集市
居所
内陆的地下空间：澳大利亚地下之城库伯佩迪
霓虹之下：拉斯维加斯防洪渠
敢死队和燃烧弹：波哥大的下水道
地下的“伙伴情谊”：墨尔本的排水道
阶级分水岭：芝加哥瓦克尔街地下车道
挖掘者与逃亡者：敖德萨的地下墓穴
废物
冲入漩涡：布赖顿下水道
废物与工程：纽约下水道
迷失的地下空间：纽约大西洋大街隧道
被压抑的废物：伦敦下水道
埋葬不可思议的恐惧：尤卡山核储存设施
记忆
下沉的历史：柏林的城市快铁和地铁隧道
碉堡的艺术：柏林克里斯蒂安和凯伦·鲍罗斯夫妇的收藏品
岩床中的记忆：诺丁汉的地下洞穴
铭记地图：开普敦的普雷斯特维奇纪念馆
地下的云端：中国香港数据中心
历史之镜：柏林水塔
鬼魂
闹鬼的空间：爱丁堡的中世纪地库
探访逝者：伦敦维多利亚时代的地下墓穴
时间的间断：被遗弃的伦敦地下空间
收养遗骨：那不勒斯丰塔内莱公墓
剧变风云：普罗夫迪夫地震学实验室
防空避难所中的俄耳甫斯：布拉格地下剧院
恐惧
努力向下发展：斯德哥尔摩的原子弹防御工事
庇护的生活：上海民防避难所
远方的掩体：挪威安德斯格罗塔
国家防御：瑞士国家堡垒
战时的地下空间：伦敦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地堡
“乌龟”、“橙子”和巨型隧道：阿尔巴尼亚的防空堡垒
地表下的恐怖行动：东京地铁
安防
黑色旅游和数据转存：美国西部导弹发射井再利用
地表下的暴乱：亚利桑那州联合隧道测试区
向下押送：牛津监狱地道
掌控之中：智利圣地亚哥地铁
穿越边境：蒂华纳和圣迭戈
垂直战区：加沙隧道
反抗
叛乱据点：维恩克塞的“隐藏之城
可防御的空间：金门和马祖的地下城市
意识形态和恐惧：布拉格地铁
不屈的历史：莫斯科的神秘暗河
逆现代化：纽约锯木厂河
残余的流体：曼彻斯特厄尔克涵洞
表现
地表下的壮丽景色：亚利桑那州罗丹火山口
残存的空间：曼彻斯特的防空洞
建造中：布宜诺斯艾利斯地铁
电影中的空间：维也纳下水道和《第三人》
重绘地图：开普敦的“金色土地
邂逅地下空间：洛杉矶的悬浮巨石
照相机和清洁球：巴黎下水道
曝光
自上，而下：巴黎地下墓穴
系统中的裂缝：安特卫普预地铁隧道
层叠的都市：雅典
秘密的城市：威尔特郡伯灵顿
寒冰之下：极地的地底
城与城：地下的西雅图
边缘
都市韵律：圣彼得堡地铁
失控的空间：开罗地铁
存在的边缘：废弃的布拉迪斯拉发地铁
神秘洞穴：纽约大中央总站
埋藏的水道：布雷西亚地下社团
地图之外：开普敦隧道
未来
未来之过去：平壤地铁
沉睡的巨龙：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未来废墟
隔离的象征：迪拜地铁
“伟大社会”：华盛顿地铁
缓行的现代性：索非亚地铁
地底的时间：万年钟
尽头之后：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
作者简介
参考文献
译后记

刘易斯·芒福德（1895—1990）最先指出：现代工业的起源在于通过采矿加速开发地底资源，如化石燃料、金属、矿物和建筑材料。当然，地下劳动并非工业现代化的新特征，从城市产生时起，就有挖掘建筑材料这回事；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新鲜事，就是将矿井发展成“人类创造、生活的第一个完全无机的环境”。创造深层的地底环境以挖掘资源，是工业化发展的必要条件，这种环境与地面世界完全隔绝，并依靠人工技术来维持，无论是照明（最初有1815年发明的戴维安全灯）、抽水（采用蒸汽驱动的泵送引擎），还是复杂的隧道挖掘技术（例如马克·布鲁奈尔发明的掘进盾构法，1825年首次用于泰晤士河隧道）。长期以来，技术工具的行头与人类劳动的天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算发明了挖掘隧道的工具，例如护盾和后来的钻孔机，或者引入了空气压缩技术，手持十字镐和铁铲劳动依然同样重要。
表现地下环境中的劳工，人们倾向于突出其地狱般的工作境况，往往还暗含弦外之音，强调阶级性和种族问题。例如，布鲁奈尔的泰晤士河隧道以及其后的伦敦下水道系统的施工见证者，都将他们目睹的劳工描述得有些骇人（有时还会画出），认为他们和残酷的地下采矿条件脱不了干系。地底挖掘的指导原则，例如科学、测定和计量，似乎都被由人所做出的非理性判断所取代。在这里，观察者和工人的身份差别，导致了某种歪曲的解读——不过这或许是一种方式，使我们自身逃离了恐惧，哪怕意识到工业进步所牺牲的人命。但也有例外，有些地方地下劳动就变成了一种乌托邦式的工作形式，以反抗主流的开采剥削模式。地下乌托邦，例如21世纪初，“鼹鼠人”在伦敦东部开挖出的地下空间，在这里，劳动就采取了实现内心愿望的形式，创造出乌托邦式的空间，反抗资本主义的惯常逻辑。
今天，城市地下的深层挖掘工作几乎普遍采用了隧道掘进机，尽管如此，还是有工人提醒我们：地下空间的生产需要有坚决的意志，其维护工作非但不可避免，更需要精细的操作。这些工人通常穿着统一的、高能见度的荧光连体工作服，他们看上去似乎远离了挥舞着十字镐、半裸的模糊形象，与挖掘资源、推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截然不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用血肉之躯，为传统观念中都市地底纯粹的技术空间重新注入了生命力。如今，这些工人不再处于恶魔般的境况，但他们仍保留了英雄主义的气质，并具体体现了地下工作的特性——新现代主义的敏锐性，这一特性将城市现代化与就业条件之间联系起来，举例而言，无论是如今旅游景点中的矿工，还是地铁工人，他们的权利和薪资都受制于剧烈波动的全球资本。
荒谬的空间：利物浦昀威廉姆森隧道 保罗·多布拉什切齐克
大约在1805年，烟草商人约瑟夫·威廉姆森（1769—1840）与妻子一道搬到了利物浦发展相对落后的郊区——边山（Edge Hill），并在此地建造房屋。由于建造地点位于一座古老的砂岩采石场上方，因此地面极不平整，威廉姆森决定在采石场上修建砖砌拱门，来补救这个问题。结果形成了一些隧道，这些隧道成为最早的因素，引发了这里的惊人发展，并延伸到了周边地区。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一直到威廉姆森1840年去世时，修建的隧道长达好几千米。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英国遭受了经济衰退的冲击，而这项工程为当地数百名失业工人提供了工作机会。
如今，威廉姆森创建的隧道网络仅有一小部分对游客开放，但人们去参观时，还是会对这项工程的荒唐质量感到震惊。看着迄今为止所发现的隧道地图，有些隧道连接在一起，而另一些仅延伸了几米后就结束。仔细审视这些隧道，越看越觉得荒诞不经：一条隧道的宽度只够勉强挤过去，而穿过了一堵墙之后却戛然而止；另一条则垂直穿过了地面，从相邻隧道的侧面都能看到它的开口；其中有一条大的砖砌隧道，直接建在了另一条的上头，显得莫名其妙。
威廉姆森为什么对隧道建造如此着迷？人们有过很多推测。难道他信奉了某个教派，并把这些隧道设计成避难所，以躲避即将来临的世界末日？抑或只是他在1822年妻子亡故以后，到地下空间中寻求慰藉？又或许他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为了炒作，故意对建造隧道的原因闪烁其词？尽管人们缺乏证据说明他的动机，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威廉姆森为当地的男性提供了急需的就业机会，即便这些工作似乎没有考虑到最终的建设成果。事实上，他持续不断地雇用了越来越多的男人，虽然有些人的工作毫无意义，例如把一堆石块从一处搬运到另一个处，然后再搬回去，或者隧道建好以后，马上又封起来。如此看来，这项工程似乎对资本家的“工作”观念开了个精心设计的玩笑——这比起单纯只是慈善行为，或是威廉姆森的怪癖表现，还要古怪得多。隧道中数以千计的砖块排列成行，每一块都是手工制作而非机器加工，其中所暗示的工作伦理，更接近于反工业主义者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trris，工艺美术运动创始人，1834—1896）的思想，而有别于其他同时期地下工程（例如1825年开始修建的伦敦泰晤士河隧道）反映的观念

城市正在下沉。这里所指的不是上升的海平面，而是指人类得寸进尺的挖掘欲望。隧道的经脉现已蔓延、穿越全球各大主要城市腹地，地底空间被用于运输、公共设施、通信、避难所和仓储。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速度挖掘这些空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方式。保罗·多布拉什切齐克、卡洛斯·洛佩兹·高尔维兹、布拉德利·L·加勒特著的这本《地底的世界（探索隐秘的城市）》广泛集合了八十个地底空间的故事，它们横跨各大洲，穿越数千年，是迄今为止涵盖最广的地底故事总集。

世界的地底
我们周遭无处不在的种种迹象，都证明了另一
个世界的存在：一列排水沟横穿过当地公园的斜草
坡，布鲁克林联排房屋的窗户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都暗示着这栋建筑看起来并不简单；空旷草地上从
地洞中吹出的风声，则意味着下面存在有一个巨大
的空间。我们生活在相互穿透的空间系统之间，而
这些交织的拓扑结构不会即刻现身，反而，它们潜
伏在阴影中、街道下或斜坡底。这就是多元的地底
世界，它们巧妙地隐藏起来，因而被人们发现时也
令人欣喜。
2013年秋天，我前往中央公园地下大约60米
（200英尺）深处，那里正在举行一场新闻发布会，
宣布著名的纽约3号输水隧道的第一道阀门正式开启
。整个过程有种老式狂欢派对的氛围，我们并没有
得到确切的地址，而是被告知在曼哈顿某个特定的
角落，留意一辆白色的厢型车。上车后，我们还被
告知不能把这次行程的信息散布给其他人。不过只
有几分钟，我们就到达了山腰上的一扇门前。如果
你曾开车穿过中央公园，很可能经过了这扇门。我
们跳下车，有个警卫出来开门，门里藏着类似詹姆
斯·卡梅伦（James Cameron）电影中的舞台设施
，有电梯、楼梯和管道等。这里就是通往地底阀门
室（纽约市区饮用淡水供应的控制室）的人口。一
想到这道简易门背后的空间轻易就可能被“攻占”
，也难怪市政当局想要保密了。
从地表世界下行十六段阶梯后，我们聚集起来
，聆听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彭博创始人）阐述城市基础建设的长期
价值。阀门室洞穴般的圆拱形背景在他身后隐约可
见，如同大教堂，又好似水文学的超级体育馆，悄
无声息地埋藏在市中心的地下。而我仿佛被诱人一
场膜拜水的祭礼，又恍若进入新的“水瓶纪元”，
而这场自然力的仪式，正在曼哈顿街道下的庞大机
器中举行。
地底本身能够提供好的神话题材。深入地表之
下，能够激起强烈的叙事性共鸣，如同日常生活突
然与远古世界的英雄式洞穴探险产生谐音。俄耳甫
斯为拯救爱妻尤莉迪丝深入黑暗；当然，但丁文艺
复兴时期的地狱之旅，也仍然是地底探险中老生常
谈的话题；还有赫拉克勒斯赴地狱捕捉怪兽三头犬
刻耳柏洛斯；迷宫征服者忒修斯下地狱俘获女人等
。如果你相信《亚他拿修信经》（Athanasian
Creed，基督教三大信经之一），甚至耶稣基督也经
历过巨大洞穴的冒险，他在悲惨的“试炼”行动中
潜入地狱，解救一队被误囚在那儿的圣徒，这简直
就是一场终极大越狱。
当然，就算我们的城市没有地底世界，人们也
需要凭空编造。就连地下空间如此丰富的纽约城，
都市传说也来自于我们脚下各式的房间和廊道中。
比如大中央总站有洞穴，曼哈顿西区还有神秘的母
牛隧道。这些半真半假的走廊，是纽约食物传说的
虚构部分，有可能牛群从前经由此处被运往曼哈顿
屠宰。甚至有些模糊的蓝图被放在网上，声称显示
了隧道的具体地点，而市政府也宣布：如果这些隧
道真的存在，它们将受到历史性保护。这些传说有
着更深的含义：哪怕城市没有地底世界，人们也会
被迫去想象，只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地面上发生的事
情。隧道与日常基础设施的各个部分一样，事关人
们的信仰问题。
另外，地底本身的诗意常常十分诱人，人们很
容易就被它所有的浪漫动摇，从而很难意识到它的
政治性。事实上，地底世界与弱小、受压迫、被封
杀和抵抗的势力密不可分。正是在这样的空间里，
劳作在进行，城市在建设，货物在加工，仆从在辛
苦工作，而污染也在累积。
墨西哥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它的地底空间有
着巨大的考古学价值，但城市本身却完全失衡。由
于地下水枯竭，导致城市的地基正在下沉，破坏了
污水管道系统的角度。这些管道和水池中的水因而
倒流，无法如原先设计的利用自重力排水。对此市
政府设计了一个奇特的解决方案：利用下水道潜水
员。工作人员穿着深海潜水用的全护体水肺装备，
摸黑潜入污水之中，接着，上面留意观察的技术人
员就会通过耳机指示他们的位置。穿过人类废弃物
的旋涡和街道垃圾的地下浪潮，潜水员曾发现过尸
体、树木，甚至半截大众汽车。这项工作确实能让
城市维持运转或流动（视情况而定），但显然无人
察觉。城市的底部碎石遍布，废弃物、排泄物和无
用的材料也聚集在此。将所有这些分类整理，使得
被忽视的都市劳工背后的政治意义，以表层或潜在
的形式，结合了奇特的弗洛伊德式诠释——“压抑
回归”（the return of the repressed）。
在其他的时空之中，地底潜藏的迹象几乎难以
辨识，但地底的世界依然存在。英国的城市诺丁汉
就是个极好的例子。诺丁汉就坐落在穴居者的幻想
地之上，那里有从当地砂岩中凿出的私人洞穴组成
的迷宫阵。酒吧后面的楼梯、房屋下方的老地窖、
购物中心和停车场的底端，都与这个隐秘的世界相
连。这里有将近五百个洞穴，绝大多数没有在地面
露出迹象，也没有特定的方法或理由可以推断它们
的存在。然而，到处都有奇怪标记，指明了这个地
下空间集合的蛛丝马迹，有时候还与标识的字面意
思一样。比如，某个购物中心的地下室，就在指示
商店和厕所的标识间有个箭头指明通往“洞穴”，
令人感到有些滑稽。又比如，沿着诺丁汉的一些居
住区街道，有些上了锁的安全铁门却与两侧的建筑
物没有明显的联系。任何人想要猜测这些门的用途
，都很难想象到穿过幽暗地底凿就的、老井道和密
室组成的精密网络，这些门实际上通往一个盘踞在
城市下方的老砂矿坑。
我曾有幸与一位诺丁汉考古学家一起，参加了
这些洞穴的马拉松之旅。首先，这位专家名叫大卫
·斯特兰奇·沃克（Strange-Walker，奇行者之意
）。斯特兰奇·沃克和他的团队——“诺丁汉洞穴
考察团”（Notingham Cayes Survey），决心竭尽
所能地保护那些被忽视的地下空间，当前主要采用
三维激光扫描洞穴的复杂内部。这项工作引发了一
个关键点：这些人工的砂石洞穴大部分不被诺丁汉
城外的人所知，甚至连诺丁汉市内的居民都视而不
见，因此它们常常被目前的拥有者所滥用。斯特兰
奇·沃克指出，很多商家和房主知道他们的房基下
有个洞穴之后，不过将它们作为私人的垃圾掩埋场
，倾倒自家的垃圾。然而，这些洞穴都是历史文物
或历史空间，它们的保护价值不亚于大英博物馆内
任何一件雕像。
换言之，我们的历史博物馆充满了故事性丰富
、材料令人叹服的人类文物，但出产这些文物的空
间，同样值得保护和研究。有时这类空间本身就是
文物，例如诺丁汉，或卡帕多西亚、巴黎地下墓穴
，都代表着来自地底的历史。
通往地底的其他入口都被小心地隐藏着，或者
说故意伪装或掩饰起来。例如，在布鲁克林我自己
的公寓附近，有一栋经典的纽约赤褐色砂石建筑，
不过它看上去有点古怪。它的窗户中一片黑暗，仿
佛有吸血鬼出没，两边都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或射入
，似乎也不曾有居民走到户外。靠近仔细一看，透
过前门的一条裂缝，你会看到前厅中有紧急交通管
理局的指示牌。换言之，它压根不是一栋住宅，而
是纽约地铁系统的紧急疏散楼梯和检修井。这栋建
筑的基部一路延伸到附近东河（East River）之下
的4线隧道和5线隧道。这不仅暗示着，邻居的房子
根本不像看上去那般，而且暗示了纽约市联排住宅
有个终极的地下室：深邃的楼梯井实质上就是通往
地铁的私人入口。
当然，通往地底世界的入口不胜枚举，而发现
它们的时刻既鼓舞人心又令人惊奇。想想在土耳其
卡帕多西亚的代林库尤（Derinkuyu），有个男人只
是在清理地下室的房间时，不小心在墙上敲了一个
洞，就揭开了藏在墙的另一侧、世界上最大的地底
城市之一。又比如，在20世纪初期，痴迷于挖掘的
鳞翅目昆虫学家哈里森·戴亚（Harrison G.Dyar
）开凿了华盛顿特区的杜邦圆环隧道。而仅仅由于
有部卡车从街道掉落坑中，这些隧道就此被发现。
因为这些隧道距离白宫只有几个街区，当初还被认
为与政治阴谋有关。又或者，翻阅一下盗窃或银行
犯罪的历史记录，就会发现20世纪80年代洛杉矶的
“地洞帮”，或尼斯的阿尔伯特·斯帕贾利
（Albert Spaggiari）团伙，如鼹鼠般从保险金库
下面窜出来，他们既揭示出这些城市下水道系统的
神秘知识，也说明即使时至今日，现代大都市的犯
罪中心仍然集中在活跃的地底世界。
地底也为那些无法仅在地表进行的事物提供了
备选之地。比如深层物理实验中，中微子探测器在
美一加边界明尼苏达州的老铁矿中一块块组装起来
。或者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的地下强子对撞
环，都表明我们在地面上做不到的事，只能在地下
打造。这对生存主义者头脑中的幻想来说，也是黑
暗的事实，他们坚信发生剧烈的天灾时，人类需要
先埋藏自己，才有希望见到未来。“末日生存者”
（preppers）等组织似乎希望在社会瓦解后潜藏于
地底，根据他们的说法，当地面灰飞烟灭时，我们
所剩的一切仅存于地底。
从神话到诗意，再到政治，我们脚下发生的事
物正是世界隐秘的绳结，并能被我们这般研究、解
读。在这里，地面的形式通过伪装的根基编织起来
，建筑物通向洞穴，洞穴又通往矿坑，矿坑再与堡
垒相连，这种梦幻般的顺序极难厘清。而消解这些
坚实的基础使其多变，正是本书的目标和特点。它
为读者揭示出一个由地下墓穴和隐秘场所组成的、
千疮百孔的世界。这个地底世界既被忽视、被浪漫
化、被滥用，却又生机勃勃，它被各种意义所装点
，并充斥着意料之外的激烈活动。现在，是时候潜
入地底了。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世界各地的城市经历了地上垂直方向的巨大转变。但与此同时，它们还沉入地底，转化成如同肌腱般蔓生的隧道、洞穴、地堡——也就是那些用于运输、公用和流通的管道，或是避难和储存的空间。保罗·多布拉什切齐克、卡洛斯·洛佩兹·高尔维兹、布拉德利·L·加勒特著的这本《地底的世界（探索隐秘的城市）》记述了都市地底空间的影响范围，收集了全世界八十个地下场所的故事，揭示了它们如何以深刻而又隐秘的方式，改变了人类的生活。
本书通过一些动人心魄的照片加以说明，曝光了人造地底环境的显著多样性，包括它们各种惊人的建造方式，以及所承载的多重文化内涵。从希望、恐惧、劳工到政治反抗，这些地底空间讲述着城市古老的故事，且预见着遥远的未来。究其根本，它们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深度和广度，不仅为城市栖居者提供了日常生活的后勤，也成为城市神话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