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笔名陆布衣，国家一级作家，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杭州日报报业集团上市公司监事会主席，浙江传媒学院、浙江理工大学等客座教授。已出杂文随笔集《新世说》、《病了的字母》、《新子不语》、《焰段》、《字字锦》等十余种。作品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上海市优秀文学作品奖。

两句三年得
这本集子，基本上是八年时间的阅读思考及个人
的一些经历的随笔散集，这期间的另一些思想性随笔
，已收入2014年出版的个人自选集《乐腔》里。
《病了的字母》2009年8月出版，收录散作时间
为2008年底，算是对前数十年写作的一个小结。
因工作繁杂，留给自己的写作时间并不多，只能
牺牲双休，因此，我的产量低得可怜，少的年份，只
有十来篇。
获奖后，应几家报纸之邀，写过几个专栏。其中
，《文艺报》《辽沈晚报》《中国经济时报》《今晚
报》，挣续时间比较长，集子中约有一半是这些专栏
的稿子。
除专栏外，本集中所有的文章，都在报刊上发表
过，《人民日报·大地》，《光明日报·文萃》，《
文汇报·笔会》，《解放日报·朝花》，《新民晚报
·夜光杯》，《大公报·大公园》等等，都有不少篇
幅，不一一列举。
写得少，并不表明写得好，只是说，作为思想性
的随笔，没有大量的阅读，没有深入的思考，要想写
出新意，极难。而我又不想写那些时评式的文章，总
觉得，隔靴搔痒，说了白说。
无论杂文随笔，也无论其他文学体裁，它们都只
是文学样式之一种，功能极其有限，不要将承载社会
重任的担子仅仅放在作家或其他少数人身上，社会中
的每一个成年人，都有责任将这个世界建设得更美好
。
“两句三年得”，虽没有“一吟泪双流”，却依
然为时而愁而痛。然而，我依然坚持我的“以爱察今
、以心为文”温柔杂文观，文章的血性，可以通过巧
妙的方式来表达它的张力。
在沙漠里，只有活得下去和活不下去的区别。既
然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面，那就直面缤纷的日
常，将日子过好。
戊戌初春
杭州壹庐

序言 缤纷的日常
壹 杂草的故事
杂草的故事
一平方英寸的寂静
诗意的雪隐
驴的悲剧及其他
这回，我们来谈谈死亡
半懂不懂孔乙己
看洋鬼子的买地伎俩
语言墙
阅读的仪式及其他
状元是个什么东西呢？
生活的中心
手艺里的思想
剡溪古藤的命运
“形色”之形色
贰 努力地吃出毛病
努力地吃出毛病
情感呼叫转移
我们如何“烹小鲜”？
想得通吃得下睡得着
台阶台阶台阶台阶
向往动物一样的简单关系
遗忘的本质
农妇。山泉。有点田。
坟上的树
豆种南山
阿Q心中的女神
樱桃树事件
“胖金妹”之类
有关第一次记忆
即将老去的旺旺
叁 “显贵”转了四个弯
“显贵”转了四个弯
柏拉图的斧子
尴尬的母亲节
关于钱的一串散想
假如公务员没有薪酬
披着白布的羊
龙袍
我诚挚地献上干姜两片
有精神日富
听M君诉那开会的苦
洗一坨鸟粪多少钱？
尔俸尔禄和民脂民膏
我必须找到坚实的理论依据
耐烦有恒
肆 小学五年级
小学五年级
数码综合征
“岱奶”
功必不唐捐
洪迈的人生四比
机器化写作
关于“剩经”和《非诚勿扰》
捡垃圾
文学奖以外
精神荒原的抚慰
两株李（梨）树的哲学表达
莎翁门前那棵树
树之根
树之功
威尼斯葬礼
重耳走西口
作之不止
有个伟大的词叫“倦出”
伍 在饥渴中奔跑
在饥渴中奔跑
两千张文摘卡
永远的修辞
做评论员的日子
差点成了被告
此座1980年已占
我教儿子写作文
学萨笔记
后记 两句三年得

诗意的雪隐
庄子对着一群来问道的博士生，谆谆教导：道在屎尿。学生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有点领悟了：我们所寻求的道，存在于一切事物中，连我们每日不洁的出口物中都有。
千余年后，真的有人从屎尿中悟出了道，尽管他不是庄子的信徒。
北宋时期，雪窦山的明觉禅师，曾经在灵隐寺扫厕所三年，整天在和屎尿打交道，但扫出了“雪隐”这个新名词。“雪”，雪窦山，“隐”，灵隐寺，“远观云遮雾罩，若隐若现；近看晶莹剔透，空明澄澈。雪影留踪，禅意盎然”，又是写景，又是抒意，诗意浓厚。后来，僧人们就以“雪隐”代替厕所。这恐怕是厕所最文艺的代名词了。
真实情况是，明觉禅师，确实在灵隐隐了三年。他悟性高，出家不久就有了比较大的名气。有一段时间，他打算游历浙江境内的钱塘、西兴、天台山、雁荡山等地，但他的好朋友，池州知州曾会，建议他先到杭州灵隐寺，并为他给当寺住持写了一封推荐信。明觉到了灵隐寺，却没有拿出推荐信，而是在僧众中修持三年。后来，曾会奉使浙西，特地到灵隐寺寻访明觉，竟在上千普通僧人中才查找到他。
明觉在灵隐的三年，既然是普通僧侣，没关系，不起眼，不张扬，成了僧侣中的环卫工人，也极有可能。只是，在他眼中，什么工作都一样，皆是修禅，所以，他才能将屎尿参成“雪隐”。
在禅宗中，表示厕所的，其实不仅仅是雪隐，雪隐只是指北边的厕所，南边的厕所以“登司”命之，东边的称“东司”，西边的叫“西净”。西净，是不是西天净土，我也不知道。
其实，雪隐，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诗意名词，数千年来，人类一直在为它纠结，甚至吃尽苦头。
凯撒请客，一个非常有名的故事。他远征高卢凯旋，准备了一千多间房子，摆上二万多张餐桌，招待了二十六万罗马市民，人们狂欢，宴会持续时间很长。这样大型的宴会，我很好奇，他们的方便问题如何解决，如此大量的人流，能隐得了吗？
法国作家亨利·盖朗，在他的《何处解急——厕所的历史》中，为我们展现的厕所趣味文明史，让人眼界大开。人类真不容易，妥善处理好自己的屎尿，几乎用尽了智慧。
我很惊讶，中世纪的法国，羞耻心这个词，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人们将街道当作万能，什么脏东西，各种污水，各种垃圾，尿，甚至屎，都从窗户往街上倒，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倒的时候，往往会招呼一声“当心上面”“当心尿”，此时，常常来不及，许多行人都会被屎尿淋头，甚至包括圣路易国王，他老人家，喜欢大清早到巴黎街道上散步。即便在凡尔赛宫，窗口也照样传出“注意水啊”的叫喊声，同时泼下一盆屎尿。每天人头攒动的司法宫和卢浮宫，遍地屎尿，当人们踏进院子，或者走楼梯时，都需要特别小心。带永久衬托的长筒靴，是巴黎最适宜的鞋子样式。
便溺的话题，在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中也时有体现。
盖朗饶有趣味地例举了路德《桌边谈话录》中的一则轶闻：一个贵族的妻子，问她丈夫是否真的爱她，丈夫回答：我爱你，就像爱舒畅地大便一样。妻子对这个回答很不高兴，认为丈夫没教养。第二天，丈夫带着妻子骑马出行，一整天都没让妻子大小便。妻子于是讨饶：哦，老爷，现在，我知道您是多么地爱我，我恳求您，看在您对我爱的分上，停下来吧。
不少人在苦想解决办法。
对乔纳森·斯威夫特创办厕所股份公司的创意，盖朗显然颇为欣赏：用上等优质石料，建造五百间古典主义风格的厕所，装修要豪华，每间厕所都要有壁画，蹲便的位置蒙上双层棉布，用白纸作手纸，喜欢读书的人，则可使用印有文字的纸张，每一次花费两个苏，每人在里面的时间，不得超过半小时。
我读过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系列的不少作品，他笔下对当时的巴黎也时有抱怨：这个大城市，除了恶臭以外，还有四万所房屋的屋基浸泡在污秽的垃圾中，政府甚至不曾设法用混凝土墙把垃圾圈起来，以防止最臭的烂泥渗入地层中，防止它污染水井。半个巴黎，都淹没在庭院、街道以及各种垃圾的腐臭气息里！
许多臭烘烘的事实，仍然不断还原巴尔扎克的文学现场。一直到1876年，塞纳河仍然遭受到强烈的污染：从上游的克里希排污站，到下游的芒特，河水都呈深黑色。在那段河的两岸，人们每天向河中倾倒二十万立方米的污水，大部分污水，都来自于工厂和化粪场。
法国政府难道不管不顾吗？绝对不是，但限于技术手段，治理能力极其低下。盖朗无可奈何地感叹，在当时环境下，要扭转人们的观念，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政府推出的规章，市民并不执行，即便在一切权力中心的巴黎，要让市民服从卫生规章，仍然需要两个世纪的时间！
18世纪，英国人马戛尔尼一行，拜见乾隆皇帝。他留下的日记里，对清朝官员的卫生状况，也有不少讥讽：不洗澡，身上有虱子，屋里有便臭。但我不认为，英国人自己的卫生已经处理得很好了。这是世界共性问题，厕所改革只能一步步推进。
窥一斑而知全豹，法国人大小便的历史，不，应该是所有人的大小便历史，其实就是人类不断

《而已》为作者陆春祥八年时间的阅读思考及个人的一些经历的随笔散集，按内容分为五辑，分别为“杂草的故事”“努力地吃出毛病”“‘显贵’转了四个弯”“小学五年级”“在饥渴中奔跑”。都是生活中之日常，东一句，西一句，句与句之间，也不甚有联系，但请您耐心体会。

缤纷的日常
1.
《而已》的序，我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请别人来说。不是找别人替我作序，而是让我最喜
欢的张岱，来替我说几句。
张岱的《夜航船》，是一部明代的百科全书，天
文地理，人文历史，无所不包，充分显示了他的博学
。卷十九《物理部》，皆为条目式，细细咀嚼，津津
有味。
2.
都是生活中之日常，东一句，西一句，句与句之
间，也不甚有联系，但请您耐心体会。
把螃蟹的蟹黄放到漆中，漆就会化为水。
用带壳的核桃来煮臭肉，肉不臭。
栗子和橄榄一起吃，有梅花的清香，味道很甜美
，名叫风流脯。
用木炭可以阻断蚂蚁的道路。
狗粪里的米，鸽子吃了就会死。
蜘蛛怕花椒。
蜈蚣怕松油。
蝎子怕蜗牛。
螺蛳怕下雪。
螃蟹怕起雾。
香油抹在乌龟眼上，它进入水中就不会沉。
把唾沫喷到蝴蝶的翅膀上，它就可以当空高飞。
用柿子煮螃蟹，可以让螃蟹不红。
拿乌贼的墨汁来写文书，时间久了，墨就脱落成
自纸了。
鸡蛋清调石灰，用来黏接瓷器，非常好。
柳叶落到水里，就变成杨叶丝鱼。
把核桃和铜钱放在一起嚼，钱容易碎。
老鼠咬衣物，明天就会有喜事降临。
竹叶和栗子一起吃，没有渣。
豌豆黄和松叶一起吃，味道很好，这可以作隐居
的食物。
手里玩着荸荠，就不可以玩铜器，如果敲击，就
一定会把铜器打破。
研墨的时候出现泡沫，用耳屎或头垢就可以消去
。
冬天用酒来磨墨，就不会冻。
银杏树不结子，在雌树上凿一小孔，放进雄树木
头一块，用泥封好，就会结子了。
牛用鼻子来听。
猫眼知道时间。
老虎偷狗偷猪，只要听到刀刮锅底的声音就跑了
，这种声音让它牙酸。
用胡麻子拌饭，加少量硫黄，喂七天，鸡、鹅、
鸭，就非常肥壮了。
八角虱，多长在阴毛上，用轻粉敷上，虱子就跑
了。
3.
上面只是众多小条目的极少数例举，虽有些十三
不靠，但我觉得，您一定看懂了，并且时有会意的笑
，这就是张岱所处的真实时代，这就是大作家张岱的
认知。有影没影，有事无事，附会添加，但它们却是
明代生活的日常。
好多条目，都可以将其看作一种实验，只是，我
有点疑惑，古人为什么要做这些实验呢？
抹了香油的乌龟双眼，它是短暂模糊，还是永远
失明？是捉到乌龟怕它跑了，还是想看乌龟们的笑话
？
脑中突然闪现了这样的场面：
一个乌龟养殖专业户，他承包了好多大水塘，用
来养龟，可是，乌龟总是缩在水底，喂食和捉取都不
方便。有一回，县里的胥吏（水产专管员）来检查，
指明要品尝，专业户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捉到两只，
胥吏虽不甚满意，但好歹吃了人家嘴软。后来，有人
告诉专业户一个偏方，用香油抹乌龟双眼，它就沉不
下水底，要是乌龟觉得自己的身材不是那么理想，最
多只能将龟身隐在水面下，露头浮潜而已。这样的好
处是，满塘都是龟，风景特别好，上级来巡视，一看
，这么多乌龟呀，我朝产业发展势头正猛，基层百姓
生活欣欣向荣，大大表彰！
一传十，十传百，张大作家正好在编大辞典，于
是就收进这一条。
人们一直告诫，螃蟹和柿子，不能同食，特别是
孕妇，容易流产。
但是，水火不相容的事物，是不是真的不相容呢
？也未必。
干脆将它们放在一起煮。在酒徒急切的眼光里，
个大肥足的螃蟹，遭遇沸滚的热水，死得壮烈，整个
身体，红得亮眼，死了也要红，简直就是个网红嘛。
原本以为，红红的柿子，加上螃蟹巨大的潜质红，两
个红，红配红，红中有红，红更红！恰恰相反，这样
煮出来的螃蟹，保持了本色，不红。
人和事也会有这般的奇怪。万事俱备了，只欠东
风了，强强联合了，郎才女貌了，各方的预期好得很
。结果是，等来了西风，强强反而弱，新妆才卸下，
愁绪就上头。
所以，红未必是好事，不红才可能保持本色。
把核桃和铜钱放一起嚼，是想得到更多的碎银子
吗？可那是铜钱，铜钱咬碎，表示牙好胃口就好？思
来想去，是不是，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表示对铜钱的不屑、蔑视。
人的一生，为钱忙，为钱困，为钱疯。这劳什子
的东西，虽小，却有巨大的魔力，钱能让黑变成白，
让人变成鬼。人们骂钱，恨钱，咒钱，却离不开钱。
我只是个普通物件，我并不需要人们如此亲近——自
从货币产生以后，钱一直就是以这样冷漠的方式考验
着人们的意志。
既然，奈何不了铜钱，那么，表示一下轻蔑，总
可以。其实，铜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硬气，它还比
不过核桃，看看，核桃没碎，铜钱碎了，本性露出来
了吧，钱就是外强中干的货！
4.
有一条没一条地分析了一通，您一定看出来，《
而已》这本书想说什么了。
说实话，《而已》来得不容易。它起先报浙江省
文艺精品工程项目的时候叫《柏拉图的斧子》，后来
比较长时间地定名为“虚引”，但总觉得文体指向不
太明确。再后来，又拟过“日常”“壹见”等名字。
戊戌初夏的一个傍晚，我在成都宽窄巷子闲逛，看见
了一家叫“而已”的店，突然一个激灵，思路似乎一
下子打通：八十年前，迅翁的《而已集》印象深刻，
就叫“而已”吧。迅翁是我崇仰的标杆，主观上我没
有蹭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本书关注的也是现实，缤纷世界里的日常，古今
中外，纵横勾连，想用思想的利斧，触及一些东西。
不过呢，我是装出一副拉弓要发射的样子，虚引，至
于拉弓的力度能及还是莫及，我也没有数，也许力不
从心，只能而已。
还有，我远没有张岱和迅翁那种博学，只是逮住
了一些自以为还有趣的话题，东拉西扯地闲说了一通
，是不是有趣，还要您来断。
而已而已。

《而已》为作者陆春祥近十年来随笔作品的合集，收录随笔60余篇。本书关注的是现实，是缤纷世界里的日常，古今中外，纵横勾连。作者用思想的利斧，触及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现出作者对世界的深入思考，同时也体现了作者一向坚持的“以爱察今、以心为文”的写作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