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法国殖民统治后期的越南、老挝和柬埔寨之间，《出云之龙--柬埔寨老挝和越南游记》作者诺曼·刘易斯亲眼见证了这些古老文明，在它们遭受可怕的越南战争的破坏之前。他创造出了这样一幅传统社会的现实肖像：在西方的强压下挣扎着保持的自己的完整性。他遇见了国王和奴隶，残酷的种植园主，及具有同情心的、深陷于殖民地经济需求实验的法国军官们。从部落的万物有灵论者到越盟游击队，他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这个令人心碎的斗争过程，留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正处于悲剧结局变化边缘的社会记录。

1982年版前言
译者前言
背景
第一章 西贡与越南人
第二章 普世宗教
第三章 礼拜天出游
第四章 驶往大叻的车队
第五章 未知区域
第六章 邦美蜀
第七章 摩伊人
第八章 多乐
第九章 埃地人
第十章 正在消失的部落
第十一章 安南中部
第十二章 堤岸与交趾支那
第十三章 进入柬埔寨
第十四章 诺罗敦国王的首都
第十五章 吴哥古迹
第十六章 土匪之乡
第十七章 老挝
第十八章 川圹之路
第十九章 进入苗乡
第二十章 越盟

我在撰写本书之前周游了东南亚，当时的越南、柬埔
寨和老挝等国的古老文明已经开始衰败。这种衰败是与西
方接触的必然结果，也是法国人入侵并让其沦为殖民地的
必然结果。然而，昔日的美丽和辉煌仍然在这些国家大量
存在，因为它们与世隔绝，又有茂密的雨林和覆盖一半国
土面积的山脉做保护。
生活在越南中部高原的主要是具有马来亚一波利尼西
亚血统的部落，他们居住在壮观的长屋①中，直到日本人
到来后才为人们所知。他们自称是摩伊人②。我们造访那
里时，他们的生活与数千年前的祖先别无二样。虽然法国
人强征了他们当中的数百人去茶园干活，但除此之外，无
人打扰他们，因而可以延续其复杂、非常讲究仪式(在我这
样的外人眼中)以及田园牧歌般的生活。长屋可以容纳整个
村子，但这些房子如今已踪影全无，消失在了越南战争中
B25轰炸机的狂轰滥炸中。幸存下来的村民们被迫参军，与
越共为敌，而越共在美国放弃越南之后又对他们进行了报
复。
除了这些热情可爱的民族外，越南人、柬埔寨人和老
挝人都是佛教徒，本质上谦和、宽容，沉湎于与众不同的
快乐与满足中。与日本一样，这里的人们也喜欢在特定的
季节去远足赏花。西贡(今胡志明市)有着独特的夜景，但
只有在出现某种月相时才能看到。此时，富有的官吏——
他们当时仍然存在于文化上相当于中国一个省的地区——
会在大家已经落座、准备接受这种审美体验时，出钱让人
放飞白鹳，任由它们展翅掠过天空。傍晚五点．当人们在
西贡滨水区享受习习海风时，周围会突然冒出一个个摊位
，出售五颜六色的软饮料。人们选择这些冷饮时既要考虑
它们的口感，也要考虑它们的颜色是否吉利。在越南，做
任何事都讲究正确的方式。这是一种温和却又颇具说服力
的约定，暗藏着各种微妙的暗示，以及手势和言辞中的细
微差别，让野蛮的外国人茫然不知所措。欧洲殃民主义败
坏了印度支那，却未能将其野蛮化，许多长期生活在那里
的欧洲人乐于入乡随俗，尽其所能培养古老文明的遗风。
老挝被视为东南亚的人间天堂，柬埔寨紧随其后。法国官
员对此心知肚明，相互激烈竞争，希望能被委派到这两个
国家。许多老谋深算的官员凭关系在万象①或琅勃拉邦②
谋到一个职位后，立刻娶一位老挝太太，建一个神龛，给
自己的家神上香，并且将剩余的空闲时间花在了用鲜花装
点佛教洞窟上。
这两个讲究礼仪、充满魅力的世外桃源都在越南战争
中遭到破坏，人们道德沦丧。雨点般落在这些小国神殿和
塔式寺庙①上的炸弹数量，与世界大战期间落在整个欧洲
的炸弹数量相当。
按照礼节要求，来访者应该首先拜见这些国家的最高
领导人。我经人提醒，造访了诺罗敦·西哈努克国王的王
宫。他后来自贬为亲王，并成功地将法国人以及后来的美
国人阻挡在国门之外多年。他很年轻，温文尔雅，说话时
轻声细语。我们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为西方对他国家
传统文化的侵害而哀叹。就在那一年，尽管他一再抗议，
金边还是修建了一家电影院。他的臣民蜂拥而去，观看《
毒药与老妇》②，永远抛弃了古老的皮影戏，而寺庙舞者
也不再吸引那些观看过弗雷德·阿斯泰尔③和金吉·罗杰
斯④银幕表演的人。
有些达官显贵则比较正式。保大皇帝⑤喜欢来访者匍
匐至他面前，或者至少要单腿跪地，象征性地表示忠顺，
但我设法避开了这些繁文缛节。许多惊喜在等待着旅行者
。一位传言中凶猛残忍的军阀可能只会与你谈论如何培育
菊花。一位南越前省长坐在饰有龙纹图案的马桶上接待了
我——这种惬意的方式被视为不拘小节。高台教①教宗会
短暂露面，身后的随从是一群十二岁的白袍女孩，据说是
他的妻妾。这种主张“万教大同”的宗教所供奉的圣贤包
括圣女贞德②、维克多·雨果③和德·拉·罗什富科公爵
④。
当时驻扎在柬埔寨的法军统帅是德斯·埃萨尔将军。
我曾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比较正式，在他的指挥部；第二
次十分随意，地点是孙夫人开的浪漫、闻名遐迩的鸦片馆
。他已经习惯于每天傍晚在那里抽两筒鸦片，以此让自己
放松下来。这位将军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信心十足、兴高
采烈；第二次在抽了两筒鸦片之后显得沉闷，或许还有一
点萎靡不振。他眼中的未来没有出路，只求自己能心安理
得。他的手下有两千五百名柬埔寨士兵，但他不得不接受
这样一个事实：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他们变成战士。他说
，他们的宗教信仰已经磨灭了他们身上所有的进取心。这
里的每个男人都得在寺庙里待上一年，在那里接受“不得
杀生”的理念灌输。在这样一个国家，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
将军说，麻烦的根源在于佛教让东南亚人失去了我们
西方人理解并推崇的动机。如果人生的目标只是得到美德
，那么任何形式的竞争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人们努力聚
集财富只是为了将它赠予他人，以得到精神上的升华，那
为什么还要努力工作呢？为什么要上战场呢？
这基本上是实情。到处都是塔式寺庙，里面住满了僧
侣，靠化缘维持生计。每座寺庙每年都会筹备一个为期五
天的节日，因此一年当中总有某个地方在筹备某个节日，
让那些以贫困为美德的村庄有机会向所有来宾分发礼物，
摆脱掉财富过剩的负担。金边肯定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有时
在乘坐出租车时反而会被司机给小费的城市。
当然，夺取任何形式的生命都是不合适的，不管这种
生命形式多么卑贱。虔诚的佛教徒们会让蚊子吸吮他们的
鲜血，当水蛭在稻田里吸附在他们身上时也要小心翼翼地
对待它们。一位和尚曾经责备我踩死一只蟑螂，并且警告
说这只蟑螂的前生有可能就是我祖父。那些不得不靠捕鱼
为生的村庄则借助“救鱼儿一命，不让它们溺水而亡”的
理论来绕开道德禁忌，并且一致认为如果鱼儿后来碰巧死
了，吃它们的肉没有任何害处。湄公河两岸随处可见待售
的活鱼，身上系着装饰性的彩带，卖鱼的人出于良心常常
给它们扇风，甚至偶尔吹笛子抚慰它们。
即便在当时被略嫌忧郁的秋天，丛林和山区也有游击
队，在那里武装对抗法国人，但他们几乎没有给和平的旅
行者带来任何不便。他们自称“伊沙拉克”①(自由战士)
，背着吉他去作战，让人联想起古时候意大利城邦之间的
象征性战争——交战一天后可能只有一个人伤亡。当我行
走在自由战士控制地区的丛林小径上时，我小心翼翼地将
行动时间限制在下午，也就是他们肯定在午休的时候。在
漫长的新年节日期间，人们不再作战，每个人都回家一周
左右，祭奠先祖，参与仪式性的赌博活动，供奉和尚，睡
觉。
后来爆发的是真正的战争，由美国驻金边大使馆通过
无线电秘密指挥。南越已经在烈性炸药、毒药和烈火的蹂
躏下变成了不毛之地。基辛格先生说，多米诺骨牌效应已
经开始，现在轮到柬埔寨和老挝了，让它们经历地球上前
所未有的大屠杀。这场大屠杀摧毁的不是当今，而是过往
；既是对物质世界的消灭，也是对文化和价值观的摧毁。
不会有凤凰从这里的灰烬中涅槃。幸存下来的东西甚至都
不足以再现人们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的东西的记忆。
诺曼·刘易斯
1982年

《出云之龙--柬埔寨老挝和越南游记》是作者诺曼·刘易斯最为著名的深度游记之一。作者在法国入侵东南亚的前期，在战争改变一切之前，穿梭在法国殖民统治后期的越南、老挝和柬埔寨之间，用笔记录了越南、柬埔寨和老挝等国的仍大量存在、与世隔绝的昔日的美丽和辉煌，以及他们的生活方式，尽管大多数古老文明已经开始衰败。
作者是一位世界著名的游记作家，他的文字幽默、睿智、真挚，且因做过记者的关系，他的视角总是兼有对新事物认知的热情和冷静的观察。

刘易斯成名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得自其两本描
写亚洲的书：1951年的《出云之龙》，关于北越；
1952年的《金色大地》，关于缅甸……敏锐的旅行家
总能在最微妙的时刻出现在最即将剧变的地方。他们
常常有这种幸运，并且，也可以说他们常令自己身处
险境……诺曼·刘易斯是“在野的”旅行家。
——舒国治
一位真正杰出的旅行作家，或许是我们中最伟大
的，没有之一。
——伊恩·汤姆森《星期日电讯报》
这是一本最好的战后的旅行书，作者对往昔的回
忆令人悲痛万分。
——《观察家报》
这是一个吸引人却让人痛彻心扉的发现之旅，先
人和传统已离我们而去。
——《曼彻斯特晚报》
刘易斯的写作特点是简单、清晰、新奇、自信，
人文关怀、幽默和勇气，让人羡慕。
刘易斯先生总是出人意料。
——《星期日泰晤士报》

第四章 驶往大叻的车队
驶往大叻的车队驶往大叻的车队凌晨五点出发。由于怀疑——而且事后证明确实如此——旅店的门童可能不会给我叫早，我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躺在床上慢慢出汗，聆听着远方偶尔传来的迫击炮声，以及军用卡车在街头巡逻时发出的隆隆声。我的旅行装束为衬衣加短裤，尽管这次旅行究竟要持续多久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我的包里却只装了一些基本必需品：一条长裤，一件正式场合（如果必要的话）穿的外套、一顶蚊帐、抗疟疾药片、驱蚊霜和相机。一位法国熟人一本正经地建议我带上一把手枪，不是为了自卫，而是为了万一落到越盟的手中时，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我拒绝了他的建议。我随身携带着情报处颁发给我的旅行证，上面煞有介事地盖着“特殊使命”几个字，并且将我形容为“路易斯·诺曼，英国作家，隶属于乔纳森·凯普出版社位于伦敦的英国出版社，由赫伯特·乔纳森·凯普于1921年创办，贝德福德广场三十号”。这份旅行证需要经常更新，而对我的描述也在此后逐渐被偷工减料、歪曲，直至最后变成了“贝德福德三十号，路易·诺曼”。我就是凭借这个称号完成了全部旅行。
凌晨四点半，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快速穿衣，下楼来到广场，想找个三轮车夫。像往常一样，旅店门口就有三四个，正趴在车把上打瞌睡。我坐到座位上，笨手笨脚地将包放在腿下，然后我们出发。由于三轮车夫不懂法语，外国人通常不会用言语给他们指方向。他们只是一路向前骑行，每到一个拐弯处，乘客便会挥动左手或者右手，指明方向。
我们赶到红砖大教堂即西贡圣母大教堂，因采用红砖修建，故又称“红教堂”，是越南胡志明市最著名的地标之一。位于胡志明市中心，是天主教胡志明市总教区的主教座堂，也是该市最大的教堂。背后时，车队中的民用车辆正在聚集。与我同车的其他旅客影影绰绰地躲在汽车旁，直到最后一刻才上车。周围只有我一个欧洲人，但是谁也没有注意我。这年头，白人们更喜欢坐飞机旅行。
汽车内部进行过改造，容纳的旅客比外观所显示的多了一倍。改造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安装的座位只能让一个十岁孩子感到舒服，而且前后座位间的距离很短，人的双腿被前排座位牢牢卡住。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只能感谢上帝，与我做伴的是少言寡语、性格内向的越南人，而不是满满一车兴高采烈的阿拉伯人。车内的人都穿着平常干活时所穿的棉布黑衣服，唯一的例外是驾驶员。他穿着黑缎宽松衣裤，上面绣着中文吉祥语，头上戴着一顶看似价格不菲的金黄色呢帽。他身高约五英尺，体重约五十千克；从体型的角度来说，他似乎难以驾驭这样一辆严重超员的汽车。我注视着他费力地转动巨大的方向盘，同时注意到他的后背上用大头针别着一张告示，上面用两种语言提醒旅客们不要和他说话，免得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保养得很好，头发盘成一个非常复杂的发髻，几根镶有宝石的发簪插在发髻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雏菊花型。原先洁白整齐的牙齿由于多年来疏于护理已经发黑，略微露出白色的牙龈。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茉莉花香味，而由于大多数女性乘客都偏好这种刺鼻的精油，车厢内不久便有了一种葬礼上才有的浓烈芳香。我的旅伴带了一个类似化妆盒的小盒。汽车上路后不久，她就从里面选了一颗槟榔，咀嚼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探身到我这边，冲着窗外吐出一股细细的槟榔汁。汽车后来停下来时，我注意到被风刮到蓝色车身上的橙色槟榔汁倒也给车身增添了一丝美感。
在我们这辆车的前后，整个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且似乎全是华裔商人的卡车。卡车顶上罩着竹篷，看似机动有篷马车。像往常一样，车身上写着“吉祥如意”“寿比南山”“财源广进”等汉字。据说，遇到袭击时，被夹在这些华人的卡车之间是件非常糟糕的事，因为这些卡车只要一听到枪声便会陷入毫无章法的惊恐中。车队前后两端均有装甲车。偶尔遇到道路足够宽的地方，这些装甲车就会紧张不安地沿着长长的车队驶过来，活像母鸡在呵护焦躁不安的小鸡。问题是这里的道路很少允许两辆车并排而行，因而恰恰在一些狭窄的地方，当整个车队蜿蜒五英里，装甲车又被卡在车队中间无法动弹时，车队遭到袭击也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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