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为什么正想着一件要命的事情的时候，我总要被乱七八糟的琐事所干扰呢？”想到这儿，他奇怪地笑了。
“嗯，也是的，事在人为嘛，不如一切顺其自然，若仅仅因为怯懦——这可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我应该知道人们最害怕什么：我想，那就是一切与人们的日常习惯相悖的东西。不过，我空话说得太多了。因为我尽说空话，所以什么也没做。尽管也完全可以这样说，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所以我尽说空话。我是在最近一个月里学会瞎侃的，整天躺在一个角落里，想入非非。哎呀，现在我是去干什么呢？我能干得了吗？那难道的确是真的？不，绝对不是。这些只是幻觉，奇思怪想，在脑中一闪而过而已！”
街上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到处拥挤不堪，满眼都是石灰浆、脚手架、砖头，还有那无法到乡间逃避、炎炎夏日也只好待在城里的彼得堡人所十分熟悉的特殊臭味。这些混在一起，刺激着这个年轻人早已兴奋的神经。在这城市的一角，小酒馆特别多，从这些酒馆里冒出的腌臜气，以及那些尽管还在工作时间，却随处可见、东倒西歪的醉鬼，给这幅街景涂上了令人厌恶的色彩。而主人公优美的身姿一时竞显得和这极端讨人厌的氛围极不协调。毋庸讳言，他并不缺乏个人魅力。他中等偏上身材，纤姿楚楚，比例匀称，褐发黑眸，漂亮有致。很快他陷入了沉思，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又胡思乱想、走火入魔了。他就这样继续向前走着，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而且也不想注意。他只是偶尔喃喃自语，他自己也暗自承认，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思想正变得十分混乱，而且身体也极其虚弱，过去的两天，他几乎没吃过啥像样的东西。
他的穿戴也差得可以，如果换一个人，青天白日如此衣衫褴褛，就会觉得不好意思出门。不过，这一城区居民的衣着一向无出人意表之处。这儿靠近干草广场，麇集在彼得堡市中心这些大街小巷里的居民，都是些干杂活的手工匠人，因此奇装异服引不起任何惊讶。而且这个年轻人心里已经积聚了那么多愤懑不平，他蔑视一切，尽管对细节他也非常敏感，可是穿着这身破衣烂衫儿上街，他却丝毫不觉得羞愧。当然，要是碰见他根本就不愿碰到的熟人或从前的某些朋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醉汉从他身旁经过并大声吆喝道：“嗨，那个德国做帽子的家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攥紧自己的帽子。喊他的人坐在一辆大车上，不知何故竞没有停下来，颠簸着飞奔而过。年轻人急忙抓下自己的帽子，仔细看了看。这是一顶高筒圆帽，原是从齐梅尔曼帽店里买的，不过现已戴得十分破旧，颜色都褪尽了，到处都是破洞和污迹，撕了边也没了檐，总之惨不忍睹。可是，帽子的主人，并不觉得羞惭，他感到袭向他的更是一种焦虑。
“我就怀疑嘛，”他不安地喃喃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可是太糟糕了！这种愚蠢的细节会让整个事情泡汤的！是啊，这顶帽子显然太引人注目了，真是可笑哦！我一定得弄个制帽来配我这身破烂儿，哪怕再旧一些也比这强，这玩意太可怕了。谁也不会戴这样的帽子的，这破玩意一里路以外都会被人注意到，都会被记住的。之后人们还会回想起来，并可能作为罪证。这会儿我必须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细节决定成败，这可十分重要啊！”
他不用走多远，他精确地知道从他那幢房子到他要去的地方之间的距离——整整七百三十步。有一次他的计划从脑中掠过，他幻想得出了神的时候，曾经一步一步地亲自数过。那时他恐怕连自己也不相信他的这些幻想今天会得以实现，当时他只是满怀痴念地臆想着，那个计划既可怕又很诱人。但一个月一晃而过，他已经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这一切了。尽管他总是自言自语，嘲笑自己的无能和优柔寡断，却不知怎的，他已不由自主地习惯于把实现他的梦想看成一种可能性很大的事业了，虽说他仍然不太相信自己。他正为他的宏伟事业而彩排，而每走一步，他的激动不安也都更加强烈。
P2-3

《罪与罚(上下)》是一部优秀的社会心理小说，是为费奥多尔·陀斯妥耶夫斯基赢得世界性声誉的代表作。小说以主人公犯罪及犯罪后受到良心和道德惩罚为主线，广泛地描写了俄国城市贫民走投无路的悲惨境遇和日趋尖锐的社会矛盾。作者怀着真切的同情和满腔的激愤，将19世纪60年代沙俄京城的黑暗、赤贫、绝望和污浊一起无情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罪与罚））是俄罗斯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的
代表作，也是19世纪世界文学中的现实主义杰作。
陀斯妥耶夫斯基一生创作丰富，有几十万宇甚
至几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十几种，此外还有大量中短
篇小说和政论特写、回忆录。他对俄国文学史以及
世界文学史的贡献概括起来有两点：第一，同情被
压迫的下层人民的苦难；第二，着力刻画人类灵魂
深处的痛苦和矛盾，揭示内心世界中天使与魔鬼、
伟大与卑劣、善与恶之间的搏斗，尤其是病态犯罪
心理的思想纠葛。鲁迅曾说，“他把小说中的男男
女女，放在难忍的境遇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
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
拷问出藏在罪恶之下的真正洁白来。”因此被誉为
“残酷的天才”。
其实人类很早就认识到自身的复杂性，而俄狄
浦斯破译了斯芬克斯之谜以后，人对自身的认识便
成了文学中永恒的母题。对人性世界的理解，对心
灵奥秘的探索，吸引了一代又一代不倦的文学家，
在这一方面，陀斯妥耶夫斯基当为最杰出的先驱和
大师之一。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人生同样是丰富的，他的经
历和文学上的贡献有着惊人的相似。他的一生饱尝
了人间各种苦难：贫穷、疾病、坐牢、流放、苦役
、甚至濒临死亡的惊恐。他和他作品中的主人公一
样，是个“全身心都在斗争着”的人，从革命精神
到中立态度到基督精神，是“在善与恶在内心炽热
的斗争过程中死去的人”。
1821年11月11日，陀斯妥耶夫斯基降生在莫斯
科近郊一所平民医院里。父亲米哈依尔·安德烈耶
维奇毕业于皇家医学院，曾是俄法战争时期的军医
，退伍后来到这所医院当医生，当时没有任何积蓄
，属于平民阶层。他有八个孩子，陀斯妥耶夫斯基
排行第二。贫苦的生活，卑贱的地位，对孩子们前
途的牵挂以及对贵族生活和特权的向往，使得父亲
一心想挤进上流社会，他终于在1828年把全家注册
为莫斯科贵族。1831年在图拉省购置了自己的庄园
。陀斯妥耶夫斯基在这里目睹了农奴的辛苦，为日
后的创作奠定了基调。1838年，陀斯妥耶夫斯基被
送到军事工程学校学习，与那些夸夸其谈、挥金如
土的富家子弟相比，陀斯妥耶夫斯基显示了与众不
同的性格：拘谨、离群、孤僻、喜欢沉思、独来独
往；在学习上，专业知识一般，酷爱文学，阅读了
大量名著，尤其是普希金和果戈里的作品。1839年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父亲因傲慢和粗暴在自己的庄
园被农奴活活打死。这给陀斯妥耶夫斯基在精神上
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从此他患上了癫痫症，同时家
境也随之衰落了。1843年军校毕业后，为了赚钱，
他一边工作，一边翻译外国小说。1844年，他辞去
了工作，专门从事创作。
1845年，他完成了处女作——中篇书信体小说
《穷人》，小说继承了俄国文学史上普希金和果戈
里描写“小人物”的传统，刻画了处于社会底层的
穷苦人的悲惨生活，从他们身上发掘出人性的尊严
，从灵魂深处为他们发出绝叫。这篇小说已初步显
示了作家的创作天赋，同时也为后来的创作奠定了
基调。主人公马卡尔·阿列克谢维奇·杰弗施金是
彼得堡的一个小抄写员，生活安分、处世谨慎。他
深爱着一个身世不幸、几乎堕落风尘的姑娘瓦莲卡
。因为都是社会底层的，J，A9，他们同病相怜，但
却难以改变自身的命运。杰弗施金的性格是极为矛
盾的：他竭尽全力要使瓦莲卡得到幸福，又怕人言
可畏；他自奉节俭，但为了维持体面，也和别人一
样喝茶、穿外套和皮靴；他深感生活不公，但既不
能改变自己，又无力抗争；他秉性软弱，稍受打击
，就失去自信。陀斯妥耶夫斯基详尽细致地描写了
一个人的屈辱心理。正像别林斯基所说，他甚至不
敢承认自己是个不幸的人。在对瓦莲卡的爱情里，
杰弗施金找到了他的人生价值。他不再感到自己仅
仅是一块可怜的破布，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不被
全世界任何人所需要的不折不扣的渺小人物。他第
一次觉得被一个人所需要，在一个人的实际生活里
，成为不可缺少的因素。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价值
连城的宝物：爱情的能力——真正无私忘我的爱情
能力。在杰弗施金眼里，爱瓦莲卡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她。于是他自觉地认识到自己是个人，在
心灵和思想上是一个人，这是杰弗施金以前的“小
人物”思想所不具备的。他有一颗善于容纳的心，
他把在周围看到的一切人类苦难容纳在自己的灵魂
里。
陀斯妥耶夫斯基通过这个人物告诉我们，在最
浅薄的人类天性中蕴藏着多少美好的、高尚的和神
圣的东西。小说采用书信体形式，在信里主人公杰
弗施金在吐露内心的同时，也述说了他周围的“穷
人们”，如大学生伯克劳斯基，小公务员高尔希科
夫一家的痛苦生活，通过女主人公的身世还刻画了
地主贝可夫、老鸨非脱罗芙娜等代表社会罪恶的一
方。小说的结尾是悲剧性的，为了不连累杰弗施金
，瓦莲卡最后还是答应嫁给地主贝可夫——一个曾
经毁灭她青春的恶棍，杰弗施金只能面对冷冰冰的
荒漠的世界发出绝望的叫喊。
1846年，陀斯妥耶夫斯基发表了中篇小说《双
重人格》。写一个彼得堡小公务员高略德金的内心
世界。主人公性格怯懦，胆小怕事。他总感到整个
现实对他怀着敌意，大家轻蔑地谈论他，陷害他，
对他放冷箭，企图剥夺他所占有的非常低的地位，
甚至还要剥夺他的生命。整个世界都在对抗他，对
抗渺小的高略德金。于是他羡慕那些用阴谋权势得
势的灵巧的人们。他想出人头地——不是由于虚荣
心，而是由于对生活的畏惧以及与这畏惧有关的想
得到某种独立、得到某种巩固的生存地位的愿望。
他产生了一种梦想，也要成为一个同样的成功者，
正像所有那些非常善于安排自己事务的、胸有成竹
的、随机应变的、厚颜无耻的、没有良心的、薄情
残忍的、阴险狡猾的先生们一样。然后在自己的想
象里，他看到自己也是同样一个刁滑乖巧的人，善
于适时的开溜，哈腰鞠躬，对必要的人说必要的话
，面面俱到。他在孤独的梦想中，开始过二重的生
活，在自己的意识里产生了分裂，他的幻想给他创
造了“孪生兄弟”，他看见自己成了双重的人：小
高略德金乖巧伶俐又恬不知耻，他向茫然不知所措
的老高略德金侃侃而谈自己的丰功伟绩。老高略德
金思量着：“我为什么不能也这样做呢？”做一个
为所欲为的人还是做一个任人所为的人？这是陀斯
妥耶夫斯基通过双重人格身份第一次在小说中表达
的主题，也显示了作家擅长揭示人物精神状态尤其
是病态心理和性格分裂的艺术才能。当时批评家指
出：每一个懂得艺术秘密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
《双重人格》比《穷人》有着更多的创作才能和思
想深度。1847年发表的《女房东》是这一艺术主题
的延续。三部小说初步奠定了作家的创作风格。
1848年作家发表了富于浓重传奇和浪漫色彩的
《白夜》。它以回忆录的形式，描写了发生在小人
物之间的短促而绵长的一段缠绵悱恻的感情体验。
男主人公是一个被遗忘在城市里的“幻想家”，性
格内向、不善言辞。在彼得堡住了八年，还没有结
交到一个熟人，他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人群之外观
察别人发生的事情，一旦别人试图接近，他便不自
觉地关闭了心灵的大门。他的乐趣是沉醉在幻想世
界中，他每时每刻都在按新奇的想法为自己创造生
活，他是想象国度的主宰者，是绘制自己生活的画
家。他曾自我定义：“幻想家并不是人，而是某种
中性的生物。幻想家多半住在无路可入的角落里，
好像躲在里边连日光也不愿见，只要钻进自己的角
落，便会像蜗牛那样缩在里边。”他在河边邂逅并
搭救了十七岁姑娘娜斯简卡，相互一见倾心，这是
让他走出自我封闭、从枯竭的幻想来到丰富的现实
世界的极其可贵的机遇，凭借它就有可能开始脚踏
实地的人生，幻想家和娜斯简卡一道度过的白夜，
使他首次从阴暗的蛰伏中走了出来，在他一生中可
谓空前绝后。然而短短的四个白夜之后他们便闪电
般结束，幻想家无怨无悔。
在俄罗斯作家普遍关注社会现实的19世纪40年
代，陀斯妥耶夫斯基已经开始注意对“人”的关注
，对人性的探索。他小说中的主人公从“穷人”“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双重人格”到“幻想家”，
关注了一系列处于社会下层的弱势群体渴望由边缘
走向中心而不得的痛苦以至变态心理。在幻想家身
上，已依稀可见作家后来创作的《地下室手记》里
“地下人”的身影。
作家致力于人物内心感受的开掘，直接影响了
20世纪现代派文学的创作。在小说形式上，陀斯妥
耶夫斯基也开始尝试突破传统的由作家精心编排的
独自小说，他不以自己单一的思维、情感、观念去
代替主人公，他让笔下的人物真正保持他们的独立
性与具体性，让他们发出自己富于特征的声音，构
成多声部的复调。
发表于1866年的《罪与罚》从一开始便显示了
这样的特征。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个穷困正直
、心地善良的大学生，受尼采哲学思想影响，不满
贫富悬殊和社会动荡，认为自己是个超人，可以杀
富济贫。为生计所迫，他杀死放高利贷的房东老太
婆和她无辜的妹妹，他本以为这是消除邪恶，辅助
弱小，主张社会正义；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杀人之
后他便处于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担忧、自责和不
安之中，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危机。小说以“罪与罚
”为标题，“罪”的部分只占用了小说的一章内容
，故事以主人公杀人犯罪开头，作家详细地描写了
杀人的全过程和杀人后主人公的逃匿过程。小说细
致的描写使读者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主人公情绪压抑
、精神恍惚等各种心理状态，甚至能引起读者的某
种生理反应，让人惊魂难定。这与作家切身的贫困
经验和苦役经历息息相关，也体现了现实主义文学
的特点。但主体部分呈现的是主人公的心灵“受罚
”过程。经历了内心痛苦的受罚，主人公在基督徒
索尼娅的感染下走向忏悔，心灵开始获救，最后投
案自首，被判处八年苦役，来到了西伯利亚。不久
，索尼娅也来到了那里。一天清晨，两人在河边相
遇。他们决心共同虔信上帝，以忏悔和宽容的心情
承受一切苦难和面对未来，获取精神上的新生。所
以，这里的“罚”有多重含义——其一，主人公犯
罪之后逃避惩罚。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人之后，千方
百计地掩盖自己的罪行，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的可
疑言行；其二，主人公犯罪之后精神上饱受来自良
心的谴责。从他对索尼娅两次下跪的举动中，读者
能体会出主人公内心的煎熬和灵魂的折磨。也正是
在虔诚的基督徒索尼娅的影响下，主人公的内心搏
斗和惶恐逐渐趋于平静，拉斯科尔尼科夫在“罪与
罚”的二重矛盾斗争中获得精神的救赎和重生。
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这两个人物，从社会
的价值判断视角来看，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妓女
，但是小说通过这两个人物痛苦的精神旅程，体现
了作家对真正的人的一种信念，对忍辱求生的人类
精神的膜拜。小说体现了作家独特的塑造多重人格
的艺术本领，小说也标志着陀斯妥耶夫斯基艺术风
格的成熟。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外国文学教授
诸蓓娟博士
2015年10月

费奥多尔·陀斯妥耶夫斯基著的《罪与罚(全译本)(精)》讲述了穷大学生拉斯科尔尼科夫受无政府主义思想毒害，为生计所迫，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和她的无辜妹妹莉扎薇塔，制造了一起震惊全俄的凶杀案。经历了一场内心痛苦的忏悔后，他最终在基督徒索尼娅姑娘的规劝下投案自首，被判流放西伯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