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是六朝胜地，十代名都，有厚重的文化底蕴，引来无数文人墨客书写追忆。蔡玉洗主编的《最忆是金陵》搜集中国近现代以来众多历史文化名人书写南京的散文，涉及的作者面较广，有著名作家鲁迅、周作人、朱自清等，也有著名画家吴冠中、徐悲鸿等，更有教育家、学者，有近代的，也有现当代的，让读者了解一个全景透视的南京。

序
南京在望
南京
说南京
江南乡试
旅京随笔
白门买书记
陵汴卖书记
南京的骨董迷
岁暮的乡怀
首都名胜
在玄武湖畔
豁蒙楼暮色
莫愁湖
灵谷寺
栖霞山游记
秋栖霞
游牛首山记
初游燕子矶
清凉古道
秦淮暮雨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南京与文学
定居南京
南京三年
南游杂感（五）
琐记
孙中山先生的奉安大典
中央大学迁校记
感慨过金陵
失掉南京得到无穷
南京杂忆
雪深一尺忆师门
玄武湖忆旧
六朝古都二度游
怀念故乡南京
闲忆南京
秦淮夜话
重游玄武湖
石头城旧梦
白下重吟《思旧赋》
我飞到南京的时候
金陵犹记著丹青
南京
三上南京
“夫子庙大学”
南京旅游录
玄武湖的夕令昏黄
忆南京，怀南京
白门秋旅
清芬浮动莫愁湖
贡院街之恋（外一篇）
雨花台拣石记
媚香楼记
在明孝陵撞见南京的灵魂
南京的城墙
金陵书肆记
六朝人物与南京大萝卜
砥石（外一篇）
海陵洲（外一篇）
南京话
黄裳重游金陵散记
编后记

黄裳
记得朱自清说过，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这话
说得一点不错。在南京市上走，到处都会碰到古老
的遗痕，虽然多半已经了无遗痕，只留得一个个名
目在，却不妨过客凭吊，遐想，想到古昔，自然也
摆脱不开目前的现实。大概这就是南京一地所以留
下了数不清怀古诗文的原故。
作为一个匆匆的过客，我也曾先后写过一些有
关南京的散文，自然脱不开“怀古”，不同的是，
几次经过，都正处在“劫后”的时会。一九四二年
过南京，那正是汪精卫开伪府于金陵的时候，在日
寇铁蹄下的南京一片荒寒萧瑟，古城的一切都笼罩
在悲凉沉重的气氛中。一九四六年我作为一名记者
重游故地，那又是另一番“劫后”的风光。惨胜的
国家在敌伪与“新贵”的劫后之余，满目疮痍、民
生凋敝。在这里我目睹了英勇斗争与荒淫无耻强烈
对比的现实。三十年后重来，又正在十年动乱之后
，在经历了历史性的灾难之余，南京人民正在努力
清理被破坏、蹂躏的基址，重建家园。那动人的光
景我也一一看到了。
检查一下过去所写的多半是怀古的南京游记，
不能不道一声惭愧。我还不曾仅仅是把读者拉回往
古的废墟里去；虽常引古书说旧事，但也时时流露
不逊的言语，这是我的一种坏脾气。在冬晨的白鹭
洲上，我看见一群穿了短短红绿棉袄，露出生满冻
疮的小手，在不成腔调地喊唱着京戏唱词。这就是
训练产生“秦淮歌女”的地方。像这样的文字是不
可能被选入《秦淮广记》里的。说到王安石，也不
忘记他曾被打扮成响当当法家的“近事”。在“雅
人”和“才子”们看来，这都是杀风景的。总之，
凡有感动、凡有喟叹，都不应是“无端”的，因之
所说虽是遗址文化、典籍文化，也还少有扑人的霉
味。这是我在写游记时恪守的区区“秘方”。
阳曲傅青主《霜红龛集》有《金陵不怀古》诗
：
甚是金陵古，诗人乱有怀。
自安三驾老，谁暇六朝哀。
曾道齐黄拙，终亏马阮才。
肉髀愁不鼓，伧父过秦淮。
青主是明遗民，这诗也写得十分诙诡、波俏。
他的意思仿佛是说，不必乱写怀古诗文，忘却实际
的奋斗，要不就是伧父。这正是对振古如斯、于今
为烈的怀古诗人作者群的一声断喝。愿今天的作者
和读者都记取三百年前老诗人辛辣而诚实的谆谆寄
语。
二〇〇〇年六月于上海

蔡玉洗主编的《最忆是金陵》精编精选，好中选好，让读者了解一个全景透视的南京。他们履痕处处，或凭吊残阳，缅怀历史，或宣泄愁情，寄托幽思，融古城的山水风光与人文情怀与一炉，构建了风姿绰约的南京风貌，内容十分丰富，艺术风格多样。且图文并茂，思想性、趣味性兼顾，具有可读性。

蔡玉洗
二十年前，我从译林出版社社长任上被抽调去
当酒店总经理，很多人不理解，一个读书人熟悉的
工作干得好好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为啥要去一
个不熟悉的行业折腾呢？我不能说，干酒店自己是
完全处在被动状态，从某种角度来看，当初我也是
愿意去干酒店的。我自小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心理，
越是不容易做的事越有兴趣，也就越来劲。这样子
也有干成功的，也有干得不尽如人意的。当时那个
酒店叫云湖大厦，是个半拉子工程，也可以说是烂
尾楼。很多人特别是朋友们为我捏了一把汗，怕我
也烂在那栋楼里。还好我把那栋楼搞起来了。把云
湖大厦改名为凤凰台饭店，定位成全国第一家书香
文化酒店，办了一个读书刊物《开卷》，编了一套
丛书，开了一个书吧。把我在出版和文化方面的优
势融人酒店产品的打造中，这就是我的一点和纯做
酒店人间的差异。在差异化方面做文章，使自己的
产品和别人不一样。
为了帮助来南京的客人更好地认知南京，我们
当时集合一群了解南京文化的朋友编了一本书：《
南京情调》。我们没有选民国前的文言文，也没有
选一九四九年后的当代作品，就把民国时期作家写
南京的文章编了一本。这本书出版后，我们就放到
酒店每间客房的小书架上，客人可以随意翻看，如
果喜欢也可以随身带走。没想到我们一个不经意的
做法却得到客人们一致的好评。很多客人住了一次
就记住了我们酒店，对我们的感情也由此而生。这
本书在文化界、读书界也产生了广泛热烈的反响，
再版多次。先锋书店的钱小华先生就是在书店的销
售中发现这本书的。他发现这本《南京情调》长销
不衰，他也多次添货，但常常脱销。先锋书店不但
是南京的文化地标，也是南京文化人的家园，一张
南京叫得响的文化名片，钱小华也因为先锋书店成
了南京的文化名人。南京各级政府、宣传文化部门
对所在区域的文化产业和生态有兴趣，就找钱小华
，请他帮助出主意，很多文化街区和古迹名胜景点
请他去开书店。这些景点有很多游客，他们在看名
胜古迹景点的同时，很想了解这些景点的前世今生
，景点导游说的往往文不对题，很多都是民间故事
或随意编造出来的，有水平的客人还是要从文化名
人的文章中全面了解南京。所以钱小华多次向我建
议再编一本有关南京的书，风格和特色就像《南京
情调》。他还建议把当代作家写南京的文章也包括
在内，他说原来的那本太厚，不适合一般游客阅读
，有些文章内容也重复，可删掉一些，把当代作家
的文章补充进去。我觉得他的意见很好，就和原来
主导编选此书的董宁文商议一起完成重编工作，先
锋书店的黄健明也帮助做了不少工作。书名最终确
定为《最忆是金陵》。
这本书与《南京情调》有何不同呢？我觉得有
两点值得读者关注：一是这本书比《南京情调》精
粹，现在写南京的书较多，绝大多数都是求全。文
章大而全，良莠不分，缺乏选择，一般读者很难区
分辨别。《最忆是金陵》属于精编精选，好中选好
，对于一般读者可以省时省力，看完此书，对南京
的人文历史就会有较为清晰的了解。二是增加了当
代作家的作品。以前的选本，不是古代的就是近代
的作家作品，对于南京当代的风物人文缺少描绘，
而一九四九年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南京已非
历史上的南京，当代作家的文章正好真实地记录了
南京一九四九年后的变迁，让读者了解一个全景透
视的南京。我想这两点也就大体上表明了《最忆是
金陵》这本小书的出生是合适的及时的。
二〇一八年三月二十三日写于南京

在玄武湖畔
李金发
这个不可多得的，打破六千余年纪录的，温度达一百零四度四的一九三四年，我恰从温和适意的南国的罗浮山，跑到石头城来，我是自叹倒霉，预备去受酷暑的磨难的。不料不幸中之幸，终于躲在玄武湖养园两个月，和太阳神抵抗，终得平安过去。现在秋意渐渐浓厚，我继续在居住，看着大自然逐步失去活泼之态，一面严冬又在准备它的大业。
七月初旬，知道家人要北来，我就在南京物色西式的住宅，从五台山走到阴阳营、马家街等地都空费流汗。凑巧得很，友人汪君来访，他知道我在找房子，他提议分租他住的养园一部分给我，真是再好没有，人们求之不得的。我于是遂从不脱南京旧日本式的金沙井逃出来，好像舒了一口喘息似的。
到上海去接家人回来，就在那里过昼伏夜出的生活。
这个中国式的西洋别墅，不要小看它，是当年住过许多党国要人的，因为以前做过荷院俱乐部。值得提起的，是它有一大客厅，可容六七十人跳舞，当年曾做过首都社交中心的工具的，其余的建筑则一无是处。然细察一会，则可看出屋主人是休养林泉的能手，房子全部的窗和门，都是铁纱窗，没有苍蝇蚊子踪影。四周栽满花草，高纵的树木包围着，在窗外还有芭蕉的绿叶，代替了窗帘。葡萄藤满生白色的果实，在预备来食之前一日，为不知什么鼠食得干净。西偏有成亩的小竹成林，因为久旱的缘故，笋子老埋在土下，一遇下过了雨，翌晨无数的幼芽，从土中如笔般长出。老园丁说，此种笋不会长成，便将它挖出来，做菜；起初觉得非常可惜，煞风景，但后来看惯了，自己也每遇雨后抢着去挖，把它鲜炒或晒成笋干。杨柳在窗外摇曳，有时垂到地下，阻住人来往的路，但从不会把它砍短；有时柳枝驻下一二个富’于气力的蝉儿，引吭高歌，与远处高处的和成一个合奏曲，真是热闹，有时扰人午睡又觉罪不容诛。听茵子说，秋天无力的蝉，叫声是“也余也余”地叫，与盛夏的“余余余”不变音的叫法，是不同的。后来人了秋听之，果然不错。亏得我在乡间住了十几年，还不曾听过这常识。至今思之，不快的，是有一天气压非常高的一天，我出去公园管理处打电话，看到一个穿草鞋的苦力人，手持一竹竿，腰间挂着一竹篓，正在将一种胶质糊在竿尾，然后仰首去寻蝉声所自出，将这有胶的竿，轻轻的靠在鸣着的蝉之背部，则两冀已在无用的挣扎，他徐徐将竿退下，将蝉翼上有胶的部分揭去（美丽的翼就此残缺了），放进篓中它无数同命运者中去。犹闻闹成一张如人类狱中的罪人之骚动，我好奇地，借他的竿也捉下一个，也给他放进去了。这是我牺牲一小生命的罪过！闻此种蝉将卖给小孩子玩，——磨难小动物，是中国儿童的时色，也是无知的父母所允诺的。——或卖给人做药材，这就是与人无所忤的自然吟咏者之命运。
不知怎的，我近十年来很觉得心肠仁慈多了，一个小小的蚱蜢及蟋蟀，甚至蚂蚁，我都不愿及不许小孩们弄死，或磨难它们，对于它们的生活，我也很趣味，充其量我可以做一个昆虫学家Fabre也说不定。他们粗人俗人，常常笑我尚有孩子气，我承认我尚有赤子之心，个中诗意及哲理，是他们不能领略的。有一次，我无意中在树根下发现两种蚂蚁在斗争，纠纷的起因为何，我可惜没有看到，迨我看见时，已有十来个大蚁（有半英寸长）为无数小蚁擒食，大蚁则派几个勇士，守在土穴之口，张开铁一般黑钳，窥视着。环绕着的小蚁群，偶有一个过于勇敢不小心的小蚁，便会把它衔进去受极刑。有时大蚁稍不小心，走得过远，便为小蚁包围，你吃一脚，他吃一臀，就走不动了，这样就断送了它的性命，这不是人类的缩影吗？我蹲在那里，足足看了一点钟，心头非常难过，但没有法子可以排解它们，后来我回去吸一支香烟，和写了一点译稿，再来看时，小蚁们已退至东偏，大蚁出来，到已退出的阵地，张皇地在寻觅。怎样的经过呢？小蚁自动的总退却呢，还是为大蚁吞食到如此田地呢？大蚁又何不追击呢？我想彼此牺牲必不少，这些都使我沉思了终日，这样的蚁斗，也不多见了。
此地的蟾蜍，是孩子们的朋友，他们叫它为“呷呷仔”，每遇下雨，它们就东一个西一个笨拙地爬出来觅食（实在下了雨，什么蚊虫也走光了，它的本能失了效用）。尤以竹林下为多，小孩子若以竹子打打它的背部，它撑起四脚，鼓胀着气来抵抗，这真是拉芳登寓言中所说的一样。
夕阳西下，人们鱼贯地来园中散步的时候，便见数百只麻雀群，在梧桐树枝上觅栖宿的地方，至少噪杂在半个钟头以上，才跟着夜色四合，寂然无声，大概是位置的分配罢！每当夜间雷电交作，或狂风怒吼的时候，它们在不安定的枝头受苦，我常常在深夜想起，很可怜这小动物。
每个大树下都有石桌石凳，可以在月亮挂在枝间或在紫金山之巅时，一壶清茶，几个知心朋友，纵谈天下事，几不知人世间还有烦恼事。
房屋的四周，许多花枝不断地开着，远望去总是红的白的掩映在眼帘，是何等赏心悦目呀！有时，折下一些来，自私地插在大大小小的瓶里，轻淡的微黄的玫瑰花之香，与美人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