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俭克选编的《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短篇小说选》内容包括史铁生、迟子建、阿成、陈世旭、毕飞宇、池莉、刘庆邦、石舒清、红柯、徐坤、王祥夫等25位作家的26篇获奖作品，关注现实，关注人生，无论回首过往，还是落笔当下，在体现短篇小说的简约与纯正、凝练与丰富的品质方面，各有特色。

老屋小记
雾月牛栏
赵一曼女士
镇长之死
哺乳期的女人
心比身先老
鞋
清水里的刀子
吹牛
厨房
清水洗尘
上边
驮水的日子
大老郑的女人
城乡简史
吉祥如意
将军的部队
明惠的圣诞
伴宴
放生羊
俄罗斯陆军腰带
我的帐篷里有平安
香炉山
良宵
父亲的后视镜
出警
后记
附录：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名录

这本由庞俭克选编的《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短篇小说选》收录了24篇鲁迅文学奖获奖的短篇小说，这些短篇小说关注现实，关注人生，无论是追忆似水年华，还是落笔缤纷当下，在体现短篇小说的简约与纯正、凝练与丰富的品质方面，各有特色，丰富多彩，适合广大读者阅读欣赏。

说起编选本书的由来，还得从我1997年做中国
年度最佳小说中篇卷和短篇卷说起，那时我在漓江
出版社工作。记得有一次出差北京，到沙滩北街《
求是》杂志社院内找《小说选刊》副总编傅活老师
，洽谈做这套书的选题事宜，双方一拍即合。书在
1998年年初上市。优秀的作者，负责的选家，热心
的读者，我当时就像被鞭策一样，认真地做起了中
短篇小说选本的事情来。
掐掐指头算来，不知不觉做这样的选本已有20
年了。其间，我于2008年受命组稿并编选《中国当
代短篇小说精选集》(新闻出版总署与希腊驻华使馆
互译并出版图书合作计划项目，中方负责向希方提
供图书的书稿和有关版权，希方将负责翻译组稿、
编辑校对、制作出书等工作，希腊文本图书于次年
出版)，我在《导言》用如下一句话来表达我的编后
感——“关注现实，关注人生，鲜明的时代特征和
艺术追求，体现在每一篇作品中……”
我不会写小说，但20年来所编辑过的数以百计
的优秀中、短篇小说，作者们的努力与追求，我是
有体会的。
收入本稿的作者，大多都有作品选人我策划组
稿或编辑过的选本。时光荏苒，在我手头的一长串
作者名单中，一些耳熟能详的姓名，已经离开人世
了——乔典运，杨绛，陈忠实，史铁生，红柯……
我还依稀记得和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通电话和短信
来往的细节，而授权书上的签名，字迹依然鲜明，
仿佛写于昨日。
4月初，我在中国美术馆看中国美术学院九十年
展览，在一幅有着院史意味的巨型油画上，我看到
位于画家群像中的画家陶元庆。记得鲁迅先生在写
于1927年12月的《当陶元庆君绘画展览时——我要
说的几句话》中，如此评价陶元庆的作品：
他并非“之乎者也”，因为用的是新的形和新
的色；而又不是“Yes”，“No”，因为他究竟是中
国人。
这段文字表达了鲁迅的文艺观，即要有中国向
来的灵魂，和世界的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国
的民族性。
具体到做小说，鲁迅曾这样说过：
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
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
改良这人生。我深恶先前的称小说为“闲书”，并
且将“为艺术的艺术”，看作不过是“消闲”的新
式的别号(《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几十年后的今天，重温鲁迅的这些话，依然能
体会先生的心境。以此臧否时下的文学创作，窃以
为依然适用。
始于1997年的鲁迅文学奖各单项奖，受到文学
界的广泛关注和支持。收入本稿的作品，在思想上
和艺术上达到的水准，宏观地体现了短篇小说的创
作实绩。作者们用新的形和新的色，讲述有鲜明的
中国特色的故事。向读者推介这些优秀的短篇小说
，正是选编者的初衷。
本书体例如下：
收选范围从第一届(1995一1996)到第七届
(2014—2017)。
排序以中国作家协会公布的篇名顺序为根据。
个别篇目因故未能收人本书。
感谢支持本书出版的获奖作家们！
是为记。
庞俭克
2018年6月29日

老屋小记
史铁生
一、年龄的算术
年龄的算术，通常用加法，自落生之日计，逾年加一；这样算我今年是45岁。不过这其实也就是减法，活一年扣除一年，无论长寿或短命，总归是标记着接近终点；据我的情况看，扣除的一定是多于保留的了。孩子仰望，是因为生命之囤满得冒着尖；老人弯腰，是看囤中已经见底。也可以用除法，记不清是哪位先哲说过：人为什么会觉得一年比一年过得快呢？是因为，比如说，l岁之年是你生命的全部，而第45年只是你生命的1/45。还可以是乘法，你走过的每一年都存在于你此后所有的日子里，在那儿不断地被重新发现、重新理解，不断地改变模样，比如23岁，你对它有多少新的发现和理解你就有多少个23岁。
23岁时我曾到一家街道生产组去做工，做了7年。——这话没有什么毛病：我是我，生产组是生产组，我走进那儿，做工，7年。但这是加法或减法。若用除法乘法呢，就不一样。我更迷恋乘法，于是便划不清哪是我，哪是那个生产组，就像划不清哪是我哪是我的心情。那个小小的生产组已经没有了，那7年也已消逝，留下来的是我逐年改变着的心情，和由此而不断再生的那几间老屋，那些年月以及那些人和事。
二、到老屋去
那是两间破旧的老屋，和后来用碎砖垒成的几间新房，挤在密如罗网的小巷深处，与条条小巷的颜色一致，芜杂灰暗，使天空显得更蓝，使得飞起来的鸽子更洁白。那儿曾处老城边缘，荒寂的护城河水在那儿从东拐向南流；如今，城市不断扩大，那儿差不多是市中心了。总之，那个地方，在这辽阔的球面上必定有其准确的经纬度，但这不重要，它只是在我的心情里存在、生长，一个很大的世界对它和对我都不过是一个悠久的传说。
我想去那儿，是因为我想回到那个很大的世界里去。那时我刚在轮椅上坐了一年多，23岁，要是活下去的话，料必还是有很长久的岁月等着我。V告诉我有那么个地方，我说我想去。V和我在一条街上住，也是刚从插队的地方转回来，想等一份称心的工作，暂时在那生产组干着。我说我去，就怕人家不要。V说不会，又不是什么正式工厂，再说那儿的老太太们心眼儿都挺好。父亲不大乐意我去，但闷闷地说不出什么，那意思我懂：他宁可养我一辈子。但是“一辈子”这种东西，是要自己养的，就像一条狗，给别人养了就是别人的。所有正式的招工单位见了我的轮椅都害怕，我想万万不可就这么关在家里并且活着。
我摇着轮椅，V领我在小巷里东拐西弯，印象中，街上的人比现在少10倍，鸽哨声在天上时紧时慢让人心神不定。每一条小巷都熟悉，是我上小学时常走的路，后来上了中学，后来又去“串联”又去“插队”又去住医院……不走这些路已经很久。过了一棵半朽的老槐树是一家有汽车房的大宅院，过了大宅院是一个小煤厂，过了小煤厂是一个杂货店，过了杂货店是一座老庙很长很长的红墙，跟着红墙再往前去，我记得有一所著名的监狱。v停了步，说到了。
我便头一回看见那间老屋：尘灰满面。屋门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场，就是日后盖起那几问新房的地方。秋光明媚，满地落叶金黄，一群老太太正在屋前的太阳地里劳作，她们大约很盼望发生点儿什么格外的事，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儿，直起腰，从老花镜的上缘挑起眼睛看我。V“大妈，大婶”地叫了一圈儿，又仰头叫了一声“B大爷”。房顶上还蹲着一个老头儿，正在给漏雨的屋顶铺沥青。
“怎么着爷们儿？来吧！甭老一个人在家里憋闷着……”B大爷笑着说，露出一嘴残牙。他是说我。
三、D的歌
应该有一首平缓、深稳又简单的曲子，来配那两间老屋里的时光，来配它终日沉暗的光线，来配它时而的喧闹与时而的疲倦。或者也可以有一句歌词，一句最为平白的话，不紧不慢地唱，反反复复地唱，便可呈现那老屋里的生活，闻见它清晨的煤烟味，听见它傍晚关灯和锁门的轻响。
我们七八个年轻人占住老屋的一角，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唱歌。7年中都唱过些什么，记不住也数不清。如今回想，会唱的歌中，却找不出哪一句能与我印象中那老屋里缓缓流动的情绪符合。能够符合它的只应当是一句平白的话，平白得甚至不要有起伏，唯颤动的一条直线，短短的，不断地连续。这样一句话似乎就在我耳边，或者心里，可一旦去找它却又飘散。
到这儿来的年轻人，有些是像V那样等着分配更好的工作的，有些则跟我一样，或轻或重地有着一份残疾。健康的一拨一拨地来了又一拨一拨地走了，残疾的每次招工都报名，但报名与落榜的次数相等。
D的嗓音并不亮，但音域宽，乐感好，唱什么是什么。D只是一条腿有点瘸，但除了跑不快，上树上房都不慢。“文革”已到后期，电影院里开始放映一些外国影片了，那里面的音乐和插曲让D着迷。《桥》哇，《流浪者》呀，《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还有后来的《追捕》《人证》，D一律都看八九遍。《拉兹之歌》《丽达之歌》《草帽歌》，D都能用“外语”唱，嘀里咕噜咿咿呜呜——D说：保证没错儿，不信咱再去看一遍。小T就笑。小T一边梳辫子一边说：“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