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末春秋》收集作者顾雄六十余篇散文，大部分文章已在报刊上发表。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收集他几十年相识的人，第二部分收录他几十年读过的书，第三部分收入他几十年游历过的山山水水。文章有内涵，有情节，可读性强，文字简洁平实，很少闲笔赘言。此次收入集子的篇章，皆有姿有态，有声有色，耐人寻味品赏。

顾雄，1954年生于上海，当过知青，当过工人，当过期刊编辑。
写过小说、散文，也写过影视剧本，变成铅印的近百万字。写作为有感而发，无意名利场，无需挣稿费换柴米，说几句心里话，自以为公道话。
平生爱交友，到过不少地方，交下不少朋友。闲来有暇，邀三二挚友，去一清静处，饮几杯杜康，泡一壶好茶，当一回海阔天空的神仙。

序
往事并不遥远
清明拾忆
养老院里过中秋
我的三哥
儿子大了
平凡的王老师
愧疚的思念
车祸
巧遇带来幸运
邂逅沈金贵
老街有个李正民
想起二和尚
水，生命之源
小水
修自行车的刘大
老赵的有机生态园
奉贤志弟
朋友
南行列车
宝应来的小袁
执着的小曹
苗人罗亮
香港胡老板
上海有个贵阳人
心静茶愈香
张洪琴律师
真实的秦怡
达观
扳腕子趣话
静安寺记忆
永远的乡魂
梅影横斜
珍惜生命
诗人黎焕颐
导演宋崇
何锐印象
走近何为先生
想起老翟
三会康教授
扇趣
凯里茶楼侃上海
大美无形——唐天源绘画艺术赏析
波普的中国化——薛松的拼贴艺术
书有义画有情
大美无形话胡考
士兵篆刻家
仁葵仁兄大画
景德镇响瓷
黑桦林
我和马的交情
闲话人参
黄士和的人生片断
大森林的娇女
贵州采风四题
圆头村里过元宵
挚友苏元族
松兰山上杨梅红
增城美
长沙一日
敬亭山遐思
扬州、天长、滁州三记
天龙屯堡
走马湄潭
寻访曼西梁子
温情罗甸
金沙行
后记

顾雄和他的散文
2004年岁末，我去上海出席曾元沧乡情散文研讨会，
会址文新报业大厦，下榻对街的一家宾馆。期间顾雄来访
，我对他说，你该出一本散文集了，趁我现在还写得动，
给你作序。我主动提出为作者写序，就此一次，绝无仅有
。当时他没有表态，以后几次来北京，几次来六道口我的
居所，均未提及。他忙于写影视剧本，冷淡了散文。
我与顾雄相识于鲁迅文学院，他在作家班进修。我们
交流散文创作体会，他给我看一篇作品《往事并不遥远》
，写他的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写得纯朴真实，读来
很有感触，我推荐给《美文》。此后在报刊上读到他的不
少散文，大多写普通人、平民，写下乡在黑龙江的经历。
都是他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生活，看似信手拈来，却能洞
察体悟，深入浅出，注重人性，充满人文情怀。
《修自行车的刘大》里的主人公，生活在社会底层，
相貌很丑，孑然一身，但丝毫不妨碍他的善良。他把侄子
刘小刚当儿子，自己省吃俭用，穿挑担人淘来的旧衣服，
承担刘小刚的一切费用，尽可能满足刘小刚的要求，只为
换来一声“大大”。刘小刚沾染赌博恶习，被劳动教养，
刘大去看望，因为长得丑，刘小刚非但不念养育之恩，倒
像受到莫大污辱，眼睛一瞪说，我怎么会有这种大！刘大
固然值得同情，悲莫大于哀，这是两种人性的强烈对照。
《静安寺记忆》则是一篇记叙文，写作者自小生活的
环境，记录一些伴随作者成长、难以忘怀的所在。由于大
拆大建，自然生成的千年涌泉池遭掩埋；大量海派文化根
脉所系的石库门建筑，在推土机的轰鸣中不复存在；集影
剧院、图书馆、足球场、乒乓球室等为一体的静安区工人
文化馆，被几家豪华宾馆蚕食，所有场地丧失殆尽。当下
的静安寺地区，大厦高耸入云，静安公园一侧建成下沉式
广场，很具现代化元素，静安封庙更是金碧辉煌。但是“
毕竞少了平常的市井生活气息，搬迁到边缘乡郊的原住民
，时而结伴来到静安寺，在已觉陌生的街道上走一走，或
到庙里烧炷香，寄托记忆的‘乡愁’。”闻名遐迩的百乐
门舞厅，曾经是有权有钱人的天堂，如今“尽显尊贵华丽
，引领时尚潮流，然工薪阶层望而却步，不敢问津”。
时值2013年，顾雄又开始写作散文，当年便得了一个
奖。他到北京领奖，也到我的居所，并且带来了准备出版
的文稿，要求我作序。几年未见，我感觉他的散文有变化
，多了一些思考和审美意境。获奖作品《小水》，写一对
生长在洞庭湖畔的孪生姐妹，她们像湖水那样清澈秀丽。
姐姐大水考取上海大学，妹妹小水摆摊卖煎饼，供姐姐上
学。小水的煎饼价廉物美，小水的和气笑貌招人喜爱，城
管要砸小水的煎饼炉，许多居民站出来为她说话求情。小
水终于获得临时设摊证，为之雀跃，姐姐可以安心上学了
。可是大水于心不忍，还属于小水自己的生活，匆忙嫁给
大二十多岁的老板，小水万念俱灰，满怀悲愤，踏上返途
。作者仍然将视角对准小人物，崇尚善良真诚，给予小水
强烈的同情。读罢掩卷之时，一股沉重的悲怆感掠上心头
，我想读者们也会产生同感。
《清明拾忆》《想起二和尚》，是作者自身经历经受
，曝光了一些阴暗面，一些不便示人的个案。前者，母亲
身患重病，需要一种特效药，惟有华侨商店有售，须凭外
汇券购买。由于没有这种券，只能到黑市上找“黄牛”，
交易中被便衣警察抓获，带进派出所。一位年长的警察教
育一番，准备放行，可是年轻的领导坚持公事公办，没收
所有赃款赃物。事隔数日，“黄牛”竞然主动送药上门，
并言明券不收钱。“因为我也有母亲，那天看你在派出所
着急的样子，我就想好了，出来给你买药”。后者二和尚
，是旧上海青帮中人，新中国成立后被判刑，出狱时拖着
一条病腿，整天躺在破椅上晒太阳，靠变卖家产度日，时
常断顿，唯独一块手表不卖。即便这样的人，也喜欢孩子
，看见有人欺负小孩，就会大声喝止。“文革”期间，有
人揭发手表系杜月笙赠予，“造反派从奄奄一息的二和尚
手里夺走了这块表，名日上交国库”。
不可否认，阳光下也有阴影，世上从来没有纯粹的好
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人类文明进步的程度，体现在社
会组织和社会秩序上，好则好人多，坏则坏人多。文学作
品的功能之一，当是赞美弘扬人性的善良，从这个意义上
看，作者不回避现实，态度客观积极。
文稿中游记数量不多，其中写贵州山水景观的就占了
四篇。顾雄在贵州待过几年，是一家杂志的编辑，对那里
情有独钟，在此不一一论述。他还写了几位书画家，对中
国传统书画有了解、有见识，论书品画的同时，融入书法
家、画家的个性色彩，读来同样引人入胜。
顾雄是具才气、富灵性的散文作者，作品有内涵，有
情节，可读性强，文字简洁平实，很少闲笔赘言。此次收
入集子的篇章，皆有姿有态，有声有色，耐人寻味品赏。
要说不足之处，他还不够专心，常常游移之外，可能是为
生活所累。物质要求无止境，倘若摆脱这些羁绊，我相信
，他的散文创作会走得更远，收获更丰硕。
是为顾雄散文集《杪末春秋》序。
林非
（本文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文学系
主任，中国散文学会会长）

顾雄是具才气、富灵性的散文作者。《杪末春秋》是他的散文随笔集，包括：《往事并不遥远》《清明拾忆》《养老院里过中秋》《我的三哥》《儿子大了》《平凡的王老师》等六十余篇。大多写普通人、平民，写下乡在黑龙江的经历。都是他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生活，看似信手拈来，却能洞察体悟，深入浅出，注重人性，充满人文情怀。

我小学毕业那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轰轰
烈烈，席卷全国，中学停课，我们滞留在小学。六年级是
小学里的“老大”，也有同学戴上红卫兵袖章，参加造反
，揪斗老师。有一天他们砸开供教师阅览的图书室，翻箱
倒柜，书籍扔了一地，然后扬长而去。当晚，我和另一个
同学悄悄溜进去，不敢开灯，在黑暗中装了两大包书，拿
回家去，这无疑是一次盗窃，其中有不少国内外名著。那
时年少，一本长篇小说一夜就能看完，母亲怕我眼睛看坏
，也想着节约用电，总是催促关灯。我也有应对办法，先
关一会灯，等母亲睡着了，再开灯看书，常常通宵达旦。
几十本书很快看完了，不敢再去偷，于是找人交换阅
读，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读到了很多好书。我用《钢铁是
怎样炼成的》换读《基度山伯爵》，不知怎么被查获了，
警察带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来找我，追问书从哪里来
的，我承认从学校图书室拿来。警察很认真，带着我去学
校，一看图书室里到处扔着书，便没追究下去，教育一通
了事，书自然被没收了，但我却更爱看书了，想方设法找
书来读。弄堂里有位大学历史系讲师，为躲运动跑回家来
，名义上是养病。他大我近20岁，原来不认识，弄堂里的
人都称他王先生。因为住得近，他也闲得无聊，常在弄堂
里转，我和他渐渐熟悉起来。王先生健谈，经常听他讲历
史故事，有一次讲到太平天国。他说洪秀全当上天皇以后
，生活极度奢侈靡乱，妃子数百，宫女成千上万，连轿夫
都超过清朝皇帝。我当时根本不相信，洪秀全是农民起义
领袖，英雄人物，怎么可能这样呢？！
我下乡到黑龙江，尝试创作，学莫泊桑写短篇小说，
投稿《黑龙江日报》《黑龙江文艺》，都被退回。后来一
位编辑在退稿信上指点，要我写熟悉的生活，反映知识青
年在广阔天地锻炼成长，接受再教育的收获。我写了自己
学赶马车的经历，竟然刊登出来了，可是改得面目全非，
几乎不是我写的东西。即便如此，这篇小说还是带来好处
，我当上了分场宣传干事，下连队组织文章，歌颂上山下
乡伟大成果。可是知青大多不感兴趣，我去就被他们拽着
喝酒，还喝醉，文章没搞出来，领导失望了，又把我打发
回去继续赶马车。
我由喜爱阅读而喜爱写作，但是写作很难，写出好文
章更难。丰富的经历和阅历，可以为创作提供素材，但仅
此远远不够，优秀的文学作品需要广博的知识学养造就，
一定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统一。我有幸遇见几位好作
家、好编辑，不吝赐教，悉心指导。作家陈镇江，人品文
品皆好，给予我许多帮助，亦师亦兄。上海文艺出版社编
审谢泉铭老师，德高望重，培养了一批有成就的作家，于
我多有提携。谢老想把数十年的心得体会写出来，因年事
已高，要我在他口述的基础上执笔。我不敢答应，怕写不
好，谢老鼓励我大胆写，不要有顾虑，关键是写出作家不
同的性格特征。我给谢老一个录音机，供他有暇时录音，
不料谢老脑溢血猝然故去，我痛失了一位尊敬的前辈。新
民晚报曾元沧，就是一位有性格的作家和编辑，重文思轻
关系，在他负责的版面上，发表了许多新人新文章，栏目
别开生面，广受欢迎。
一位老作家曾对我说，写文章不要人日亦日，要有独
立思考，不能讲真话，至少不讲假话。我一直记着这些话
，却很难做到，因为现实不接受。中国经历数千年封建统
制，皇权至上，一言九鼎，惯性阿谀奉顺，假话谎话泛滥
。难怪一个大贪官临终前说，他几十年没讲过一句真话，
官运亨通，位至一品。我辈人微言轻，既然不能畅所欲言
，应该可以少说或不说假话。此番收入集子的散文，百无
一是，但以不说假话为标准。
我谨希望营造一片不说假话、相对干净的空间，与读
者交流、分享，倘若能带来些许愉悦、点滴裨益，就十分
告慰了。
衷心感谢所有给予帮助的前辈和朋友。衷心感谢潘鸿
健先生，他在病中为我初选书稿；衷心感谢为书名题字的
书法家胡考先生；衷心感谢文汇出版社黄勇编辑。
顾雄
2018年7月20日

我与顾雄相识于鲁迅文学院，他在作家班进修，
我们交流散文创作体会。他给我看一篇作品《往事并
不遥远》，写他的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写得纯
朴真实，读来很有感触，我推荐给《美文》。
此后在报刊上读到他不少散文，大多写普通人、
平民，写下乡在黑龙江的经历。都是他熟悉的环境，
熟悉的生活，看似信手拈来，却能洞察体悟，深入浅
出，注重人性，充满人文情怀。
顾雄是具才气、富灵性的散文作者，作品有内涵
，有情节，可读性强，文字简洁平实，很少闲笔赘言
。此次收入集子的篇章，皆有姿有态，有声有色，耐
人寻味品赏。
——中国散文学会会长 林非

清明拾忆
清明节又来临了，我和家人一起去苏卅f为父母扫墓，又碰上雨天，打着伞往山上攀行。好在祭扫时雨停了一阵，我们照例点烛，敬香、叩头、焚烧锡箔纸钱。近旁几个扫墓的人说，老天开眼，让阴间的人收钱了。可是未及下山，又下起了雨，我们就近找了一家饭店，吃午饭。窗外雨丝涟涟，远处坟山静默，一种难以排遣的肃穆气氛，弥漫在这家墓区饭店。
在苏州购买墓地，是应了父亲生前的要求，但没说具体原因，从一张父亲40岁游览虎丘时的留影，我们子女揣测他大概喜爱苏州。母亲先于父亲去世，她离开我们时才67岁，转眼已经过去20多年了。囿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母亲身体虚弱，血色素低，走遍上海几家大医院，均查不出她的真正病因。母亲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医生建议用一种叫血清白蛋白的针剂，那是1982年的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分头跑了多家医院和药店，都没买到这种药。后来总算打听到，这种进口药只有侨汇商店有卖，每一剂除了药价，还要30张侨汇券。我家在国外无亲属，同事和朋友也多是普通老百姓，要想获得侨汇券的唯一办法，只能到黑市上去找“黄牛”。
那天我请了假，早早赶到侨汇商店，因为进去要凭证，我只得在店外徘徊，寻觅像“黄牛”模样的人。快到中午了，没有找到一个“黄牛”，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心里很焦急。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年龄与我相仿的人，他说你要券？我忙连连点头，像遇到救星似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可是那人瞪了我一眼，用力甩开我的手，掉头就走。我愣怔了一会，想他可能误将我当便衣警察了，于是急忙赶上去。我跟着那人走进一条僻静的弄堂，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先说明买券的用途，并且举起手里的一只保温瓶——血清白蛋白必须冷藏。他相信了，说其实已经打量我很久，不像是“条子”。我拿出钱，他拿出券，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几个人突然围上来，紧紧抓住我和“黄牛”的手。
我们被带到派出所，一位年长的警察有眼力，看出我并非“黄牛”，因此区别对待，没口q我像“黄牛”那样抱头蹲在墙角。随后我所在单位的领导赶来，证明我的陈述属实，希望酌情处理。年长的警察说，小伙子，买卖证券是违法行为，不过你的情况特殊，这次就不处理你了，下不为例，拿上你的东西走吧。不料坐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的一个女警察却说等一等，看她的年纪也应该是个母亲，尖尖细细的嗓音，却隐隐透出了一种威严，原来她是指导员。指导员将年长的警察叫到另一个房间，几分钟后她向我宣布处理决定：参与黑市证券买卖，人赃俱获，本应严肃处理，念事出有因，且属初犯，免于处罚，赃款赃物予以没收。我走出派出所时，一股悲哀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几天以后，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同样万万没有想到，找我的人竟然是那个“黄牛”，他举起手里的保温瓶说，药给你买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这个“黄牛”说券不要钱，算我送的，你就付买药的钱。那一刻我真是又惊又喜，惊喜交加，连声道谢，并拿出买券的钱给他。可是他执意不收，相持不下之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也有母亲，那天在派出所，看你着急的样子，我就想好了，出来就给你送药。我想记下他的姓名和住址，日后登门感谢，但他摇摇头，转身便走，头也没回。我曾几次去侨汇商店附近找过他，始终不见踪影，我想他可能不做“黄牛”了，从此再没见过，但心里一直记着他。
血清白蛋白有了，哥哥姐姐们都很高兴，可是母亲说太贵了，拒绝用，怎么劝说都无效。母亲说，人都要死的，就像油耗尽了灯灭掉一样，打这么贵的针，多活几天不值得。一个九岁就到纱厂当童工的人，一个辛劳哺育六个子女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保持着那种精神，这就是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我们踏上归途，一路上都很少说话，似乎都在想着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永远怀念父母，感恩父母，天道人道。我也想起了那个“黄牛”，他现在何处，生活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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