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维华，1954—2017，著名作家、记者、出版家。早年经历过上山下乡插队务农和工厂做工。1977年底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后进入解放日报为文艺部记者、连载小说编辑部副主任。后就职于香港德辉集团和大公报，任大公报出版公司总经理。2004年回沪创办多份社区和企业报刊。乐维华是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他多次获得全国散文大奖，其作品曾被收入中学语文教材。

散文
潮魂
雨夜
短歌二曲
光碑
前面有人家
系船儿的地方
广场的路
亦是雨夜
往日的风
葱姜伯
列传第一百二十三
一个假再现
山趣
蛇诗
龙华寺晚钟
南岳两章
僧趣
真果法师
山的含蓄
宛在水中央
祭
故乡
拖长的影子
淡黄色的墙
妈妈的夏天
澳洲纪事
广饶吟
美味入口日，幽思盈怀时
皇甫君在澳洲
书鬼
黄河游览区杂记
月桥河
小说
买卖
岁月，有回声
伴侣
晚霞
绿野上的重逢
他是记者
在那条小街上
巴松，就要起拍了
狼山贼水
龙华荡三异僧
纪实文学
太阳在呼唤
生活的旋律
片段
他不是“多余的人”
画坛一怪谢春彦
胡晓平，中国的歌声

潮魂——钱塘潮抒情
在地图上只是那么一丝，在眼前却是水烟浩淼。钱塘江吞波吐浪，缓慢地流贯东西，草原、山丘、乡村、城镇，吴山点点，飞鸟淡淡，它说：它时常想看看两岸的黄帝子孙。
江潮呵，忘不了人们，人们也忘不了江潮。金风送爽的秋天，就是江潮和人们相会的日子。于是，人们就沿江而望。美好的相会，自从数百年前的南宋起，每年的农历十八日……
秋天，带着满满的月亮来了，据说今年是六十年来罕见的大潮，沿江许多乡村和城镇住满了观潮人，山湖好友，异国宾客，都兴致勃勃地慕名而来，我呢，也怀着对大自然的虔诚来了。
那是一个清凉的秋夜，我踏碎满地的月光，拨开密密的芦苇丛来到江边。风波、水影、月色，淡淡的，是天边的远山，呆呆的，是泛光的月亮，轻轻的，是水波在拍岸，这秋夜的景色呵，真是画不尽的画中画，写不尽的诗中诗，我看得那么专一，满目的空旷清淡在胸中化为诗情画意的饱和。我真羡慕大江，在这充满幻想的秋夜里，它得到了永生。
农历十八日是“潮魂”的生日，春秋、战国、七雄、五霸，东流水轻轻的一个波纹，把我的思绪送得那么的遥远……
早就听说了，钱塘江的潮水常年咆哮翻卷，是伍子胥和文种这两人不散的冤魂在倾诉不平。一个屡谏吴王，却落个皮囊裹尸、埋骨大江的结局。一个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得了个伏剑而死、狗烹弓藏的下场。这两个敌国之将，由于共同的冤屈，死后携手归好了。《水经注》里说：伍子胥背着文种日夜在江河上邀游，还常常摆动清静的秋江，扬起连天的雪浪。所以潮水一到，前面的浪就是伍子胥，后面的浪就是文种了，人们称之谓“潮魂”。每当潮起的时候，浪潮两面就涌起了人潮，浪潮奔腾，人潮鼎沸，汇成惊天动地的呐喊，一直冲向天际，可见人们对忠魂受屈是愤愤不平的，这种愤慨借助伍子胥和文种的故事，溶化在吞天卷日的大江之中，一直奔流到今天。于是我就想了：无情的历史可以演出人们的种种遭遇，却无法把人们的感情垄断……
平静灰暗的江面披上了一层红红的光，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岸上已经聚满了观潮人，人们乘着潮水未到前的幽静，有的把酒临风，听涛谈笑，有的席地而坐，说古论今，也有人沿江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映红了一草一木。依着火光，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一座塔影。这座塔名日“镇海塔”，明朝万历年间就矗立在江边了。飞起的檐沿，静卧的椽梁，飘荡的铜铃，坚劲的吊链，塔顶塔身斑斑驳驳，野草杂生，偶尔还有几只小雀喳喳的从里面飞出来，有人说它像风度翩翩的郎君，有人说它像亭亭玉立的少女，有人说它俊逸潇洒，有人说它风韵神秀，俯瞰百媚秋色，威镇千里大江。我却不以为然，溢美之辞是毫无价值的，不过是随波逐流的野草罢了，“镇海塔”，顾名思义吧！忠魂受屈，既成事实，不过吹来一丝风，兴起一簇浪罢了。
其实，造塔也是徒劳的，不过几百年的风雕雨蚀，这塔已千疮百孔，奄奄一息，显得那样的苍老了。月光和火光相映生辉，我再看这塔，仄歪着，摇摇欲坠了，而钱塘江依然是汹涌澎湃，势不可挡，依然是潮魂和人们会心的相会。据说文物管理部门要修复这塔，也好，留着作个见证吧。
风平浪静，侧耳细听，千里大江没有一丝声息，举目眺望，一江秋水呆呆地泛着白光，我呼吸着秋夜清凉的空气，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一座亭子前，这是观潮亭，早年孙中山先生曾经在此观潮，吞吐天下风云，所以又名“中山亭”。我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亭子虽然造型简朴，没有过分的修饰，却显得稳健踏实，落落大方，长年来为观潮人遮风避雨，做尽了好事。我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天地一色，水月互相弄影，幽静的夜笼罩着幽静的江，也笼罩着幽静的亭子，这亭子没有半点夸耀和表功，默默地陪伴人们等待着潮魂的到来。
我又斟满一杯酒，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不知道该把这酒敬献给谁。P2－4

《乐维华文存》的乐维华留给八十年代文坛的青春“舍利子”，其实含“怎么写”“写什么”两块：“怎么写”有涉“诗性叙事”之文体实验；“写什么”则有涉“自由诉求”之母题演绎。
乐维华小说贯穿着一条叫“自由诉求”的思考主线，这宜从《买卖》《绿野上的重逢》《他是记者》《在那条小街上》这系列短篇依稀析出。具体而论， “自由诉求”母题又一分为二：一是个体性“自由诉求”，此即《买卖》《绿野》；二是公共性“自由诉求”，这就是《记者》《小街》。

八十年代文坛的青春“舍利子”
为《乐维华文存》序，份量不轻。
乐维华（1954—2017）是我四十年前读华东师
大中文本科时的同窗。“同窗”嵌一“窗”字，似
特勾魂，它惹人忆念母校文史楼七七级共享的315教
室的东南拱窗之铁锈斑驳，更惹人忆念我班用过的
308教室的北墙拱窗也铁锈斑驳。这或在暗示77034
“同窗”同得大多很“铁”。
维华是我班“大一”时的首任团支书，也是班
上辨识度不低的帅哥。一头微卷的黑发飘洒得极自
然，自然得看不出有打理的痕迹（理发是其拿手活
）。他中等个头，偏瘦，一张书生脸很雅气，近视
镜片后的大眼睛很专注，注满诚恳。他脸上最吸睛
的是两片棱角分明的多肉的厚唇，老嘟着，随时想
噗地笑出声似的。大概维华未必不知其双唇别具性
感，故在写吹巴松的青年演奏家时会说他也生一对
“富有肉感的双唇”，吹奏贝多芬《命运》时分外
迷人。这不禁让人遥想列夫·托尔斯泰年轻时也颇
暗恋自己有两只“聪慧而沉思的大眼睛”（哲学家
才有），写小说时便忍不住将它们移植到男主人翁
的脸上去。
由于我读本科时潜心于西方美学，故最初对系
里“小作家”（孙颙、赵丽宏、王小鹰为代表）的
动静不太在意。直到名刊《散文》推出维华的两千
字《潮魂》，才恍悟这位与我同样来自底层的沪上
生产组知青，对美文的雕琢竟如此精微：其文风宛
若是借放大镜才细雕成的、一圈圈旋转自如的象牙
绣球，温润、典雅而灵动——虽然背景是吞云吐月
的大江狂潮，天地为之震颤且变色。这种用极精致
、极纤秾、错金镂玉的笔触来缩微宏大山水的匠心
或胆魄，在绘画史上，也只有皇家版的北宋院本才
算典型。维华却年纪轻轻（约25岁），一不小心，
在初出茅庐时就有此手笔，自当大喜大贺，校园一
时传诵不已，洛阳纸贵。
然嗣后颇长一段时间，我依旧不晓维华于创作
之始已在默默“两手抓”，交替着写散文与短篇及
长篇小说。这倒与他历来做得多、说得少、羞于张
扬、不喜言表的品性相契。这一“左右开弓”状态
，大约延续到1982年春履新《解放日报》文艺部记
者乃至整个八十年代，他皆如此。于是才有了这部
厚达四、五百页的《文存》。这是作者在1978—
1988年用心谱写的文学序曲，时24—34岁，故也可
谓这是维华献祭当代文坛的青春“舍利子”。
俱往矣。陶诗云：“一世异朝市。”古贤以三
十年为“一世”。陶潜（369—427）是公元四至五
世纪人，其三十年尚且令朝代更迭、江山易帜，当
遑论咱这群跨世纪人（“文革”后首届大学生）近
四十年所历经的空前之历史变局了。若具体到笔者
，则更是从“迟到的青春”一下挨近古稀之龄（我
读“大一”29岁）。犹记1978年春抵丽娃河报到、
与维华在一宿隔壁而居（他151室、我153室）不久
，他就当了我的理发师，整整四年，直到1982年春
毕业。他戏说我的黑发粗得像“优质猪鬃”。后来
无暇再打理这“猪鬃”，且不说这黑“猪鬃”也早
因沧桑而皓首若霜。再后来，也就没后来了，维华
遽然骑鹤西去，不再回来。
也因此，近日当我兀地触摸故人遗稿，虽也能
重温作者留在书里的体温与心跳不至于陌生，但终
究逝者如斯，我品鉴故友旧文时的那架孰重孰轻的
天平已生倾斜。直言之，近四十年的学术历练已让
我不再惊艳作者的美文修辞，往日曾令吾心慽慽的
“吴山点点，飞鸟淡淡”、“现实以历史来充实，
历史靠现实来生辉”等骈文式对仗，已不觉奇警；
相反，倒是作者另些我未曾关注、现实感不薄的短
篇叙事，虽带有探路者难免的青涩，却意外给人诸
多回味，即使置于当下语境，依旧有深意在焉。
《记者》结尾也余味颇厚，社会部主任一脸庄
重地“希望大家勒紧裤带支持沙康的工作！”于是
哄堂大笑，惟独沙康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其初心
不过是想为社会承担道义故不惮得罪金经理，谁知
到头来却是得罪金经理一人，也就无异于得罪了社
会所有人。这是沙康最想不开的死结。
沙康对此死结所以郁闷至极，在维华看来，软
肋仍在沙康太纯真（纯真得像沙心，毕竟皆属八十
年代大学生），没弄懂“自由诉求”之动力与阻力
的悖反定律就冲锋陷阵，便没有不碰壁的。其实，
先哲早就将其洞明悖反定律的答案压在“胖子”的
玻璃板下了——此即“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这两句诗，但又须从这上下文读出“因果律”。这
就是你想用“妙手文章”来践履公共性“自由诉求
”么？那就务必先掂量你承受后果的那个肩头是“
铁铸”的，还是“肉做”的？非“铁铸”的肩头终
究扛不起庄严而凝重的公共道义。
不得不说，事隔三十年，终于读懂维华1986年
埋在小说里的这一冷峻思考，不由得肃然起敬。我
不是当代文学史家，故无意检索1986年前文坛是否
有人对公共性“自由诉求”话题也说过类似维华的
深思卓见。我只想说，当年在学府号称“与李泽厚
对话”的书生于自由观念论域所提出的最具冲击力
的“两次分离”说（一是原始人作为一个类族从自
然界“分离”；二是个人作为价值主体从社会群落
“分离”），充其量仍囿于个体性“自由诉求”范
畴。只凭这一点，我就有理由向维华（我的老同学
）致以迟到的“思想史”的敬礼。维华在生前从不
以“思想者”自居，然他留给八十年代文坛的青春
“舍利子”中间，确有一枚，其名字叫“思想”。
是为序。

乐维华著的《乐维华文存》是一本个人文集，收各类文学约50篇，分为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和人物传记等3个部分。作者是一位资深报人，但也是一位作家。先后供职于解放日报、大公报等文化机构。工作之余，也从事文学创作，写下了包括小说、散文在内的大量文学作品。遗憾的是，作者已于2017年去世。这是她的朋友们为她整理出的一本带有纪念性质的文集。我们似乎能触摸到一个执着于文学并不无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