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喜剧
小巫
林家铺子
春蚕
秋收
残冬
当铺前
大鼻子的故事

喜剧
听着这山东口音，又看见那一脸横肉，两颗闪着红光的圆眼睛，青年华忍不住打一个冷噤!五年前在××路发传单被捕时用枪柄打他的那位“八太爷”的狞相，便又在他眼前浮出来了。五年的监禁，许多老朋友的面貌渐渐从他的记忆中退色了，但是这位“孙联帅”①部下的大兵的威容，却就从那时候枪柄的一击深深地印入他的脑膜。现在刑满出狱，复为“自由之身”的第一天第一次和人生交涉，真不料又是那样的一脸横肉，两颗凶狠的眼睛，那样的山东口音。经过了五年，这世界的一切当真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么?他的昏惘的神经就感到自己的被捕仿佛仅是昨日的事了。
托开着的一只瘦手簌簌地抖起来了。青年华看着另一只手里的两个烧饼，吞吞吐吐地说：
“八个铜子?你不要欺人!我是常买烧饼的。昨天还是四个铜子两个——”
“哼!妈的!两子儿一个!昨天你还买?做梦!这年头儿!两子儿一个!你看，不是青天白日的世界么?什么都涨价!你奶奶做的烧饼才卖两子儿一个!”
站在烧饼摊旁边的两三个工人都笑起来了，都转过眼来打量着青年华。他们都是焦黄的脸，穿着破旧的蓝布衣服，依然是五年前青年华见惯了的那种困苦的模样。
看见青年华尽在那里发愣，卖饼的山东汉子也不再多说话，很干脆的取了那四个铜子，又取回一个烧饼，就转脸招呼别的主顾去了。青年华下意识地往地下一蹲。烧饼就往嘴里送。
“革命!革命!吃的穿的都革贵了!他妈的革命!”
青年华猛抬起头来，看见那个说话的蓝短衫工人正在那里掏出钱来买烧饼，嘴边犹自浮着一层唾沫。
革命?难道当真已经革过命么?——青年华不能相信似的向四下里张望。不远的街角飘扬着一幅“青天白日满地红”。虽然很破旧，而且已经退色，在斜阳下的微风中发抖，可确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确是五年前可以算作杀头的凭证的“青天白日满地红”!青年华陡然神清气爽了，咽下最后的一口烧饼，急忙问道：
“革过命了啊，哪一年的事?”
烧饼摊的汉子以及那些个工人都一齐回过脸来，带着一种诧异的轻蔑的冷笑。青年华觉得有申说的必要了：
“哎哎——你们看!我是刚刚从西牢里放出来的。坐了五年的牢，外边的事情，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想采你是共严党?”
工人中间的一个，含着一口烧饼轻声问，又对他的同伴使眼色。 “不，我是国民党员——”
一边说，青年华站起来了，准备着背诵自己的经验，并且准备着听取别人的称赞。
但是卖烧饼的汉子做一个鬼脸，吐出浓浓的一口唾沫忙着拿饼放到火边去烤。蓝布短衣的人们，怪样地对青年华望一眼，也就匆匆地跑开了。
信步走了十多分钟，青年华站在一座桥上了。桥那边的大建筑是总商会，他认得。那里也有一幅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懒懒地垂在旗杆上。他踌躇地踱着，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好。
猛然他想起不远就是××同乡会，而同乡会的办事人赵某却曾有一面之雅。既然无处可去，两手又空空，那就去撞一下吧。
同乡会号房的脸色就不对。瞪着眼对青年华看了半天，这才懒洋洋地回答：
“赵先生不在这里了。”
“别的办事人也行。有要紧事，一定要见一见。”
号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斜过眼来又对青年华打量了半晌，然后似乎十二分卖情面似的嘴巴朝墙上的圆形时钟一扭，大声说：
“你看，是什么时候了啊?三点钟停止办公，常务委员早已回家。”
什么!常务委员?青年华又诧异，又兴奋。连同乡会也是委员制了么?他这才更明晰地意识到世界确是换了一个样子了。于是他好像有了把握似的提起精神说：
“那么，我就在这里等候吧!等到明天，我没有地方去过夜。”
“不行，没有这规矩!”
“没有这规矩，也得要过一夜!”
号房冷笑了，但倏地收起笑容，厉声说：
“赶快走吧!识相点!不走，就叫巡捕!”
青年华不回答，简直的就坐下来了。号房一面怒气冲冲地骂，一面就跑出去。
许是去叫巡捕吧?不管他!反正总要给我一个地方过夜——青年华这么忖量着，心里反而泰然了。
可是意外地，号房带来的却不是巡捕，而是四十多岁的瘦男子，穿着中山装。不知道是青年华的哪一点叫人起敬，这瘦男子居然很有礼貌。
“老兄是来找赵旭老的么?有什么贵干?”
“哦，哦，——这个，有一点事——”P2-5

茅盾是我国著名的现代文学大家，叶子铭编的《茅盾社会小说/新文艺》选取了茅盾先生的八个短篇，如《林家铺子》、《春蚕》等。书中故事采用了经典的对话，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是一本值得读的好书。这些短篇立足现实主义，以生动写实的笔触描绘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大地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旧中国城镇、乡村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

1927年，罗曼·罗兰在《贝多芬传·序》里说
：“生在今日的人们已和生在昨日的人们离得远远
了(但生在今日的人们是否能和生在明日的离得更近
?)。在本世纪初期的这一代里，多少行列已被歼灭
：战争开了一个窟窿，他们和他们最优秀的儿子都
失了踪影。”①二十世纪对于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
中华民族来说，是在深重的灾难中奋起变革的伟大
世纪。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种种劫难，无数先驱
者和优秀儿女，运用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武器，为
中华民族的振兴和国家的现代化，为创造现代精神
文明和物质文明而前仆后继。翻开本世纪的历史，
我们就会发现，那些披荆斩棘、拓路开荒，为中国
现代文学的诞生与发展献出毕生心血的先驱者和著
名作家，除少数健在者外，如今大多数已相继离世
而去。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将离开我们越来越远
。然而，从他们留下的作品中，我们却能强烈地感
受到本世纪中国社会的历史巨变与人生百态，倾听
到古老民族苏醒后在火与剑的熔炼中毅然前行的脚
步声，领略到各种风格流派的文学作品的独特风采
。
从这个角度看，上海文艺出版社决定出版这套
关于现代文学的丛书，就显得颇有眼光。因为，无
论从为读者阅读现代名家名作提供方便，还是从沟
通昨日与今日，乃至昨日与明日的人们之间的历史
的与感情的联系看，这都是件很有价值的工作。正
因为如此，当出版社邀我选编一本茅盾短篇小说专
集时，我欣然从命了。
茅盾属于为我国现代新文学的发展拓路奠基的
重要先驱者之一，也是二十世纪中国最著名的现代
小说家。他原名沈德鸿(1896一1981)，字雁冰，浙
江桐乡县乌镇人。从“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他
毕生从事过多方面的文学活动，在新文学创作、文
学理论批评和外国文学的译介等方面，都作出过开
拓性的重要贡献，可谓是一个对二十世纪中国现代
文学发展进程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作家。在他多方面
的文学业绩中，尤以小说创作的成就与贡献最为突
出，影响也最大。茅盾这个名字，就是1927年9月他
开始发表第一篇小说《幻灭》时所使用的笔名。
茅盾曾多次说过：“我的短篇小说绝大部分都
不是严格意义的短篇小说，而是压缩了的中篇。”
这种带有自谦式的声明，其实倒道出了其短篇小说
结构艺术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即他的大部分短篇，
包括三十年代的一些著名的社会小说，大多采用纵
式结构，而不是如西方小说理论中所主张的横断面
结构。这种纵式结构的短篇，大多描述某一人物的
某一段生活经历，因而情节线索比较复杂，人物较
多，篇幅都比较长，展示的社会生活面也比较宽广
。这种结构方式，其实是我国古典短篇白话小说所
经常使用的，如宋代话本小说和明代的拟话本。从
这点上说，茅盾的短篇结构更接近于我国的传统小
说。当然，他也有一些短篇，如这里编选的《喜剧
》，以及他早期的短篇《创造》、《诗与散文》等
，采用的是严格的横断面的写法。不过，相对而言
，他的大部分短篇采用的还是纵式结构的写法，因
而篇幅都比较长，社会生活的容量也较大。
星移斗转，岁月流逝，我们奉献在读者面前的
这些短篇所描写的人物与故事，离开我们已有半个
多世纪之遥，如今现实中的老通宝、林老板、王阿
大的子孙们已经过着别一样的生活。尽管如此，当
我们今天再来阅读这些作品时，依然可以感受到本
世纪上半叶二次大战爆发以前旧中国社会的危机与
躁动。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之所在。

《新文艺》以某一作家某一题材的作品为角度进行编选，选入其优秀的作品。作品以短篇小说为主，适当也选收一点中篇小说。叶子铭编的《茅盾社会小说》是其中一册，收录《春蚕》、《林家铺子》等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