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眠回旋曲（精）》围绕一个埃及文学青年的日常生活细节展开，该青年从乡下勇闯大开罗，每天晚上都要为住宿的地点发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回旋，即便有了临时的安身之处，人眠也总是受到各种意外因素的打扰。
小说在各种叙事视角之间转换自如，展现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具有很高的文艺价值，同时小说中还贯穿了各种重大的历史事件和重要的历史人物，具有颇高的史料和学术价值。尽管此小说并非作家本人知名度最高的作品，但却堪称作家最精彩的作品之一，也顺利开启了作家赫伊里·沙拉比的成名之路。

译序
第一章 夜幕降临
第二章 逆风
第三章 黑色雪片
第四章 灰烬
第五章 锁
第六章 沸腾的牛奶
第七章 瞳孔
第八章 泥土做的
第九章 月亮的释放
第十章 石碱草
第十一章 行者
第十二章 废墟
第十三章 妓女的大饼
第十四章 茉莉花和素馨花
第十五章 脖子上的锁链
第十六章 睁开惺忪睡眼

赫伊里·沙拉比出生于埃及北部沿海卡夫拉·
谢赫省一个名叫沙拜斯·艾麦尔的小村庄，曾经一
度隶属于杜苏高镇。作家在作品第12章“废墟”中
引入的人物哈立德·沙拜斯，从其姓氏便能看出是
沙拜斯这个小村走出的人物，同样，作品中的制片
人贝克·杜苏高就是杜苏高人，而作家赫伊里·沙
拉比本人也可以视作杜苏高人。当然，埃及的行政
区划不同于我国，层级不是一一对应，很多规模不
大的村镇都叫某某城市，相互之间的关系比较模糊
。赫伊里·沙拉比在家乡接受的小学教育，后来到
离家乡不远的达曼胡尔和亚历山大求学，但因为痴
迷文学创作耽误学习而未能拿到文凭，所以小说中
的“我”的家乡是亚历山大城。作家本人在这些相
对家乡而言的大城市中，深刻体验了举目无亲的孤
苦生活，饱受城乡差异带来的白眼，为了生计尝试
过各种卑微的职业，例如作品中提到的推销油漆公
司的产品，后来闯荡开罗拿着写就的文字到报社广
播毛遂自荐等。从小说情节与个人经历的契合程度
来说，《宿眠回旋曲》简直可以看作一部自传体小
说。
杜苏高镇位于埃及最北部，俯瞰地中海和尼罗
河入海口的拉希德支流，南距开罗160多公里，西距
亚历山大80多公里。杜苏高镇历史悠久，交通便利
，自法老时期就是商业重镇。此外，杜苏高镇也是
伊斯兰神秘派别苏菲派的重要活动中心，历史上著
名的苏菲派长老易卜拉欣·杜苏高（1235—1277）
家乡就是这里，以他名字命名的清真寺现在是著名
宗教旅游景点。众所周知，苏菲派以冥想闻名，对
于音乐有独特的体验。由此就不难理解赫伊里·沙
拉比作品中的神秘主义色彩了。
赫伊里·沙拉比是个多产的作家，对小说、戏
剧、诗歌、评论等均有涉猎，但以长篇小说为主，
纳吉布·马哈福兹曾这样说：“在阿拉伯文学圈里
，赫伊里·沙拉比第一次别开生面地、令人目眩地
展示了埃及的农村，同时又从一个乡下人的视角对
开罗的市井生活进行了独特而深刻地展示。”在赫
伊里·沙拉比获得过的众多奖项中，就有2003年开
罗美国大学颁发的“纳吉布·马哈福兹长篇小说奖
”。
另外，在国际上，赫伊里·沙拉比的作品被翻
译成多种文字，拥有广泛的读者群，加拿大
Anlbassadors集团还曾提名其冲击诺贝尔文学奖。
在埃及国内，赫伊里·沙拉比有“流浪小说家
之王”的称号，这其中的“流浪”二字，既有年少
磨难的因素，也与成名后依然我行我素、愤世嫉俗
的个}生有关。阿拉伯语的“saaluk”一词历史上可
以指“脱离部族的人”、“流浪者”、“游吟诗人
”等，其感情色彩颇像时下汉语某些网络流行用语
如“屌丝”、“地青”、“草根”等，在很多阿拉
伯国家的方言中都满含戏谑调侃的意味。赫伊里·
沙拉比出生时家境已经从历史悠久的大户人家败落
到为日常生计而疲于奔命。而另一方面，家人却不
轻易向外人诉苦求助，勉力保持那份固有的尊严。
作家本人从小就外出打工，做过农场童工、熨烫学
徒、裁缝学徒、小贩等，饱尝了人间辛酸。家族变
迁和个人经历的这种双重性和矛盾性，直接铸就了
作家傲骨兼自卑的性格，在小说主人公身上、在作
家本人身上都有非常明显的投射，而这，也正是本
书《宿眠回旋曲》的最大看点。尽管不是作家本人
知名度最高的作品，但《宿眠回旋曲》具有很高的
价值，堪称作家最精彩的作品之一。作品中的“我
”心高气傲，自认才华不输任何人。事实上，作家
本人也是如此。有不少评论家认为，如果有足够的
机缘巧合，赫伊里·沙拉比不会让纳吉布·马哈福
兹一人独美。作品中很多人物迷恋短篇小说创作，
也偶然提到过“纳吉布·马哈福兹只是一个长篇小
说家而已”，耐人寻味。
回旋曲是一种埃及民间歌曲，多用方言写成，
歌词多有重复，类似音乐体裁中的回旋曲。贯穿这
部作品始终的一条主线就是：一个文学青年从乡下
勇闯大开罗，每天晚上都要为住宿的地点发愁，日
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回旋，即便有了临时的安身之处
，入眠也总是受到各种意外因素的打扰。
这部小说的特色和价值，泛泛而论，体现在文
艺和史料学术两个方面：
一是文艺价值。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作家
擅长肖像描画，每个人物出场，都有一番详细的五
官、身材和着装的描写。作家本人在其他作品中也
有类似的写作风格，这一点深得评论家的赞赏。
二是评论家通常认为赫伊里·沙拉比是阿拉伯
作家中较早尝试“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人。小说
中的细节描写，无论是自然景观，人情世故，还是
心理体会，亦真亦幻，天马行空般飘忽跳跃，同时
又抽丝剥茧，如手术刀般锋利，给人留下很深的印
象。
这部作品也有巨大的史料和学术价值。这种价
值可以从五个方面展开：
第一，作家本人的经历可以从作品中找到很多
佐证。例如，作家的童年时期，正是埃及52年革命
的前夕。作家本人童年在旧式农场中打工，饱受白
眼甚至打骂，在作品中有鲜明地映射。另外，对着
装的细致描绘，对裁缝工序的专业描述，也是作家
本人童年学徒经历的生动写照。作家本人在小说写
作的间隙，也进行了一些关于戏剧史的学术研究，
发掘了很多冷门的戏剧作品，并大力在广播节目中
推介或者努力鼓动剧团进行演出，作品中很多人物
都和舞台表演相关，可以佐证作家本人对推进阿拉
伯戏剧艺术做出的贡献。
第二，作家在作品中鲜明地阐述了自己的文学
观点，诸如艺术创作和现实的辩证关系，对某些大
作家迫于生计搞些社会问题调查，进行了委婉而无
奈的揶揄。对媒体和文学的关系，作家也有详细的
论述，概括起来就是媒体为严肃文学提供了良好的
栽体，媒体在面向普通文化水平的读者时，不能只
着眼新闻报道，更应该通过严肃的文学批判提升民
智，关注国家、民族和人类的命运。“我”是一个
坚持严肃文学梦想的青年，尽管迫于生计到报社谋
职，但不肯迎合媒体造假造势的写作风格，即便在
那些慷慨解囊资助自己的报社负责人面前，也想方
设法坚持自己观点。
赫伊里·沙拉比长期与新闻媒体打交道，对这
一行业非常熟悉，在这部小说中体现地非常明显。
很多评论家认为，赫伊里·沙拉比为报纸广播写作
的方式具有学术般的严谨，毫无媒体风格的浮夸与
散漫，这一点难能可贵。
作品中多次提到用方言进行创作的诗人，有真
实的，有虚构的，也能佐证作家深刻根植的地域自
豪感，以及作家一贯的融合普通话和方言的创作路
径。
第三，作品中实名提到众多埃及现代文学艺术
领域的著名人物，如作家中的阿巴斯·马哈茂德·
阿卡德（1889—1964）、塔哈·侯赛因（1889—
1973），马齐尼（1889-1949），穆罕默德·侯赛因
·海凯勒（1888—1956）、陶菲克·哈基姆（1898
—1987）、音乐家中的乌姆·库勒苏姆（1898—
1975）、利亚德·松巴提（1906—1981）和阿卜杜
·哈利姆·哈菲兹（1929—1977）等。这些作家的
兴趣与创作往往延伸很广，同时相互关系错综复杂
，既有文人相轻的亘古传统，也和未必相同的政治
宗教观点有关。这给理解作品带来了很大的背景难
度。晦涩而隐秘的典故，向来是一把双刃剑，在各
个民族的文学作品中似乎都是如此。
第四，作品描写了埃及革命所实施的国有化对
埃及社会以及人们情感和行为造成的巨大冲击。“
自由军官组织”控制了国家一切资源命脉，自然包
括新闻媒体的国有化，在这种背景下大人物的政治
投机，小人物的自保、虚荣、勾心斗角，作家都进
行了细致的描绘。
第五，作品中的人性处处彰显着矛盾和冲突，
对理解当时的埃及社会的变迁和分裂很有帮助。水
烟袋、大麻、香烟以及咖啡和茶贯穿作品始终，既
能激发创作灵感，又是打发长夜的手段，但对于“
酒”这种同样可以令人麻醉的东西，作品中却多次
表示不屑。作家对情爱与性爱的描写，带有鲜明的
男权色彩，对女性人物的描述，多和性暗示有关，
对负面男性人物最常用的描绘则是“渗出肉欲的嘴
唇”。作品多处暗示“我”和朋友一起出入歌舞厅
、赌场、妓院，甚至与一位婚姻不幸的老乡发生了
关系，同时却又突出“我”自命清高，无情嘲讽以
肉体博取成名或者交换利益的文艺圈子。作家具有
鲜明的人文关怀，表达对底层人民的同情，但面对
一个被人玩弄一夜只拿到一点残羹冷炙的老年妓女
，主人公却和他要好的朋友对其落井下石，骗走了
她的手包，心安理得地享用了她的食物，可以说是
作品中最刺痛人心的场面。
最后，迫于文化和语言的差异，本人添加了不
少注释，希望不是画蛇添足，而能对读者理解作品
有所裨益。
译者：盖伟江
2017年11月

赫伊里·沙拉比著的《宿眠回旋曲》描写了埃及革命所实施的国有化对埃及社会以及人们情感和行为造成的巨大冲击，“自由军官组织”控制了国家一切资源命脉，自然包括新闻媒体的国有化，在这种背景下大人物的政治投机，小人物的自保、虚荣、勾心斗角，作家都进行了细致的描绘。

第一章 夜幕降临
我们坐在一个类似农村堂屋的昏暗的房间里，尽管某个角落有一盏突出的椰枣形小电灯。
很明显，在深夜的胡同里奔波周折了许久之后，在经历了一番有些危险的讨价还价之后，精疲力竭的我们才来到了这仑“宵座”。
我们盘腿坐在干硬的垫子上，倚靠着深色的枕头。这枕头透着油污，硬得像是填了石子。我们面前摆了一个大盘子，里面是一个切开的橙子，没有人动手，我自然也没有足够的脸皮去拿一片，虽然我已经口干舌燥。因为明显能看出来，主人不过是为了应酬，将这个橙子作为一种待客的装饰品端了上来。据我了解，这个堂屋的主人是贝克·杜苏高先生雇的一个群众演员。确切说，是贝克·杜苏高先生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的，让我和我的布景工程师朋友以及编剧朋友能抽两口，升华到一种高度陶醉迷离的境界。
堂屋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群众演员在廉价的垫子上铺了一大块油毡，上面放着一个大陶炉，周围堆着一个水烟筒、十块儿水烟石、满满一盘蜜制烟草，以及一杯浑水，供他清洁水烟石和上蜜之后洗手之用。贝克·杜苏高先生是个颇有名气的制片人，一直在那里把柠檬大小的烟石块儿掰成黑石子儿一样的小块儿，并在每一小块儿上留下大大的指纹。那位群众演员挑了一个火块儿压进过滤器里，又把烟石固定在水烟筒的眼儿上，然后把烟管递给贝克·杜苏高先生，说“晚上好。”贝克先生连续深吸了几口，然后吐出一串迅速升起的蓝色烟圈。烟管递到了我的布景师朋友嘴边，接着又轮到我的编剧朋友，最后是我。我每次都推辞，但他们可劲儿地催：“哥们儿，点上吧，真的，以安拉的名义。”我轻轻地试着吸了几口，就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简直难受死了，但同时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迷幻：我仿佛舒展着双翅在高空翱翔；仿佛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疲惫地寻找过夜的地方，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仿佛忘记了我每到一处找寻工作或问询朋友，都会随时冒出门卫或巡警，用浑浊的臭脸挡住我的去路！
我们准备走了，于是我跟着他们站起来，并像他们一样同那位演员道别，我也像他们一样感谢了他的款待，他好像也回了我一句：“欢迎下次再来！”
然后我惊讶地发现，我们已经沿着旋转楼梯和相互交错的台阶，下到了无边的黑暗中。一个男人，应该是那个演员，在上边喊着提醒我们注意栏杆，不要倚靠，因为中间有多处断裂。他要我们沿着墙走，脚不要碰到那些靠近拐弯处的狭窄台阶。他的声音在上方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倚着墙，手牵着手，歇斯底里地笑着，连身体也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于是我们只得停下来喘息片刻，然后再继续向黑暗、潮湿和霉味深处走去！
我确信我们可能会一直这样没有尽头地往下走。然而，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敞开的门，透出微弱昏暗的光。我喘了口气，兴奋地走了进去，而此时我的同伴们还在继续往下走。我大笑着喊他们，说我找到通往街道的门啦。突然，其中一个朋友迅速往上走了两个台阶，拉住了我，尴尬地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你错进了别人家，哦，先生们，不要见怪。”此时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宽敞的客厅，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家具摆设。于是我只好又和他们一起往下走。黑暗不断加深，我试图用脚去触碰地面寻找下一级台阶，然而徒劳。于是我们纷纷张开手臂去摸索那扇关闭的门，结果只能手臂碰手臂。我能清楚地分辨出黑暗、潮湿、霉味中传来贝克·杜苏高先生的声音，仿佛他还沉醉在玫瑰色的梦里。他说：“新鲜出炉的报纸现在已经到了车站的自助餐厅，咱们去喝杯精制奶茶吧。”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因为我们的脑子全在手里端着，而且那分散的墙壁上粗糙的黏糊糊的盐渍，不时让我们的身体打冷战。其实，根本就没有出去的门。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