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看得心里老大不舒服。一家服装店失窃,丢了一条裤子,查看监控录像,发现是一个女孩子来逛店,乘老板娘不注意,把裤子塞进包里顺手牵羊了。电视上报道了这件事,并播放了那一段监控录像,女孩子的模样在录像中清清楚楚。小偷原形毕露了,应该拍手称快了。我不说谎,拍手称快的没有我。监控录像一定要在电视上播吗?就算一定要,是不是可以做一些画面处理,把女孩子的脸遮起来呢。我怎么都觉得这是示众,所以看得心里很不舒服,难过。电视台有权力这么做吗?法律上允许不允许呢?这且放一边,仅就世故人情上说,好像做得狠了点、绝了点。这是我的感觉,不知对不对,也许就是迂见、偏见。人都是有脸面的,即便坏人也有。女孩子是做差了事,难道我们就真的要上去撕她的脸吗?她也许只是一念之差啊。家人、邻居和朋友都从电视上看到她了,就等于把女孩子的脸全给撕破了,她即便想改正错误重新做人,这么一曝光,你让她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呢?也许她这一生就真的全毁了,先是她自己毁自己,接着是电视台再毁她一次。
我早饭一般都是面包,再冲一杯豆浆,一袋面包吃几天,省多少事。今天吃着吃着,嘴里好像有情况,拽出来一看,一根细铁丝有寸把长,面包店也搞“买一赠一”呀。幸亏细嚼慢咽,若是狼吞虎咽,吃下肚子如何得了!想想后怕。怎么处理呢?直截了当的办法是,带着面包和“赠品”,到面包店理论去,反正店就在小区附近,问问店家送“赠品”为何事先不告诉顾客一声。若是店家态度不好或强词夺理,就打电话把电视台叫来曝他的光。我就常看到电视上播这一类纠纷,往往最后是店家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是赔偿又被曝了光影响日后生意。这是常见的办法,怕不是唯一的办法。装面包的袋子上有面包厂家的电话,我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像是老板或管理人员,我把情况告诉他之后,又多说了几句,希望他们能加强管理,千万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创一个牌子不容易,砸一个牌子就一锤子的事,不能自己砸自己的牌子啊。对方在电话那头一连声的说谢谢,我说一句他就一个谢,听得出来,他的谢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很感激的口气。我知道,他感激的是我没有跑到他的门店去闹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坏了他们的生意和信誉。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脸,一个店有一个店的脸,一出手就去撕破人家的脸,不好,我们自己不也有脸,不也要脸吗?人活在世上不容易啊,千难万难,我们常常就靠一张脸撑着,就为一张脸撑着。细想想人蛮可怜的,虽说脸是自己挣的,也是自己丢的,但那一点点做人的体面,还是要拜托别人高抬贵手的,若是就因为我们一时丢了脸,人家就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留,索性就当众把我们的脸整个撕破踩烂,我们这辈子想拣都拣不回来了。我们不撕人家的脸,其实是怕人家撕我们的脸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怕也是饶的自家吧。
先别忙喊翠花,且听我说。
我们去东北参加一个活动,一脚先到哈尔滨,然后再到大庆,到松原,到长春,一路走走停停看看。看过了松花江,看过了大油田,看过了美丽的草原查干花,颇多留恋,颇多感慨。但回来一想,最堪回味的,竟是在东北吃到的一盆菜。
这回在东北,都是人家招待,常常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上鲍鱼上鱼翅,鱼翅是干烧的,鲍鱼有拳头大,酒呢也是五粮液等等。人家的盛情,真的要领,但我也真的不敢“吃得好说得好”,总觉得在这吃上,如此奢侈,真的不必。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说矫情的话,坐在那样的宴席上,我不说谎,真的是暗暗叫声惭愧。我们就先不说浪费,单单那么多的浓滋厚味吃下去,受用不受用啊?记得虚云大师曾作方便开示:“好的丑的,到肚都变为屎,何必贪求美味。”“好的吃得多,屁也多屎也多,有什么好处呢?”话虽说得直,说得俗,确是一片慈悲心肠,贪求美味大吃大喝的我们,真要老和尚来扫一扫兴呢,老和尚是为我们好。其实呢,一路招待的美味佳肴,要我说,都不及我们自己在外面吃到的一盆粗菜有味道。
那天去长春影视城,里面有一家餐厅,我们在那吃的饭,有一个菜光听菜名就吸引人,叫东北乱炖。东北人做菜都喜欢叫什么炖,猪肉炖粉条啊,小鸡炖蘑菇啊,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烧。这个叫乱炖的菜,内容是什么呢?就是土豆、黄瓜、扁豆等乱七八糟的蔬菜,加上切成一段一段的玉米棒子,一锅炖。我是特别喜欢吃蔬菜的,这道菜味道不错,清利爽口,就着一碗喷香的东北大米饭,最是下饭。尤其这菜名,觉得比菜还更有味道,这乱炖的一个乱字,大可细嚼慢咽,好好地品一品。我们平日做菜,是有许多习惯和规矩的,什么菜可以和什么菜搭配,什么菜不可以和什么菜搭配,土豆怎么可以和黄瓜一起烧呢?黄瓜又怎么可以和扁豆一块烧呀,更不会把玉米棒子切成几段当菜烧了。其实,有什么不可以乱炖的呢?这几样在我们看来乱搭乱配的东西,烧出来也是一道像模像样的菜呀,且别具一格,味道呱呱叫呢。
细想想,我们的生活也未尝不可以乱炖一番的吧。我们的人生中有太多的框框,且常常是自己框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敢乱一点点,其实你就乱炖一下,又何妨?《论语》还教人“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呢,这个“出入可也”,不就是说乱炖可也吗?人生啊,谁都只有一次,谁都不会再来第二回,我们干吗不多尝试一点呢,菜试一试不同的炖法,人生试一试不同的活法。只要“大德不逾闲”,人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衣服也可以乱穿的,自娱文章也可以乱写的,日子不必一板一眼,也是可以胡乱地过的。老子不是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吗?我们的区区人生,更如小菜一碟矣,由着我们自己的口味,乱炖一回,或许就会炖出不同的好味道来呢。
东北一趟,说句老实话,那些个琳琳琅琅的美味珍馐,吃过也就吃过了,就像老和尚说的“都变为屎”了,唯有这个乱炖,虽是一盆粗菜,却吃在肚里,留在心上。这道菜,大有味,不但好吃,还唤醒人呢。现在我要来喊了:翠花,酸菜别上了,上乱炖!P9-12
打算要出这本书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一位几十年的老朋友。朋友小我近十岁,相识时他才二十出头,我在某油气田内部报刊做编辑,他是下面勘探队的一名合同工,因为爱好写作,他也成了一名基层通讯员,经常给我们报纸投稿,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对他的来稿我会多用一些,这样可以增加他在队上的影响,免得被辞退,他是苏北农村出来的孩子,找个工作不容易。我去野外一线看过他,他来南京也来找我,一起喝酒吹牛谈文学,我们成了朋友。小伙子有抱负,活动能力也强,做了五六年勘探队员后,碰到一个机会,到南京大学读了两年的文学班,学习出来后在几家报刊做过编辑,同时坚持写作,出过一部小说集,还专门到我们编辑部来送给我一本。后来他的兴趣转向出版,在北京成立一家以他笔名命名的文化传媒公司,专门出版文学和社科类书籍,出过不少好书,有一套《沈从文别集》,就是他们公司出的,漂亮极了。我如今想要出一本书,有这么一个做出版的老朋友,想都不要想自然要去找他了。朋友给我回信:“我是时常想念老兄呀,不知道兄现在是否还要去南京上班?大著的事我己记在心上,容我想想办法。今天有很多杂务缠身,恕弟不多写了,我会和你再联系!”接到朋友这个回信,我心里真高兴啊。等了整整一年时间,却没有等到朋友的“再联系”,我这个人脸皮薄,便没有再去问朋友,我也能理解,朋友一定是有难处的吧。
这本集子这次能够在花城出版社出版,是因为碰到了两位编辑,《羊城晚报》副刊梁力编辑,花城出版社黄玉雯编辑,先是梁编辑的推荐,后是黄编辑对拙著的青目。我在《羊城晚报》副刊发过不少小文章,起初却并不是我主动投稿,是梁编辑看到我的博客后向我约稿,一家著名报刊的编辑,能够屈尊到一个陌生作者的博客上去约稿,这样的心胸和职业素养,真是叫我感动和佩服的。后来听说我要出这本集子,梁编辑便将我的文字推荐给花城出版社黄编辑。在给黄编辑奉上书稿后,不说谎,我心里是颇为忐忑的,花城是以出版文学作品著名的老牌出版社,我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文章人得人家编辑的法眼吗?等到黄编辑看过书稿,回信回了一句“写得很好呀”,我依旧半信半疑、诚惶诚恐,这是人家编辑对我的鼓励吧。我在扬州,两位编辑在广州,千里之隔,从未谋面,就在此刻我写这篇后记时,我与两位编辑甚至连电话也没有通过一次。一本书有一本书的命运,我和我的文字,得遇两位编辑,真就应了那一句老话,可遇不可求,何其幸也。按理说接下来我该说谢谢了吧,不不不,我想想还是不说这一声谢,一说就俗。这是一段文字缘呢,我惜缘。
这一点出书经过,颇堪一记,是为后记。
二○一五年三月记于扬州瘦茶庵
俗话说得很有点歪道理:“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前两年我写过一篇小文章,就叫《人家的老婆》,承蒙编辑赏识,得在报纸发表,我就想,何不索性再来一篇《自己的文章》呢,凑成个姊妹篇,不是蛮好玩的吗?想归想,却一直没好意思动笔,我统共才写过几篇小文章呀,哪有资格做这样的题目呢?而且周作人、张爱玲好像都以此为题做过文章,“崔颢有诗在上头”,区区我辈还不赶紧藏拙吗?那么如今怎么又要来写的呢,是觉得对自己的小文章也还是有几句话不妨说说的。
我一再说自己写的是小文章,真不是自谦,的的确确大实话也。闲来拈笔不是一年两年了,文字也乱七八糟作了一堆,却皆是些千字上下的短文,这般豆腐块,说是小文章,名副其实吧。作文我相信两句话,一句中国的,“言多必失”;一句外国的,“最乏味的艺术便是把话说尽”,每每下笔,人家要说十句的,我只敢说三两句。还要老实坦白,写得短,也是自家才气所限,下笔万言真的没那个本事。另外,拙作之小还有内容方面的原因,便是所记不过都是些小感慨小意思,写不出大道理大主题,更没有什么高深的思想和堂皇的意义,所以更加是小文章无疑了。曾有一位杂志女编辑,怪我投过去的小文章,该挖掘的不知挖掘,该升华的没有升华,甚是对我恨铁不成钢。人家女编辑说得其实一点不错,正指着了我的小文章的小处,不挖掘,所以没深度,不升华,所以没高度。我偏又“不可教也”,对人家的指点,偏又“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始终懒得去挖掘加升华,只是个“辞达而已矣”就算事,怪不得女编辑从此就再也没用过我的稿了,活该,活该。其实要我说呢,人生本没有什么深文大意,不过是穿衣吃饭趋乐避苦,何劳我们故作高深地去挖掘啊升华啊,好笑。
有一家报纸副刊,发过我许多小文章,真不知要怎么感谢才好,编辑还又看得起,主动约稿,问我能不能写一点“以社会热点为话题”的专栏文章,这家副刊品位又高名气又大稿费又多,但我却不喜欢写这一类的文字。我曾作一文,题日《且做个自由撰稿人》,颇以“自由撰稿人”自诩,这自由是什么呢?就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不写什么就不写什么。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伸纸弄笔,不过图个“偶有文章娱小我”,别的不问,所以至今小文章也没写成大文章,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说自己的文章,还真不大好说,说好说丑皆不是,说好近于无知,说丑近于矫情,真不如说人家的老婆来得容易,只要一味说好好好。
二○一五年三月于扬州瘦茶庵
《我是铁石时代的一副温柔心肠》是作者孙香我散文随笔精选集。由今世说、夜读抄、什么话共三辑组成。大部分作品都在国内主流刊物上发表过。内容健康,风格独特,充满生活哲理。每篇都是作者闲来拈笔,聊记感慨,略抒性情,依稀明清小品,有旧味道、旧风骨,有新话头、新觉悟,作者自云:“一点点情理,一点点趣味,一点点脾气,小文如此而已。”
《我是铁石时代的一副温柔心肠》是作者孙香我散文随笔精选集。由今世说、夜读抄、什么话共三辑组成,书中收录了《解手》、《唯嫌不拣择》、《都跑错了》、《吃亏》、《我高兴》、《安定此心》、《看自己这道风景》、《伤心》、《丑壶》、《嫦娥姐姐寂寞了》、《佛门门槛高》、《读诗怅然》、《回头看》、《最难言处最难忘》、《公道世间唯白发》、《保守没那么坏》等作品,内容健康,风格独特,充满生活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