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森,我的伴侣,走完了他普通而尽心竭力的人生之路,在他八十岁上。处处是他的印迹,呼唤却杳无回应。我只能循着他的来路与心路追寻。
1931年9月至2011年8月,维森在世的八十年,经历了中华民族危亡、社会剧烈震荡和走向民族振兴的时期。他由一个纯正好学的青涩少年,成长为满怀抱负的热血青年,继而走向奋力、沉思的中年,和感悟人生、奉献余热的晚年。
维森出生于一个大家庭。祖籍皖北,在当地有一定声望,但并不富裕。祖父郭礼徵早年(1894年)负笈南京,受到恩师张謇“工业兴国”思想的激励和大力支持,于1904年在镇江创建了江苏民营第一家电力公司“大照电气股份有限公司”,时年二十九岁。但是祖父在四十多岁的人生高峰期,一场大病,使他失去了近期记忆功能,“大照公司”领导工作就由其三哥接掌了。
维森的父亲是独子,在北京学成回来不久,却于1931年因病误诊而亡,时年二十三岁。留下他老病的父母、二十四岁的妻子时储洁和两个幼子,长子维彬不满两岁,次子维森才三十多天。维森的婴幼儿时期就是在这样的家庭大变故的悲痛中度过的。
1937年日本侵华战火燃烧到上海、江苏。为避轰炸,一家人扶老携幼避难外地,辗转上海和皖北老家、乡寨,历经困难、危险。直到1939年方无奈返回已沦陷的镇江家中,维森即插班入读小学三年级。不久,于1940年,日本占领者又借故强逼侵吞了“大照公司”,家庭失去经济来源。幸得寡母的倾力支撑,他与哥哥俩仍受到了良好的学校教育和家庭给予的传统文化道德的熏陶。
维森自幼体弱多病,好静不好动,这倒成全了他读书的爱好。最吸引他的是父亲生前由北京带回来的两大柜书籍,有徐志摩、冰心、巴金、鲁迅等充满“五四”新文化气息的作品。维森流连其问,常常忘了与小伙伴游嬉、休息。 家学对维森的成长有着相当的影响。祖父是清末秀才,有国学功底,虽近期记忆功能受损,但远期记忆尚好。他不时要为孙辈们讲孑L孟之道,讲家训等,维森是他忠实的听众。母亲知书达礼,对两个儿子在品德操守上言传身教,在文化知识上给以启蒙。小小年纪的维森跟母亲有共同的文学爱好,母子二人闲时谈文品诗、论《红楼》。大家庭中,兄弟姐妹互换书籍阅读,一块趣谈小说中的奇侠;跟随大人看京戏后,回来自制戏装扮演京戏片段……维森生活的这个大家庭,物质生活并不丰足,但文化氛围是颇为浓厚的。
在小学语文课上,能读到一些古今中外作品,如《师说》(韩愈)、《卖柑者言》(刘伯温)、《留侯世家》(司马迁《史记》),还有《寄小读者》(冰心)和《干人糕》(佚名)等。一天老师讲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课讲完了,教室里出奇地安静,偶尔有哽咽声发出,那是孩子们对亡国之痛、爱国之情的共鸣。又一次地理课上,陈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中国雄鸡形的地图,含泪告诉孩子们,如今它是怎样地残失。为此,陈老师后来被抓进了日本宪兵队。老师崇高而悲凉的形象连同他们播撒在孩子们心中的爱国之情,永远留在了维森的记忆之中。
在这样的学校、家庭环境中,勤奋而颖慧的维森汲取着精神与知识的养料,萌生起文学的爱好。
当他升入初中后,这种爱好及才能开始显现。1946年,他的两篇习作先后在京口《东南晨报》的文艺副刊《学青周刊》上发表。其中一篇《山野》描写秋色,寓情于景;另一篇《张老大》回忆故乡一位性格看似孤僻但对孩子们十分慈爱的老长工。由这一景一人两篇习作的文字和思想感情看,似已超越他十四五岁的小小年纪。
高中时,维森就读于扬州中学。这所学校师资力量强,教学方法好。维森仍偏好语文。他的第一篇作文的批语是“投登《扬风》”(《扬风》是该地方报纸的副刊),第二篇作文的批语是“愈见精纯”。课余时间,他喜欢阅读巴金、郭沫若、鲁迅等作家作品,还在附近书店租阅一些批判现实主义的名著《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等。而更引起他心灵震动的。是苏俄小说,如《母亲》、《毁灭》、《铁流》。他钦佩高尔基的寓言故事中青年丹柯的精神,丹柯掏出自己燃烧的心,作为火把,带领乡民冲出黑暗的森林,迎来自由,而后,他倒下了。维森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产生了朦胧的对革命的向往。当解放战争的炮火不断推进时,他的一首小诗中曾有“血染江南麦浪红”的激情诗句。
1950年高中毕业,他填报的高考志愿是中文系。这是他受到鲁迅、郭沫若、契柯夫等先贤的启示:“医学治疗人的身体,文学治疗人的灵魂。”
就这样,不幸而又幸运、勤奋而颖慧的维森,打下了思想品格和学识的基础,带着生活的激情和对文学的憧憬,在十八岁上,进入了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
南大中文系是以培养教学科研人才为主要目标的。这里名师荟萃,课程丰富。维森在老师引导下接触了一些科研课题,开阔了眼界,培养起了兴趣。留校工作后,1955年确定了“古代文学”为自己的专业方向。在其后几十年的教学、科研中,由他各类著述的文笔,或仍可见其“少年功夫”和志趣。P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