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乡村》是一本有关乡土的随笔,以非虚构的方式、白描的手法记录了最原味也最五味杂陈的乡土故事,叙写了令人感动的上百个普通人的生命真实。
这里是再“寻常不过”却又“独一无二”的乡村,有《活着》里的富贵,有《祝福》里祥林嫂,有《猫》中的“魅力猫”,有“小隐于野”的僧侣,有“大隐于市”的练摊老人……这里也是作者郭正一“一个人的乡村”,长年行走城乡之间,对于乡土有自己独特的感悟和理解——无常与寻常、粗粝与和缓,人心磨着沙石也浸着春雨。
在行走的同时,作者手绘50幅乡土画作,触及远山、麦浪、花树、瓦屋、栅栏、人群、家畜,姿态独特,意境超脱。
《一个人的乡村》是郭正一的乡村,是再“寻常不过”却又“独一无二”的乡村。
没有预设,没有美化,郭正一选择用“白描”、用“非虚构”的方式,来讲述这些在某个瞬间深深打动了他的心灵的人们和他们的事儿:无论多么艰难,他们选择勇敢面对;无论多么卑微,他们不曾放弃梦想;无论多么坎坷,他们选择坚强。面对“活着”,他们有我们无法想象的“内心强大”;而无味杂陈的“活着”,有我们无法想象的“传奇百态”。
《石留国》:王屋山下的村长,特立独行,日子如意,轻狂张扬。活着不就应该嬉笑怒骂、热热闹闹吗?不甘寂寞、漫不经心的“桃花运”竟刺激得妻子以死抗争,旋生旋灭一念间。巨变之后每况愈下,他在孤独中努力寻找自己的来源,也寻找自己的归宿。如果时间可以倒推,他会活得小心翼翼吗?
《大姨》:饱受丈夫虐待却在他死在千里之外时,怀着八个月身孕赶去护送其遗体回家。不能乘车,她手拄拐杖,像个将领一样走在护送队伍的前面,风雨兼程,八天八夜……
《女人花》:如歌剧《猫》中的“魅力猫”。她年轻时是最美丽的一个,为逐爱异乡闯荡,却最终美貌消逝,爱人拿走所有积蓄离她远去,尝尽悲凉。谁也不能改变命运,爱也不能。她在追问中,选择坚强,选择坚持每一天……
《养蜂人家》:女人因毁容而不敢照镜子,无法面对生活,男人辞工、收拾行囊带她做游走坡岭的养蜂人,只为她能放下面纱,自由行走。为爱放下一切,风餐露宿,走海角天涯,说说容易,几人真能践行?
生命是一出伟大的戏剧,开始了,就不再停下。
石留国
正晌午,阳光从小院子斜着照到堂屋里,说媒的人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嘴里快速地说着话。逆光中看不清她的脸,整个身体像个剪影。倒是她身后带来的女人,被晌午的阳光照得清清楚楚,像一位主要演员。坐在堂屋一侧的男人,微笑地打量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给了他一个微笑,但直到出院子门,她也没说一句话。这个女人就是这个男人未来的妻子。也许就是她没说话吧,这个男人的心里像需要解密一样,想撩开她的“面纱”。
他就是十里八村闻名的才子石留国。
石留国生长在绵延千里的太行山下一个贫穷的山村。山村背靠一个名山,曾有唐代皇帝到山上度假居住,山下有紫妃宫,山口又有阳台宫。所以从古至今,来来往往没断过人。
很多年前一个深秋的夜晚,天空中稀稀点点地散落着几颗星星。阳台宫静卧在沉醉的太行山下,在它怀抱着的一个村庄里,稀疏的几盏灯光,陪衬着天上的那几颗星,微光中小村的轮廓依稀可见。石留国大步地行走在从乡中学回庄的山岭上,秋风中晃来晃去的手电光映照着他瘦小但充满活力的身影。从他的背影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独立有见识的男人,一个骄傲健康并特立独行的男人。透过摇曳的枝丫,他看到了早早沉睡了的村庄,沉睡了的山野。他喜欢从这个角度去看生养他的村庄,恍惚在梦中他也似这样走上了山路。今夜回赶,是将同父母商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兴奋之中他已看到了家里微弱的灯光。
很快,这个风华之子和德高望重的父亲定下了这门挑了许久的婚事。
很快,他们就结了婚。
后来,那女人给他生了两男一女。为了守候在小富之家,他辞去了永富不起的乡中学语文老师的职务,毅然回到了小村子里,当了一村之长。
不久,在遍地黄土坯的村舍中,他盖起了红砖大院。在大门的上方用青石板高高地刻上了“锦绣前程”四个大字。
开放的山风,随着快速物化了的世界,把小村吹拂得一片春色,牛羊鸡狗都蕴藏着生机。晚霞把石留国家的大门照得通红,夕照中“锦绣前程”四个字那么耀眼。
石留国很如意。
每次路过村子里各户的门口,乡亲们热情、真挚地与他打着招呼。每次路过阳台宫前陈旧的旅游工艺街时,他都会收到许多小商户的问候。不论上坡还是下坡,他都像领导视察一样。
如意的石留国开始有些得意。
很自然他没有错。自古谁也把持不住小有即富的小农意识,更何况这里有许多外来的旅游者,农村电视也逐渐普级。这是一个媚俗的时代,一个很难断定“自己是谁”的时代。不论有没有文化,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肤浅在所难免。
石留国是个村长,虽然有点儿文化,但他仍是个凡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新鲜的感觉过去,当他解密并撩开了那个曾经微笑在阳光小院里的女人的面纱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生活循规蹈矩。平静的生活中少了许多关怀,平淡的感觉中少了许多耐心。
工艺街上有一个长相一般的女人喜欢他了,她比他现在的媳妇年轻得多。她时常有意或无意地等着他路过陈旧的旅游工艺街。有人说是第三者开始插足了,有人说石村长交了桃花运了,还有人在后洼看见了他们俩。村东放个屁,村西都能听见的村庄,没有什么秘密。
他的媳妇愤怒得无奈,哀求得坚决。那个当年曾经在小院子里不语的女人,今日仍不会语。
在秋天的一个下午,当他和喜欢她的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打牌时,他的妻子出现了。气愤至极的女人,没想到他的男人从打牌的人群中甩出来一只鞋,接着是第二只和一阵浪笑声。她含泪无语地找到男人的母亲,扔下了一句话:“我去死了。”这是句天大的话。母亲怜爱地说:“唉,孩子瞎说啥?”天大的话不是乱扔的,母亲今生没听说过几句天大的话。在儿子开心地玩到夕阳落山时,母亲才告诉他的儿子。
村里的人不信,但石留国信。乡亲们从他严峻的面庞感到事态严重,乡民们手握手电筒,在山野中寻找。秋天的山风摇曳着一人多高的玉米,什么也看不到,夜里十点多钟,去寻找的人都回来了。“什么也没找到啊。”夜灯下,石留国无语。他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有人发现那女人吊死在后洼深处的一棵树上。
孩子们都不让去,老人们去不了后山。晨阳升了起来,天色越来越亮了。远远地看上去,从东到西的村庄像头黄牛一样软弱地趴在山下。野鸪低低地飞过,划拉得晨阳里到处是挂痕。
石留国哭了。有人说石留国是装哭,有人说石留国是真的哭了。留国是真的哭了。那一夜,酝酿多年的自制电影,跳前跳后地回放在他的脑海里。
从此,石留国有目共睹地变了许多。
人们仍然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他应酬着。应酬的言语中,多了些谦和,少了许多张狂,淡淡的言语中有着淡淡的忧伤。从此那个陈旧工艺街上的女人很少再见到。有人见石村长倒背着双手,无语地行走在旧工艺街上,眼里话中在寻找着什么。就这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是一村之长,毕竟是乡村中的一个文化人,没多久,又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而且是山下市区的女人。迟缓之中有了些活力,迷茫之中有了些期望。
那年秋天,我带学生去那里写生,认识了当年的石村长。石村长给我和学生们,安排到了阳台宫前陈旧的工艺街上一所陈旧的村舍下,从他热情洋溢的神情中,今朝和昨夜判若两人。那年秋天,开在山谷里的红枫叶,在记忆中的姿态的确很美,让人难以忘怀。石村长在大山下的田岭上,兴奋地指点介绍着村村落落。那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当时城市里正热映《泰坦尼克号》,我和学生们住的土坯房子,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早上,倒灌进许多的雨水,许多人的鞋子都漂在一起。大家惊称:这不就是中国版的泰坦尼克号吗?笑谈中,我淡然地看到了石村长和山下新介绍的对象在一铲一铲地向门外舀水。此景也像那年的秋叶一样,让我难忘。
那年我和张继承老师带了两个班的学生,分头住在小村庄不同的地方。学生们进山后很兴奋,我和继承很难管住他们的行为。顾了女生,顾不了男生;顾了住在街上的,顾不了住在村里的。有几个学生与当地旅游区的商贩发生矛盾。商贩动了铁锨,学生动了石头。旅游局的领导、当地派出所都来了人。山坡坡上,众多学生们的眼神朝向我,我望着石村长。石村长坚定地说:“由我了。”当晚在协调会上,当地商贩痛骂石留国吃里扒外,替山外的人说话。不知哪一根神经,触动了他也曾是一位“人民教师”那根弦,他坚决地为我们据理力争。黑夜里,他显得瘦小的身材与当地的商贩扭打在一起,满地滚着打,拉也拉不开。这就是石留国给我的真实记忆。后来再去山里的这个地方,眼前都会虚幻出这个场景。
第二年听说他出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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