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末代皇帝”恋爱头一遭
谈到结婚，溥仪在前半生中经过几次了，恋爱却没有过。年过半百的“末代皇帝”，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头一遭享受到恋爱的快乐。
一九六二年新春，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沙曾熙在正月初六那天到李淑贤家拜“晚年”。老朋友见面，道一句“过年好”就开门见山了：
“给你介绍个朋友，是政协的。”
“谁呢？”
“他呀，条件很不错：忠厚、老实，孤身一人。”
“问你姓甚名谁！”
“宣——统。”
“您可真逗，还有姓宣叫‘桶’的？别拿我开心啦！”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宣统，就是清朝末代皇帝！”
这边老沙刚揭破谜底，那边已把李淑贤吓了一跳，她清瘦的面庞也因惊奇而变得苍白了。
“不行，不行，我不愿意。”
“难道你了解他？不愿意总得有个理由嘛，年龄、性格、职业、爱好……哪一点不满意？”
“我害怕。”
“他又不咬人，怕什么？”
“真皇帝没见过，戏剧里的皇帝我见过很多，都够坏的，谁敢和他们在一起呀！”
李淑贤此刻的感受倒是真实的，她在舞台上见到的“皇帝”，个个龙袍加身、威风凛凛、前呼后拥、神气十足，更有的残暴成性，令人生畏。拿《摘星楼》里那个皇帝来说吧，他杀人不眨眼，往毒蛇池子里扔活人……有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听见“皇帝”二字就害怕。
“溥仪这位皇帝是经过改造的，另当别论嘛！”
“当过皇帝的人脾气小不了，肯定处不来，就拜托您替我回了吧！”
“使不得！人家是名人，有社会地位，据我所知，他选择对象的标准还很高呢！你不要错过机会呀。”
“那我更不去了。”
沙曾熙原以为是老朋友，不见外，就大包大揽地做主答应了约会，现在眼看要“坐蜡”，他急了，话里充满连哄带求的腔调：
“我已经代你和人家约定了，也是为你好，只求别扫我的面子。再说，溥仪是通过周振强和我联系的，我至今还没有见到过这位末代皇帝呢。说实在的，这回真想沾你点光，开开眼界，看看‘真龙天子’的模样，难道你也不肯帮帮这个忙？”
这里提到的周振强，原为国民党浙西师管区中将司令兼金华城防指挥，还当过蒋介石的卫士队队长，特赦后也分配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当专员，与溥仪同事，又和沙曾熙有同乡关系。周、沙两位的热心撮合，使李淑贤难以回绝。
“要是这样，看看皇帝长得什么模样也好，成与不成，见面后再说。那么，什么时候见呢？”
“明天下午三点钟。”
农历正月初七，沙曾熙陪同李淑贤准时来到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直到迈进大门，李淑贤心里还在犹豫：此举未免太轻率，考虑欠周。仅仅为了要看“皇帝”的模样就贸然赴约，的确不像一个三十七岁的中年妇女所为，倒像不成熟又好奇的中学生干的事情。
“已跟人家约好的，当然得来看看，哪能让人家白等！”李淑贤的迟疑令沙曾熙很不安，于是他在一旁不住地给她打气。
俱乐部的院子里站着两名男子：靠左边的稍胖，中等身材，一见沙曾熙就招呼着快步走过来，他就是周振强；靠右边的是大高个儿，显得清瘦，对李淑贤来说完全是陌生人。如果她早生十几年，则必将成为宣统皇帝的臣民；如果她曾经生活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或四十年代的东北，也许对这位清瘦的男子能有些印象，因为家家户户都必须“供奉”伪满洲国“康德皇帝”的“御影”，人人都要对着他的照片鞠躬，再说那时的电影、画报或报纸上也经常出现傀儡皇帝的年轻形象。然而，李淑贤的幼年时代在杭州，少年时代在上海，成年以后又来到北平，由于受到生活时代和地域的限制，她既不了解宣统，也不了解“康德”。面对眼前的大高个陌生男人，李淑贤有些紧张，完全听得清楚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她当然能够猜测出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爱新觉罗·溥仪。
老沙先把周振强介绍给李淑贤，谙于世故的周振强，又顺势将溥仪推到前面。溥仪非常热情地握住李淑贤的手，笑起来一副憨厚的傻样子，天真、坦率，没有什么特殊。李淑贤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这才壮着胆子，带着如同欣赏一件古董似的目光，仔细打量了“降临”在眼前的“天子”：涂抹过发蜡的分头梳理得十分讲究，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锃亮的优质牛皮皮鞋，举止潇洒，风度翩翩，总之这外观印象挺好。
将客人们让进会客室以后，溥仪从里间端出糖果和咖啡。他端盘子的姿势显然有点笨。但人们呷着咖啡的时候，都感到煮得恰到好处。周振强在旁边特意强调说咖啡是“老溥亲手煮的”，或许他帮着溥仪吹牛，或许真是“宣统皇帝”为了招待女友而临阵磨枪学了这手本事。
溥仪是最后一个在沙发上落座的，他咧开厚厚的嘴唇，憨厚地笑着，并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神情中打开了话匣子。他会使用一种让人感到温暖的语调，向刚见面的女士问长问短，家住何方啊，年龄若干啊，兴趣怎样啊……无不详细“盘查”。
当时李淑贤正在业余卫生学校学习，手里还拿着医学教科书，这给溥仪添了新话题，问她在医院的工作情况和业余学医的情况，他们谈医论药似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
“我对中西医都有兴趣，早年在宫中读过一些医书，在抚顺改造时还参加了中医组。管理所内有个医务室，我在那里做过临床护理工作，会看化验单、量血压、注射、试体温……我曾想，真学会了看病，出狱那天或许可以当个大夫呢！”溥仪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口气是真诚的，决然没有故意取悦女方的意思。
明眼人看得出来：溥仪和李淑贤这第一次会面已经大抵决定了共同的命运。溥仪决意要找一位气质、爱好相投的人，更愿意和白衣女士联姻，当他了解到李淑贤孤苦伶仃的身世后，又产生深挚的同情。李淑贤方面，对男方也留有良好的印象，她不曾想到“宣统皇帝”竟如此热情、和气，说话还实实在在，她更没有想到这位历史大人物见面就问寒问暖，蛮有人情味儿呢。如果说两人是一见钟情，也许有点夸张，但双方一见面就产生了好感，那是事实。
年过半百的溥仪还挺腼腆，他不好意思直接与女方约会，也没敢向李淑贤问询联络电话和地址，却把介绍人沙曾熙的电话号码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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