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这几天方星岛都显得恹恹的。
去机场的路上,老师姜易突然板起了脸:“都说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一台小手术就把你吓得好几天没了精神,将来又怎么独当一面?”
老师姜易手下带了好几个博士生,有男有女,皆年轻有为,却没有一个像方星岛这般受宠:大学毕业后就被推荐到博陵大学附属医院实习,还是由老师亲自带。师兄师姐私底下也羡慕嫉妒,但无奈方星岛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好人脸,脾气也好,让人恨不起来,偶尔论文晚交了还要大包小包零食去贿赂小师妹,让她帮着说说好话。方星岛也上道,向来都有求必应,非但没有刷出仇恨值,反而赢得了众同门的喜爱。
方星岛已经习惯老师每日的念叨,加上很难和他解释自己这几天为何情绪波动,索性当作没听见,微妙地转移了话题:“老师,师母让你不要喝酒,再喝酒扣光你的零用钱。”
姜易见她低着头以为她正在反省,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气得脸都红了,方星岛却无辜地看着他,这是她惯用的手段。姜易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哭笑不得,又叮嘱了几句,也不要她送了'径自提着行李下车。五十好几的人了'走路却飞快,一下子就消失在自动门后。方星岛回到医院时刚过三点半,因为下雨,日光灯-一照,地面上都是深一摊浅一摊的水迹,雨水混合灰尘在地面蜿蜒成一幅幅山水画。电梯异常的拥挤,两台担架床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她索性爬楼梯。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苗苗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楼梯间显得特别诡异:“小方,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我在四楼了。”她边说着,又迈进了两步。
“在四楼干吗?快点上来,有个病人挂了姜主任的专家号,你上来看看。”
“可是主任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不然我还找你干吗,你快些上来。”说着,那边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苗苗是七楼口腔科的护士,同样在科室主任姜易手下工作,和方星岛同龄,不同于她这个刚出校门的实习医生,苗苗可在博陵大学附属医院工作了三四年。医院有不成文的规矩,刚出校门的菜鸟地位很低,所以即便方星岛是姜易主任的得意门生,苗苗在病人面前喊她“方医生”,私底下仍跟着老师喊她“小方”。
方星岛性格随和,两人关系也不错,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就任由她喊。倒是隔壁诊室和她一样从博陵大学来实习的女同学稍微不满,说她好歹也是姜主任亲手带出来的,虽然暂时实习,但怎么也不能任由一个小护士对她大呼小叫。方星岛听了'只是笑笑,不做辩驳。
省里临时有场全国性的口腔种植学术会议,姜易也要去参加,方星岛刚送完老师回到七楼,便见苗苗面色不虞。
“怎么了?”她问。
“我的祖宗,你可来了,有个病人等了很久。”苗苗压低声音指了指诊室的方向,脸上表情交杂着急迫、激动,还有一丝难以掩盖的兴奋。
“挂的专家门诊?不是说了姜主任有事不坐诊吗?”方星岛有些疑惑。
“是啊,可他是在一个星期前挂的号,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才来,挂的是专家门诊,死活不肯等周三再来,也不肯转,我只好让你上来,好歹你也跟了姜主任半年,也有临床经验。”
“可我还在实习期……”
“你可是姜主任手把手带出来的,快进去吧姑奶奶,病人再等下去要发火了。”
方星岛无奈,换好衣服洗了手,被苗苗赶鸭子上架一般推到了走廊那边的诊室。玻璃门没关,因为没有开灯,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知道是个很高的男人,临窗而立,傲人的身高压迫感十足。
身后的苗苗伸手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方星岛有些睁不开眼,那人依旧静静地站着,情绪似乎有些烦躁。
“不好意思,姜主任今天临时有事出去了,没有坐诊。这位方医师是姜主任的弟子,一直都是姜主任亲自带,如果你放心……”
“随便。”他打断苗苗,带着些许痛苦和不耐烦。
方星岛终于适应了这明亮的光,仰起头正要说话,却愣了—下。
那人穿了一件中长款的黑色呢子外套,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蓝白浅色条纹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没扣,再往上,是一张表情极度不耐烦的脸,薄唇,高挺的鼻子,明亮的眼眸,锋利的眉此刻微微地皱着。
方星岛这一抬头,对方也愣了:“你多大?”
“23。”她下意识回答。
“你是医生还是实习生?”他紧皱的眉并未松开,问题一个接一个。
见她发愣,他又道:“换个医生。”
苗苗在背后扯了扯方星岛的衣服,暗自着急。
他的表情却不像说笑。
方星岛也不知哪来的底气,伸手拿过苗苗手上的病历卡,翻了翻:“先生,您挂的是专家号,预约是上周不是今天,按理说您这预约是作废的,要重新挂号。我们姜主任今天有事不坐诊,就剩我一个医生,您要是不想让我看也可以去隔壁科室,不过要请您先到楼下重新排队挂号。”她一口气说完,面上平静,心里却打着鼓。
他的左边腮帮肌肉微微僵硬,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估计是疼的。
方星岛也不说话,任由他注视着。 那人的手已握成拳头,似乎还要说什么,最终却摇摇头,放弃抗争,脱了外套,躺在了治疗台上,手自然地垂下,瘦而纤长的手指,指甲剪得光滑圆润,像外科医生或是钢琴家的手。
方星岛重新洗了手,正准备套上手套,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再多洗一次手,器械也再消毒一次。”
她回头,他已经仰躺着,没再说话,英俊的面庞带着视死如归般的英勇。
方星岛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消毒。苗苗脸上带着不自觉的潮红,帮她套上手套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他好帅,躺着也好帅。”
那人的眼睛澄澈而明亮,静静地凝视着她。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