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者》是作家曹建伟“生存三部曲”中的最新作品，前两部作品《灰商》书写黑白之间、《虚症病人》书写真假之间，《摸鱼者》书写的是得失之间。

《摸鱼者》是一部关于爱情、财富与尊严的思考小说。在滚滚浊世中，没有人是清白的，所有人都想浑水摸鱼，只不过有人摸到大鱼，有人只得到鱼骨，有人却不幸溺水。

曹建伟所著的《摸鱼者》讲述：在中文系读研究生二年级的林麦有着俊朗的外表，却因为贫穷而自卑，甚至认为贫者无爱。他深爱着同样贫穷且为父亲背着巨额债务的同学小岛，却从不敢表白。肄业漂泊时林麦帮搞房地产已经乍富的同学看房，结识了富豪太太娴。林麦干净脱俗的气质也勾起了同为中文系毕业的娴对初恋的怀念。共同的爱好、谈资，和羞于承认的动机让林麦与娴走入彼此的生活，这让娴渐渐沦于恐慌，也让林麦更加鄙视自己，感到污浊的自己更配不上小岛的爱。挣扎中，已不指望能够在游戏中全身而退的林麦设计了一个“巨额圈套”，他在操盘一个财与欲的交换游戏，却试图从这个游戏中以帮助小岛获得自我救赎。

最终，所有的摸鱼者都在浑水中怀着巨大的惊恐挣扎至死，只有小岛清白依旧，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身边发生过多么恐怖的故事。

正文

那一条可怜的小黑狗，好像动了心思。

光天化日之下，在都城大学的北门口。它难以捉摸的目光锁住一条清秀可人的雪白贵妇犬。贵妇犬慵懒地蹲在主人旁边，摆出一副孤傲姿态。主人挨着一辆金色玛莎拉蒂跑车，瓮声瓮气地通着电话，含混不清间时而冒出一个“爹”字。

林麦靠在一棵被砍掉树头的古槐上，不无怜悯地窥视着小黑狗。

正值六月底，天气干热难当。许多天以来，雾霾蔽日，大多数人缅怀太阳，因而不再惧热。今天是林麦毕业离校最后一天，总算熬过了两年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的学业。

费尽一番周折，他租赁到栖身之地。今天，他来宿舍收拾行李。他没有任何值钱的家什，无非是些破旧不堪的名家小说，尤其是穷困潦倒而又永垂不朽的名家的小说。

十分钟以前，他晃晃悠悠来到校园北门，正要溜进去，却一眼瞧见了贾院长。在校园北门内五十五米左右，贾院长正和几个女学生聊得起兴。女学生很漂亮，贾院长很开心。

可是，林麦畏惧贾院长，更害怕与他撞个正着。他断然相信，熬过这一天，那一张说不清的红脸，这辈子就永别了。眼下，他只好倚靠在一棵槐树桩上焦急地等待，等待贾院长聊尽兴。

林麦清晰地记得贾院长是个富人，主要靠聊天致富。

像许多教授学者那样，贾院长也登上台面，为幕后的主人而聊。例如：他可以聊毛泽东是救世主，也可以聊朝鲜人民幸福生活；他可以聊日本是一条狗，也可以聊美国是一头狼。贾院长不说人类语言，所以贾院长更富有。

百无聊赖之间，林麦回想了一下贾院长讲过的训诂学。他遗忘了九成九，只隐约记住一句：《诗经·国风》的“风”，本意是交媾……和风马牛不相及的“风”，是同一个意思……

遥想着贾院长的教诲，林麦无意间窥见了那条动心思的小黑狗。

“真像杨朱养的黑狗，有眼无珠吧。”

林麦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人靠衣装，狗看皮毛。小黑狗的皮毛好像一片烧煳的麻袋片粘在身上，贵妇犬犹如披了一件天鹅绒大衣。小黑狗习惯性地佝偻着身子，贵妇犬却仿佛刚刚做完瑜伽一样舒展。

楚楚动人的贵妇犬蓦然回首，瞧见了发情的小黑狗色相毕露，顿时受到莫名惊吓，哇的一声，撒娇哭起来。主人怒不可遏地冲过来，目光躲在深黑色的法国产墨镜后，狠狠瞪着小黑狗，意大利产尖头皮鞋一下子踢出去。砰砰砰三狠脚，踢中小黑狗腹部。

小黑狗口吐白沫，腹部痉挛。

它可怜兮兮闷哼几声，缩回了墙角，瘫坐在一只空而扁的矿泉水瓶上。贵妇犬扬扬得意，止住了啜泣，轻吠两声，嗖地一下跳进金色玛莎拉蒂，随主人狂奔西去。

“爹”走了，女儿并未从校内现身。

林麦歪着脑袋，勾着脖子，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远去的跑车。跑车无影无踪了，他下意识地低头瞅一眼灰色帆布鞋，又瞅一眼卡其色长裤的裤脚。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井然干净；挽起半袖的白色衬衫，更是一尘不染。

恍然之间，身后飘来一阵雌性的笑声。笑得并不清脆，不像冰裂也不像银铃，反而像嘴里裹着一小块棉花糖，又好像一边亲吻一边笑。林麦好奇地一回头，一眼瞥见了校花。

校花果然一边亲吻一边笑，吻的却是奶油冰棍。

校花倚在一个血口贲张的汉白玉狮子上，对面的黑衣男子手捏一支奶油冰棍，不亦乐乎地往她嘴巴里塞。男人塞一下，校花吮吸一口，笑一笑；男人又塞一下，校花又吮吸一口，笑一笑……如此反复，比奶油还要腻。

校花的鹅蛋脸一直这样在吮吸中笑着，笑得有些莫名，似乎要把鹅蛋壳也震碎了，好像在拨打如意算盘。他们在惜别，还是在相聚，林麦猜不出来。

他忍不住又瞥一眼，目光像悄悄出鞘的剑，能把陌生女人的春心划开。校花也窥见了林麦，嘴角浮出一丝浅笑，桃花眼神秘地绽开，逗引了他一下。

“她在取笑我，还是……？”

回头冥想，林麦断定校花不是勾引他，不过在取笑他眼馋罢了。

无暇辩争，他向校内张望。校门之内五十五米处，漂亮女生们都笑了，笑得各有千秋。贾院长满意地走了，双手背后，走得不着急，走得十分主流。

林麦也悻悻地走开，像见不得人的小黑狗一样，溜进了校园。

沿着渗水砖铺就的干燥的路基，林麦溜进了校园。

顺着主路直行而后右拐，便是研究生宿舍楼，一栋呆板无趣的苏式老楼。已经临近中午，他伫立在一间小卖部的墙角，远远探望过去。宿舍楼下依然喧闹不堪，有人嬉闹，有人装哭，有人拥抱，有人舌吻，仍有许多同学在搬运行李。

他不想撞见同学，一个都不想撞见，以后也不想撞见。

于是，他继续沿着路基直行然后左拐，拐进了孔夫子小花园。

小花园疏于打理，花草都肆意野生。月季花和鸢尾花也开得自由散漫。花园中央耸立着一块花里胡哨的异形青石，据说青石也是开了光的，碑文由一位光学家兼佛门居士捉笔。

青石上草书：实事求是，勤能补拙。

这正是林麦所在大学的校训。  他斜靠在这一块开光青石上，头顶是一棵参天松树伸展出来的树冠，宛如一顶巨大绿伞，为他遮荫蔽暑。偶尔还飘来一阵松果的香味，仿佛调情的香草，闻着让人胃肠冲动。

果然，有人冲动，有人饥饿。

一个修长窈窕的身影，映衬着一小片树荫，摇摇晃晃向开光青石这一边延伸。咔嗒、咔嗒、咔嗒……细长跟的高跟鞋踏着水泥地，听起来明快而轻佻。

林麦警觉地回头＿望，又望见了校花，她正款款而来。

“该不会……来找我吧？”

一个微妙的闪念，在林麦脑中跳跃了一下，犹如春风下的烛火，又噗地熄灭了。他正要取笑自己自作多情，高跟鞋的演奏却戛然而止。校花已经伫立在他身后，笑容甜蜜如糖，一脸细碎的光影。

“你看我了？”她的声音略显轻佻。

“没……没看呀。”林麦转过身来，如坠云雾。

“你看了，看了两眼，刚才在校门口。”

她的高跟鞋尖踩着一块小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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