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文集(Ⅰ老桥奔驰的美神)(精)》收录张承志文学生涯中的第一部小说集和部分曾收入不同选集的短篇小说，共二十四篇作品。其中包括《歌手为什么歌唱母亲》（获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阿勒克足球》（获第一届《十月》文学奖和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黑骏马》（第二届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大坂》、《残月》等名篇。

《张承志文集(Ⅰ老桥奔驰的美神)(精)》包括小说集《老桥》和《奔驰的美神》两部分，共二十四篇作品。

张承志的小说中赞扬伟大的母性，赞扬真正的男子汉，追寻民族的信仰，寻找灵魂的归宿，思考民族精神的重构。

老桥

阿勒克足球

黑骏马

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

青草

白泉

锁儿罕·失刺

红花蕾

北望长城外

静时

绿夜

老桥

大坂

后记

奔驰的美神

刻在心上的名字

雁阵在前方

湟水无声地流

黄羊的硬角若是断了

婀依努尔，我的月光

凝固火焰

卡拉·戈壁

残月

废墟

亮雪

铁轨

奔驰的美神

附录

张承志文学创作大事记

杀青若汗颜

——《张承志文集》编后记

阿勒克足球

还记得童年时代那些遥远而又甜蜜的情景么？……羊油灯已经熄灭了，蒙古包里那么安静。我们躺在一张山羊皮上面，望着头顶上那块被天窗切成半圆形的、缀着簇簇星花的暗蓝色夜空，听着老年人讲故事。

那都是一些口头流传的美好韵文。静静地听着，你会深深感动。我的童年好像就是在那些神秘的半圆形天空中的星星注视下，在那涓涓流水般的、音乐一样动人的古老故事中度过的。对于生长在荒僻的、骑一个月的马也走不出去的广漠草原上的儿童来说，传说故事就是智慧的祖先留给我们享用的全部精神食粮。

可是听到后来，我往往疲倦得一歪脑袋，便昏昏沉沉地枕着母亲柔软的臂膀睡着了。第二天清晨，用手揉着惺忪睡眼，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还在脑子里不可思议地闪现着。等到喝了早茶，推门跑到草地上——那些故事也就忘啦。

是呀，故事终归是故事。它们只是一股流水，淌过幼嫩的心田。可是，如果一切并不是故事，而是真的事情，生活中那些带着牛粪火的灼热、掺着萋萋青草的苦味儿的撩人心思的事情，也就是说，不是一股流水，而是一个泉眼，一个埋在心灵的茂密草丛深处的清亮的小潭，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忘怀。它会随着我们的长大成人而更加深邃澄净，常常在不觉之间漾起一片波纹。在骑马跃过一条小溪时，在路过一口熟悉的水井时，在看到秋风掠过结了实的草梢时，或是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时，突然，颤抖的手拉紧了马缰，只觉得一阵晕眩。甚至，我们会悄悄地、独自一人伏在草地上，亲吻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车辙印，把感伤的泪水倾洒在上面……

这样的往事是那么珍贵，我们往往不会轻易把它告诉别人。哪怕是对自己刚刚爱上的姑娘吧，也是观察着她的反响，小心翼翼地去说。哦，从心田的沃土里刚刚捧出的花瓣多娇嫩哪，不能让它受到一点儿委屈。如果，听的人完全老于世故或毫无共鸣地说：“噢，知道了。就那么回事呗。”我们会感到难忍的屈辱，满脸涨得通红，扯转马头就走。等到他看不见的时候，再悄悄抽出手来，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珠……

我早已长大成人。我是一个套马好手，又是一个通晓蒙汉两种文字的“知识牧民”。草原上的长辈们已经对我另眼看待。然而，我还是常常斜靠在开满鲜花的山冈上，痴痴地注视着生养我的乌珠穆沁大草原，注视着草原上恣情戏耍的小山羊。常常在这一刻，我的心变得透明了，仿佛一株株嫩绿的、沾满露珠的小草在回忆中萌生……

一九七九年秋天，我考上了民族学院语文系。没想到一场迎新足球赛，竟也催发了埋藏在我心底那样久的往事的萌芽。

两个运动员在争抢中把球踢出了边线。那个足球贴着地面朝我滚来。在我的视野里，它急速地转动着，闪烁着美丽的黑白相间的花纹。我觉得它越来越大，旋转得也越来越急。瞧，它滚过来了，滚过来了！……它一直滚到了我面前。我走上前去，捧起了那个足球。这是一个用黑白两色皮子缝成的花足球。按照蒙古语的颜色分类，这种花色称作“阿勒克”。我呆住了：对，是它，就是它，阿勒克足球……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但是，成熟的牧人性格唤醒了我，我把球丢在地上，站起来跑出了操场。

跑啊，跑啊，我觉得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跑……

我跑到校墙外面，一片无边无际的稻田挡住了我。沉甸甸的金色稻穗点着头。哦，它多像我的家乡，那乌珠穆沁草原金黄的九月啊！

我斜躺在田埂上，一会儿又翻个身伏在地上，用双手撑着脸——好像在家乡放羊时那样。辽阔的庄稼金波浮动，是的，那天的草原也是这么金黄一片，金黄一片——

P3-5

杀青若汗颜

——《张承志文集》编后记

近年逐渐有出版社提出为我编辑多卷本文集的意向。

虽然称之为“文集”，其实意指“全集”。不过因人尚苟活，所以避讳一个“全”字而已。

而对于我是一样的。世间事，古难全，首先严峻的环境不允许“全”。比如我的代表作《心灵史》，就难寻自家的全集门而入。

其次一种自律也阻碍着“全”。我蔑视盗得微名便纵欲欺世的文人行径，所以不仅全集，即便以前两三年一本的流水集子，也不仅不收什么初中作文小学日记，也不编日常的油盐账草稿纸，去冒充鲁迅的轶文李白的手迹。因此，此部文集将不会收入全部笔记、书信、外文、书画等内容。

——出于上述思想，此次受惠于上海文艺出版社，多卷本《张承志文集》步履蹒跚，终于就要投入印刷了。这是一个合适的时刻，或许还是一个最重要的时刻，我该对自己的读者说些什么呢？

编辑自己，如被落潮的大浪推回过去。潮水席卷推拥，催我翻开了久违的早期、尘封的旧作。

没想到，一行行与其说幼稚不如说儿科的文字，一篇篇与其说单薄不如说愚蠢的小说，首先吓了我一大跳！

无法尽数。还没交代《三岔戈壁》、里对意识流的低劣摹仿呢，又发觉《终旅》对农民暴动认识的不准确。尤其那篇“婀依努尔”，我对面临题材的巨大缺乏感觉，居然把那么干枯的稿子交了卷……删除那图解口号的《雁阵在前方》吧，它又物证一般确实有过。噢，我无法简单地竖砍横批，我一字字地感到了问题的严重。

最初我打算接续曾写过的《文责初检》，逐一对写得不好的小说作准确的自我批评，但紧接着散文中的问题也次第涌出。比如《黄土与金子》中有多处严重的漏洞但却口气蛮大，再如《起辇谷祭》里的推论断语也出言不慎……况且事有两面：对失误与肤浅的自省，并不意味着对初衷一股脑地滥作否定。自我批评也一样，失去了分寸就会失去意义。就全部旧作尤其短篇小说逐篇反省，并不是易事。

书稿已经杀青，恰似我正满头大汗。然而谦虚与自我剖析，绝不是表演虚伪。我沉吟着。自己的轨迹不能“删除”，哪怕不编入，它们已经存在。

多卷本文集的编辑，使我被迫地把自己的个人轨迹重走了一趟，把自己亲笔的白纸黑字过目一遍。这是一场自我的判断。尤其在重读短篇小说的时候，我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做一个小说家。

所谓对读者负责，内含着深奥的哲理。要逐篇指出缺点，更要勇于强调正确。不仅要对写得不好的自省，还要讲明哪些写得好、哪些要坚持。我只能说，以后我会用某种形式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对一位信任的评论家讲解原意，或留下某种自述。

出版多卷本文集毕竟是作家的毕生大事，它的评判、权在历史与良知。即便作者，其实也不能滥加褒贬。我想勾勒的只是珍贵的此刻，包括歉意和热情，包括志向和心境。我把它写给你们——我的看不见的读者。

三十年职业作家，当得我毫无奢望。

多卷本或全集，不单对被剥夺了话语权的普通人，甚至对思想长河中殉道的先行者，都是一种奢侈，是一种思想被错爱、人被娇宠的运气。因为懂得了这些，人不至于一旦得意就猖狂忘形。至于我，我早就习惯了事与愿违，两眼也练得可以凝视厄运。作为体制豢养之外的思想者的一名追随者，从最初编辑来访、热烈地谈起构思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幻想过“全”。

因此，不求全或不能如愿，乃是我早就坚决选择了的前定。它不仅不会使我满腔悲愤，反而使我感到稀罕，甚至给我难得的快感。真的，有哪个作家能获得如此特殊的编辑体验呢？无须说，我的独特遭遇正是我的价值所在。正是这样一套不全的文集才浑如天成，它使人不以己悲，它使人回味无穷，它使人抵达谦虚的境界。恰是：“全集却不全，杀青若汗颜。”

馍馍已经进了蒸锅，书就要投入印刷，麦秋真的快到了。

一切都是由于冥冥中巨手的拨动。在这种我独享的、神妙宿命的拨派之下，有谁能懂，我满心充盈着感激。

此刻有不少想对读者说的话，但已说不清楚。两次运笔，言不达意，仅以这篇跋语，充作全集的总结。

张承志

2015年1月，上海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