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的小说贴近社会现实,描写从平民百姓到知识分子的生活故事,不回避痛苦,不夸张幸福,每一篇都直指人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深刻的社会认识价值;方方的小说有智慧,不矫情,她敢于写出最无情、最悲惨的人物关系和人生境况,同时也写出最有力、最乐观的人生态度。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收入她的作品有《刀锋上的蚂蚁》、《民的一九一一》、《声音低回》、《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惟妙惟肖的爱情》等五篇中篇小说。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为“方方中篇小说系列”之一卷,收入作者方方创作发表于2010-2012年的中篇小说五部:《刀锋上的蚂蚁》《民的一九一一》《声音低回》《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惟妙惟肖的爱情》,这些作品或或回溯历史,或面对现实,笔触深刻,打动人心。
一九九五年费舍尔退休了。
他原以为很简单。因为在他之前有人退休,在他之后也有人退休。大家都会有这样黯然的一天。这是人生的一个过程。既然必须要走,就没什么了不起。费舍尔想得很清楚。退休的第一天,他便拟写自己的退休计划。他有一个随身携带的黑皮笔记本,专门记录各类事项安排。每年都会换新。自他懂事起,这样的笔记本就已存在。它们多到一个抽屉已经置放不下。而他的全部经历就都装在这样一个个的黑皮笔记本中。每一天每一个小时,他都安排得很精确。他几乎是一丝不苟地按照这些安排来完成自己的人生。
费舍尔一直在当法官。认真严肃地过了一辈子。他想就算退休,也要过得有点意义。他一生从来都没有随随便便度过的习惯。费舍尔一条一条地写他的计划。翻修窗户。改造花园。去大学听宗教历史课。跟外孙海因兹学电脑程序。看拜仁慕尼黑的球赛。当然也少不了旅行。只是去哪里,去多久,他却没写。费舍尔出门旅行最放不下的是他的三条狗。每次出去,他都会和太太莉扎反复地讨论它们三个的去向。它们就像家养的孩子,而孩子长大了就会独立,它们三个却永远不会。离开他和和扎,它们似乎无所适从。
费舍尔在笔记本上已经写了好几页,却终究有一种郁闷压迫在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只觉得不愉快。莉扎说,刚开始都这样,过阵子习惯就好了。费舍尔说,能习惯吗?说完想,一个人一生都在忙碌,突然间什么事没有得做,整个社会也不再需要你。对这个社会或许很简单,但对这个具体的人来说,其实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天他和莉扎一起出门散步。三条狗自然是要跟着的。莉扎牵着一条,费舍尔牵着两条。天气很好。不时有骑着赛车的男孩子倏一下从他们肩旁飙过。这时候,他和莉扎就会相视一笑。当年他就是像这样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撞着了莉扎,然后就爱上了她。莉扎总爱问,你是不是故意撞的呀。费舍尔永远认真地回答说,真的是不小心。
慕尼黑的天总是蓝色的。开阔的原野上,有牛群散散地在啃草。远远的阿尔卑斯山衬在蓝色的天幕前露着清晰的轮廓。白云就在那些灰色线条上飘浮着。这样的场景仿佛是定格。费舍尔和莉扎看了一辈子,早已熟视无睹。
迎面走来几个年轻人。背着背包,仿佛徒步旅行者。全都是亚洲人。费舍尔凭直觉认定他们是中国人。莉扎却觉得多半是日本人。因为莉扎认为只有日本年轻人才好以这样的方式漫游。年轻人走近了,看见了狗,便欢喜地逗着它们。费舍尔喜欢别人逗他的狗。人把笑容露给人的时候,常常会假,但人把笑容露给狗的时候,却大多是真的。是真的出于喜爱。
费舍尔说,你们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一个男孩子用德语大声说,当然是中国人!费舍尔便对莉扎说,我说吧,是中国人哩。莉扎有些疑惑,说中国人怎么也这样旅行呀?费舍尔说,为
这天的晚上费舍尔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星光。天色乌青,深邃辽远。仿佛有一种磁力,把他心里沉沉的东西都抽了过去。或许,暗夜的天空正是把所有仰望者的内心抽空了,才有着如此的深沉。
费舍尔突然有一念闪过。他转过身对莉扎说,我要到中国去。莉扎望了望他,说好吧。但是我不去。我要陪着米拉它们。
米拉是莉扎最宠爱的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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