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有时,正如和平有时。
这两样东西都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礼物,宛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无论人们如何赞美和平,还是如何咒骂战争,但实际上和平不过是升华的魔鬼,而战争则是堕落的天使罢了。时代也被战争与和平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治世和乱世。这时,悖论再次展现出来,正如平民喜欢治世那样,英雄们都更渴望在乱世中崭露头角,君若不信的话,试看古往今来的所有英雄史诗,人类精神力量的源头,有哪一个能脱离得了战争和乱世的背景?无论是古希腊的《伊利亚特》,还是法兰克的《罗兰之歌》,或是日耳曼的《尼伯龙根之歌》,莫不如是。人们狂热崇拜那些穿着铠甲,举着象征荣耀的彩旗,骑着高头骏马,带着忧郁的眼神在荒野上踯躅而行的武士。这些人在诗人的笔下,出现的频率和隐士、农夫一样高。
所以,如果战争是魔鬼的话,又有几个可怜的人能抵挡得了魔鬼的诱惑?
15世纪到17世纪的日本,就是这样一个属于英雄和战争的乱世。
1399年,日本的应永六年,14世纪的最后一个年头,九月的夜空下,京都阴阳寮中,阴阳师安培有世正望着天际喃喃自语,随后回到屋子里,用笔做了以下的记录:“南面天空出现客星,太白星(金星)与荧惑星(火星)相交,主九十日内,天下必有大战乱,血流遍地。”
安倍的预言汇报给朝廷后,引起的反应却十分的冷淡,即便有战争,那也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日木的中世纪,世俗权力是掌握在名叫“武士”的军事贵族手中的,这些人原本与大多数朝廷贵族一样,居住在京都侍奉天皇。
后来,佛教传人日本,上至大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视杀生为大逆不道的事情,“操弓矢之道”被视作断子绝孙的勾当。最后,只有在争权中失意的,或品级太低的中小贵族,拿起了杀生的弓箭与大刀,离开京都前往各地,替朝廷镇压盗匪、海贼,或驻防边陲与异族作战,干起了大贵族不愿意干的营生。这些人及其家族,就被日本朝廷授予了“杀人执照”,成为了世袭“兵”职能的阶层,这就是后世的武士。因这些军事贵族的品级很低,一般在六位之下,当时也叫作“侍”,意思是侍奉高级贵族(公卿)的下级官僚。
最初武士并不被中央政权看重,往往被看作是朝廷或公卿的走狗与爪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原先来自中央的武士,因血统要远比所在地的土著高贵,加上许多还是天皇后裔,所以得到了土著心悦诚服的效忠,两者逐步融合,形成上下级关系严密的“武士团”。血统高贵的武士成为“栋梁”,而他们的庶子、扈从和下级则成为“郎党”。
当时有两大武士家族最为荣耀,清和天皇的后裔源氏(清和源氏),桓武天皇的后裔平氏(桓武平氏)。平安朝(794—1192年)后期,即公元十一世纪末,清和源氏中又以河内源氏(清和源氏的分支,以其家族庄园位于河内国而得名)风头最劲,河内源氏的源赖义、源义家父子,替朝廷镇压了奥羽地区(位于日本东北)的安倍氏、清原氏叛乱,赢得关东众多武士团的效忠。
而桓武平氏的一支,根据地在伊势伊贺的伊势平氏,也通过投靠白河法皇得势,后来者居上,在关西拓展了势力,垄断了日本和宋朝的贸易。最终,河内源氏和伊势平氏展开了宿命对决,先是伊势平氏的枭雄平清盛击败了河内源氏,在京都六波罗创建了日本第一个武士政权“平氏政权”,独断日本乾坤。而后,河内源氏的源赖朝(1147—1199年)却得到了关东诸源氏的支持而卷土重来,在著名的“源平合战”中攻灭了平氏政权,被朝廷册封为“征夷大将军”,在关东建立了由武士掌控的,独立于朝廷之外的镰仓幕府,天皇的统治只剩下象征意义,日本进入了武家政权的时代。
源赖朝死后,镰仓大权落人了外戚北条氏手中,北条氏统治延续了一百多年,最后被不满其统治的武士推翻。这时,日本九十六代天皇后醍醐(1288—1339年)准备乘机结束武家政权,复兴日本皇权,搞了一个“建武新政”。被新政触犯利益的关东军阀、河内源氏的后代足利尊氏(1305—1358年,其家族庄园在关东下野国的足利庄),起兵反叛新政,击败了后醍醐和他的部属,夺取京都就任将军,创建了日本第二代武家政权“室町幕府”。不甘心失败的后醍醐,跑到了大和国的吉野,自立一派皇朝,继续和拥戴光严天皇(这位天皇和后醍醐分属两脉皇统,即持明院统和大觉寺统,轮流践祚)的足利尊氏相对抗,后世史学家便将后醍醐的吉野皇朝称为“南朝”,将室町幕府拥护的京都皇朝称为“北朝”,两朝各自得到一批武士团拥戴,混战不休,这便是日本的“南北朝时代”。
南北朝的动乱,除了两个皇朝间的对峙,更主要的是室町幕府“守护大名”的崛起,“大名”原意指占有广大田地的“名主”,这时指日本各地势力强大的武士团领袖。足利尊氏出于对南朝作战需要,离不开这些大名的支持,便将幕府的役职“守护”颁发给他们。“守护”本是源赖朝设立的幕府头衔,一国(国是古代日本的行政区域,共有六十六国)一般设立一名,负责统率当地的武士。到了室町时代,守护大名们利用幕府的头衔,获得了任职国的统治权,成为了各霸一方的割据势力。南北朝时,这些守护大名更是利用乱局,随意站队,今天高兴了跟着幕府去打南朝,明天不高兴了就投奔南朝去打幕府。足利尊氏和足利义诠两代将军当政时,京都好几次被叛乱的大名攻陷,足见守护大名的跋扈嚣张。
所以,室町幕府自建立的那一刻起,就处于割据分裂的局面。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