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凌晨3∶07分进入产房,医生戴着塑料布帽子,形状像一只鸟巢。医生给妈妈铺好产垫,然后让她使劲儿。我听到外面一阵忙碌,有人在喊“使劲儿,使劲儿”,孩子快出来了。有人在喊“哈气,哈气”,孩子快出来了。我听到妈妈像老母鸡咯咯咯咯地惨叫,妈妈太不容易了,我还是自己出来吧。
我听到妈妈旁边还有喊声,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母亲,正在比妈妈更为努力地生第二胎。啊!哎呦!她好像生不出来,泪流满面地哀求大夫要剖腹产。大夫冷冰冰地说,怎么搞的,已经生过一胎还这么没经验,自己生,坚决不能用刀!她哭喊得更厉害了,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我在妈妈肚子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踢了下妈妈的肚子。这下可疼坏了妈妈,妈妈喊,哎呦!那位大夫照旧冷冰冰地说,你还没到生的时辰呢,别跟着起哄。妈妈老实地沉默着,看得出,她确实受到那位妈妈情绪上的影响。
妈妈,请你放心,我马上就要出世了,我保证平安落地。预备……我双臂合拢,双脚合拢,像一只泥鳅向前游去。我游啊游啊,像在大海里,我感觉我游出很远,天是蓝色的,我甚至听到海鸟在鸣叫。五分钟后,妈妈大叫一声,震得我差点儿原路返回。此时一个物体从她下体滑了出来,姿势优美神态镇定,这个物体刚开始没哭,几秒钟之后哭个没完没了。
妈妈鼓起的肚子像皮球泄气,瞬间变成扁平。我还在哇哇地哭,我哭我的“房子”拆了,我哭我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谁都不认识。我哭猪太郎的脚肿了,他多么紧张,在楼道里来回走了五个小时。我哭奶奶累得老腰快折了。总之我哭了个稀里哗啦淋漓尽致,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态度就一个字——哭。哭其实挺爽的,这一点婴儿比大人幸福,我对哭情有独钟,况且目前除了哭我也没别的本事。
漂亮的护士姐姐递给猪太郎奶瓶,猪太郎笨拙地塞进我的小嘴,我终于安静了。刚才的游泳让我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我要补充营养。生平第一次叼奶嘴,我的动作娴熟从容,丝毫没有急切惶恐之感。我一口气喝了40毫升,小肚子鼓了起来。在吃奶方面,全天下的婴儿都是天才,他们无师自通,生下来就对奶嘴充满好感。
我生下来才五斤八两,属于轻量级选手,我太小了,比一只兔子大不了多少。护士抱着我从产房出来,猪太郎晃动着满身肥肉冲过去问,儿子还是闺女?明显听出,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语气是疑问的,心里是没底的。恭喜你,是儿子。猪太郎激动地握着护士的手说,感谢全中国14亿同胞的厚爱,感谢全世界70亿友人的祝福……对了,还应该感谢你这位白衣天使,让我拥有了儿子。
护士姐姐忽然脸红了,微笑着对猪太郎说,儿子是你和你爱人爱情的结晶,与其他人无关,你可不能胡乱感谢。猪太郎自觉失态,连忙解释道,我确实太激动了,开始胡言乱语了,我感谢我自己,我真是太幸福了,居然有了一个大胖儿子。护士姐姐说,孩子太小了,才五斤多,不知道将来身高会不会受影响。猪太郎激动地说,矮点儿也没事,浓缩的都是精华。鲁迅1?55米,是大文学家。邓小平1?57米,是大政治家。普希金1?65米,是大诗人。爱因斯坦1?64米,是大发明家。我儿子将来肯定是一位什么家,对,是科学家。
不管我是什么家吧,但我体重确实太轻了,一阵风就能将我吹走,可是,这能怪谁呢?护士姐姐说,妈妈怀孕时大部分营养都自己吸收了,我吸收的太少,所以导致先天不足。换句话说,我能长到五斤实属不易,为此我应该庆祝一下,采取何种形式我还没想好呢。
我被护士抱进抚触室,我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小牌,上面写着我的床位号和妈妈的名字。奶奶偷偷跟在护士后面,生怕我被人调包。当然,这一切都是猪太郎指使的,猪太郎不愧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刻冷静果断。他大概是影视剧看多了,脑子里不时出现狸猫换太子那一幕,生怕我被人掉包。奶奶像特务一样,趴在抚触室玻璃上监视着护士的一举一动。我第一次感到,我对这个家庭多么重要,我的一举一动牵挂着三个大人的心。我这边一旦有敌情,他们那边就拉响警报,争前恐后冲向敌人。
接下来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大夫举着我的胎盘在门口喊猪太郎的名字,她想留下胎盘做实验,猪太郎语气强硬坚决不给。大夫说这是罕见的帆状胎盘,这种胎盘的胎儿成活率相当低,必须要研究一下,否则对胎儿不利。猪太郎似乎对我的安危毫不在乎,他要誓死保卫胎盘。奶奶说,婴儿胎盘必须要留着,要么给孕妇吃了,要么找个地方埋了。猪太郎老家的风俗,胎盘不能给别人。上升一个高度,这属于领土主权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大夫面露不悦,小声说,得罪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夫的话像一阵风传到猪太郎耳朵里,猪太郎犹豫了,权衡利弊后,一咬牙一跺脚双手献上胎盘。大夫举着战利品满意地离开。猪太郎悻悻地说,不是我怕你,我是怕你对我的老婆孩子不利。奶奶撅着嘴,十万个不乐意,就像身上的肉被割去一块。
我满月那天,妈妈对猪太郎说,很多大夫把婴儿的胎盘当药材卖,我的帆状胎盘价值不菲。猪太郎故作轻松,微微一笑说,就当给大夫红包了。猪太郎说得也对,妈妈是顺产,没开刀没打麻药,所以没给大夫红包。无形中省去几千块钱,猪太郎当然故作大方了。只要我儿子平安无事就行,其他一切都是浮云,猪太郎补充道。
浮云是个什么东西?我感觉浮云是团棉花糖,含在嘴里很快就化了,但我没见过棉花糖,我只是下意识地这么想。我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一切都要靠想象力,否则我无法以成熟的思维进入成人世界。这一点我不说大家也应该知道,我们应该达成某种默契,比如我说出一些大人的话,你们也不要感到惊讶……这个还需要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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