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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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打的过来方便,我不去接你了。昨天通电话的时候,任义来是这么对冯时说的。到达汽车站后冯时没有舍得打的,慢慢寻看公共汽车站牌,转了四趟公共汽车,有一趟是转错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幢二十来层的高楼下。楼下芳草萋萋,绿树成荫,还有一汪水池两座假山。冯时仰望大楼,对任义来的崇拜又拔高几尺。
电梯门打开时,一个胖子比冯时抢先一步进电梯,占据了电梯空间的四分之一。冯时小心翼翼站到胖子对面,偷偷打量那张油光可鉴的胖脸,他想,任义来应该也胖了。任义来以前有个外号叫“排骨”,大家喜欢取笑他瘦骨嶙峋的肋排可以弹奏琵琶。可如今一个发达了的人要长胖就好比有钱能买到肉吃一样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冯时脸上不知不觉浮出温柔的笑容。对面胖子很敏感,立时鼓起眼睛瞪他。七楼到了,冯时鼠窜出电梯。
任义来住702,冯时站在门口,提包抱在怀里,气微喘,兴奋还有点局促,四五年不见面,他和任义来的距离马上见分晓。冯时的指头认真摁下门铃,听到门里铃响了,然后有人走动的声音,声音停在门口凝固了,冯时机灵地对着猫眼眉开眼笑,门开了。
“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任义来两只眯眯眼,光着膀子,瘦高个,胸脯瘪瘪,肋骨条条分明,人一点没胖,还是排骨。变化的是头发和皮肤,头发染了,金黄色的,皮肤变白了,惨白,越发显得营养不良。
“我是坐公共汽车来的。”
“不是让你打的吗,能省几个屌钱?”
冯时嘿嘿笑。
任义来伸出一条瘦胳膊把冯时捞进屋里,这个动作让冯时觉着温暖了,觉着回到少年时代了。屋里楼外两重天,一股浓烈的脚臭味混合着烟味扑上来差点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冯时撞出门外。他强忍着,迅速扫了一眼客厅,厅挺宽敞,该有的家什一件不少,沙发、茶几、电视、酒柜,甚至还有一台电脑和打印机。沙发上堆着衣服和毛巾,门角歪七倒八几双鞋子搭着袜子,茶几上摊着吃剩风干的盒饭,电视机顶上一只烟灰缸堆了小山包似的烟头。他原本想说的几句场面话在如此恶劣的情境下活生生噎住了。任义来反倒落落大方,从沙发上的衣服当中刨出一块空地,拉着冯时坐下来。“坐,坐,屋子好久没收拾了,事情太多顾不上,歇一会我们出去吃晚饭。”
冯时从包里拎出两只飘着米花的瓶子说,“哥,我给你带糯米酒来了。”
任义来眼睛一亮,拿过一瓶咧嘴龇牙咬开盖子,咕咚两口,咂吧嘴,“妈的,我们那地头酿出来的米酒就是香甜,好几年没喝过了,晚上带出去就着菜好好喝一顿。”
晚饭是在附近的一家饭馆吃的。看得出任义来是熟客,服务员热情地称他为任老板,迅速地给他们上了几盘菜,有鸡有鱼有虾很是丰盛。两人把糯米甜酒倒上,酒菜吃了不少,冯时刚才在屋里说不出来的话此刻痛快吐出来,“哥,你真是混出来了,咱们玩得好的几个数你有出息,大家经常说起你,把你当榜样,阿三和阿发一直吵着上来找你带他们发财呢,还有阿三让我提醒你,你说过发财了要请大家上北京爬长城逛天安门的……”
“就是不缺吃喝,在这大城市里算不上什么,哎呀,我是要找个机会回家去看看大家了。”任义来摆摆手谦虚着,两只眯眯眼笑成一条线。
“听说你开了一家公司,自己做老板?” “刚刚转给别人了,自己做老板累啊,大事小事全要操心,忙得要吐血,不如给别人打工省心。现在机会遍地都是,来钱的路子多,只要脑子灵光不怕赚不到大钱。”任义来的手指头在自己尖脑袋上来回戳了好几回,证明那就是一颗灵光好使的脑袋。
冯时听了更加肃然起敬,剩下的半瓶米酒全倒进任义来的杯子里,“哥,我前次跟你说的事你帮我打听了没有?”
“哦。你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好像说这次过来是来读书的?”
“是学习,我来学习魔术。”
“魔术?开玩笑吧!这冷门的玩意学来干什么,学着好玩啊?”任义来嘴里呸呸声,鱼骨头吐了一桌子。
盯着四处飞散的鱼骨头,冯时有些愣神,当年他们几个伙伴一起胡闹找乐子,他变魔术的小手段是保留节目。他可以将手上的铜板一个个变没了,又一个个变回来。尽管他玩了一次又一次,谁也没本事揭穿谜底,伙伴们伸出大拇指说,“冯时,你这辈子不当个魔术师算是白弄了,你天生是干这行的材料。”任义来也没少说这话,但他显然忘了。
冯时说,“不是每个人都想开公司做老板,我就想学魔术。”
冯时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让任义来不得不把轻慢的姿态收拾一二,他在城里混久了,人自然圆滑许多,别人要学魔术就学魔术,玩傻了玩残了关你屁事?他脑子转了转,依稀记起一些往事,拍拍冯时的肩膀,“兄弟,你还玩那几个铜板吗?”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