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沿河还清楚地记得遇见迟鸳凉那天的光景。
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四天。雨水如镜,铺在路面上向无限远的地方延展开去,间或有一辆车驶过,整个人间的镜像便破碎了,心也仿佛被溅上了雨点似的,执意潮湿着,很久都不肯干起来。
一场手术结束,纪沿河终于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抽身,休息了片刻,换好衣服出来,向西北角的停车场走去。夜半时分清冷的医院,只有路灯闪着苍白的光幽幽地照着这寂然的雨夜。纪沿河本已是极其疲软困乏,此时一阵雨伴着清冷的风打在身上脸上,顿时清醒了不少。 。
一个如魅的人影与他擦肩而过,纪沿河回头望过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背影往夜色深处走去。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黑色衬衫,洗旧的九分牛仔裤下面一双浅灰色的系带凉鞋,踝骨是如玉般苍白。那身影因为过分单薄,在风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这背影像是世外的梦魇,甚至带着几分灵异的气息,让纪沿河一时竞有些恍惚了。他转瞬又自嘲地笑笑——不过是个陌生的背影而已,肯定是因为自己方才太累了才会这般胡思乱想。纪沿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车钥匙,加快了原先散漫的脚步。
从停车场取了车出来,经过医院正门门口的时候他又看到方才那女子——头发被夜晚的风吹得极其散乱,依旧是看不清面容。她抱着臂,站在医院门口遥遥地张望着,应该是在等车。
纪沿河把车停在了她身边,然后打开车窗,“太晚了,现在应该不太好打车。我可以送你一程。”在暗淡的街灯光照下,女孩的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与那个背影的感觉相似,她的五官也是玲珑单薄的,有一种颓败的衰弱感。眼睛深陷,瞳人却极其明亮——并不见她有什么神情,却自然就生出一种慑人的光彩。
纪沿河突然想起恐怖片里惯用的场景,深夜搭车的陌生少女,诡谲极了,说不定接下来自己就会遇见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纪沿河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人家不觉得你居心叵测已经不错了。
“我是这里的医生。”如是想着,纪沿河补充解释了一句。
女孩垂眸,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最终拉开了车门坐进来,轻声道:“谢谢。”
“去哪里?”纪沿河侧过头来问道,却刚好瞥见女孩的侧脸,那曲线说不上有多么好看,却也是玲珑细致的。女孩像是透明般,风一吹便不见了似的。
“我不知道,你帮我随便找个宾馆吧。”女孩终于抬起头来了,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沿河终于看清了那女孩的神情,寡淡得近乎有些刻薄。眼神虽是清冷的,却依旧掩不住流转的光华。沿河心下竞有五味杂陈的感觉一不知是遗感还是院惜。
这样的眼睛,若是笑起来不知道该有多动人。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一家商务宾馆门口。
纪沿河和女孩从车里一起下来,走到大堂办了入住手续。女孩默然地刷卡付了押金,再回头看沿河时,神情依旧冷清,语气亦是疏离的,“今天非常感谢你,打扰了。”说罢又低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他,言简意赅地补一句,“车费。”
“不用了,反正顺路,我就住在这幢楼后面的小区,有事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沿河倒不介意,拿出名片放在她拿着钱的右手上,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他看着这个谜一般的女子,心里自嘲,他纪沿河何时竟变成这么乐于助人的楷模了?
再看那女孩——她只是心不在焉地接过了那张名片,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随手将钱和名片一起放进上衣口袋里。她仍然是一副不甚领情的表情,那双眼睛里的漠然和骄傲无意中显露无遗。 “谢谢。”她说,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笑意。
纪沿河再没有别的话了,于是也就转身离去。
萍水相逢而已,转瞬就各自消失不见——这样的相遇在这座城市中真的是再平常不过了。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