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祥夫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的生活,以及中国美学的独特韵味。王祥夫好像并不是在“写小说”,而只是在丰富复杂的中国经验中剪下了一角,稍加点染,便成为了一幅意趣盎然的画,一首意味隽永的诗。在他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的经验与情感,他的小说也为我们描绘出了当代中国的众生相,可以说在我们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他的小说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幅典型的浮世绘。比如《驶向北斗东路》里的《蜂蜜》,故事的核心是安莉的孩子丢了,她又将别人的孩子偷来(?),当自己的孩子养。这样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小说中却只是从安莉的朋友张北、小晨的角度侧面去写,很大的篇幅在写他们两人的关系与斗嘴,也没有点明孩子是怎么来的,充满了悬念与暗示性。
《驶向北斗东路》辑录了小说家王祥夫近年创作的中短篇作品16篇。这些作品多取材于当代中国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回应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问题,又以中国式的美学加以书写与描绘,显示了传统中国美学的生命力及其在当代的创新。
在当代,“讲述中国故事”已成为一种新的文艺思潮,可以说王祥夫的小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讲述“中国故事”的美学,他的努力方向及其创作实绩必将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蜂蜜
“你们现在就来吧。”
安莉在电话里说要给张北和小晨看样东西。张北在电话里想知道安莉想让自己看什么东西?但安莉说你们来了就知道,“你们如果没事就马上来吧。”
张北放下了电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收拾一下。他给自己换了一条裤子,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收拾院子,把去年的枯枝败叶堆在一起烧了,烟一条线地冒上去,天气很好。他想不到安莉会给自己打电话。安莉的命真够苦的,先是男人得了那种病,花完了家里所有的钱,也花完了朋友们能够支持给他的钱然后就去了另外的世界。安莉和她的男人和张北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当然还有小晨,当年他们总是在一起聚会或者是去河边野餐,在河边野餐的好处是男人们可以去钓鱼,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的运气好能钓到一条或者几条很大很大的草鱼,鱼钓上来可以直接架在火上烧烤,但那时候他们总是只能钓到一些很小很小的小东西。
安莉的命苦还在于她男人住院的时候她的孩子忽然不见了。也就是说她把自己的孩子给弄丢了。当时朋友们都不太在意安莉的孩子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很长时间没露面?都以为是安莉的亲戚或者是她男人的亲戚把孩子给接走了,因为那时候安莉和她男人都顾不上他们的孩子。直到后来安莉对朋友们宣布说孩子丢了。朋友们当时的吃惊不亚于听到什么地方发生了九级大地震。朋友们都责怪安莉为什么不通知他们一块去找?安莉说她当时已经昏了头,医院里的事让她身心交悴。紧接着安莉的男人就去世了。再见着安莉的时候张北和小晨还有安莉别的朋友们都吃了一惊,安莉几乎比以前瘦了一大半,头发也剪短了,感觉是不能再短,而且还学会了抽烟。不怎么说话,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那是一次聚会,朋友们说把安莉也叫来吧,让她从悲伤中慢慢过来吧,男人死了,孩子也丢了,得让她从悲伤中慢慢过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朋友们在网络和街道上到处发寻找孩子的消息。张北对自己爱人说“是时候了”小晨说“是什么时候了?”张北说“是到了帮安莉把孩子找回来的时候了。”那一阵子,安莉的朋友们只要一有工夫就到处去贴寻人启事。如果能找到那孩子,那孩子差不多快到五岁了。安莉的孩子小名儿叫兔子。
“小晨”张北说安莉让你和我一起去看她的东西。
“我想去做头发。”小晨说她会有什么好东西?
“也许是她给你摘到了一箱蜂。”张北说。安莉的一个亲戚在蜜蜂研究所工作。小晨一直想在院子里养一箱蜂,到时候就可以吃到最纯净的蜂蜜。张北也喜欢有蜜蜂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给她带些葱。”小晨说,“还有你的水萝卜。”
“我的水萝卜?”张北咧开大嘴笑了一下。
“当然是你的。”小晨伸手在张北身上轻轻划了一下。
“我的水萝卜?”张北笑着说,“那是你的专利。”
“张北——!”小晨尖叫起来,看着张北。
“好好好,不说了。”张北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小晨说。
葱和水萝卜都是张北在院子里种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张北和小晨都隔着窗子朝那地方望了一下。
张北说,“葱老了就辣了。”
小晨说想不到葱开花是那个样子,“像个绒球”。
张北又朝院子那边看了一下,那棵树下有只很大的棕色塑料桶,他总是径直走过去往桶里撒尿,那只桶很大,去年沤的草叶还在里边,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很好的肥了。他总是把这种肥施给院子里的植物,包括葱和萝卜。
“你这条裤子也太瘦了。”小晨对张北说看看你那前边。
张北说鞋也不行了,“沃尔玛那边裤子和鞋都很便宜。”
“你想不出她想让咱们去看什么东西?”小晨说。
张北说电话里她又没说,“如果不是一箱蜜蜂,那会不会是一只猫?”
“记住,她不提,你最好别说兔子的事。”小晨说。
“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早?”张北的意思是,晚去一会儿,晚上一起吃饭,请安莉出去一起吃晚饭,安莉够可怜的。
小晨看着张北,“到时候她又哭怎么办?”
“那就算了。”张北说自己无所谓。
小晨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张北把一只手放在小晨的腰上,还有另一只手。
“安莉现在也不用减肥了。”小晨说。
张北却笑不出来,有一阵子,那时候安莉家里还没出任何事,安莉还很幸福。她虽然不胖,却经常说减肥的事,虽然谁都知道她根本就花不起那个钱。她和她丈夫那时候工资都很少。
“你这话一点点都不好笑。”张北说。
“我只是想说坏的事总会有好的一面。”
“她现在肯定想让自己胖一些,再胖一些。”张北说,两眼看着外边,那一只鸟想在墙边的那株树上筑巢,这时候又飞来了,衔着一根又细又小的树枝。“说不定她也许真养了一只猫?”有一次聚会,张北劝安莉养一只猫,到了晚上猫会睡在枕边打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那你就变成一只猫吧。”小晨说。
“可我是你的猫。”张北说。
敲门的时候,安莉在屋里小声问,“谁?”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张北在门外说。
张北没再像以前用一个手指把猫眼堵住,以前他总爱开这种玩笑。有一次,他在外面用手指堵,安莉的男人就是不开,一直僵持了好长时间,后来弄得好像谁都不开心。安莉的男人说“你这样做不好,要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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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及其美学
——《驶向北斗东路》序
李云雷
在王祥夫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的生活,以及中国美学的独特韵味。王祥夫好像并不是在“写小说”,而只是在丰富复杂的中国经验中剪下了一角,稍加点染,便成为了一幅意趣盎然的画,一首意味隽永的诗。在他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的经验与情感,他的小说也为我们描绘出了当代中国的众生相,可以说在我们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王祥夫的小说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幅典型的浮世绘。
如果我们做一下比较就可以发现,即使题材相近的小说,王祥夫小说的处理方式也与西方作家不同。比如王祥夫《愤怒的苹果》,显然借鉴了斯坦贝克《愤怒的葡萄》的命名方式,但我们可以看到,《愤怒的葡萄》描述的是美国上世纪三十年代大萧条时期农村破产的悲惨景象,作者的侧重点在于揭示资本主义的掠夺与农民的悲惨命运。《愤怒的苹果》讲述的同样是一个破产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却更具有“中国特色”。小说中的农大毕业生亮气,因为承包果园与当地乡民和当权者展开的无奈抗争,小说通过对三次“白条大战”的生动描绘,将中国人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和重重叠生的矛盾纠葛层层推进,在市场运行规律下荒谬绝伦的“哄抢”,在乡土逻辑中却显得“合情合理”,让我们看到了转型期中国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再比如,王祥夫的《风车快跑》写风车的母亲去世了,他惊慌失措地去公墓买墓地,却意外地被当作神经病关在了医院里,家人找他找不到,他也无法出王祥夫虽然在关注与思考人类道德生活的基本问题,但他关注的方式并非像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那样,以痛苦的思辨进行无穷的追问,他的关注方式是中国式的,是从《红楼梦》中来的,他将这些重要问题纳入当代中国的世俗生活中,通过对世相百态的描述,通过个人内心的纠缠以及人与人关系的纠葛,显示出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在这种举重若轻的叙述姿态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中国美学的真髓,也可以看到王祥夫忧虑的目光。 如果说王祥夫的中篇小说更注重社会问题,那么他的短篇小说则更富神韵,更有味道,更有中国美学的特色。王祥夫的短篇小说关注底层,关注小人物,关注现实生活,但是在写法上却极富特点,他的小说很少有中心情节,而是以富于变化的笔墨不断逼近核心,而在结尾处“灵光一闪”,将故事推向高潮,同时留下悬念与丰富的想象空间,让读者去回味与思考。比如《蜂蜜》,故事的核心是安莉的孩子丢了,她又将别人的孩子偷来(?),当自己的孩子养。这样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小说中却只是从安莉的朋友张北、小晨的角度侧面去写,很大的篇幅在写他们两人的关系与斗嘴,也没有点明孩子是怎么来的,充满了悬念与暗示性。这篇小说在写法上很像契诃夫的Ⅸ凡卡》,读者已经明白了故事,明白了即将到来的灾难,但当事人却仍在懵懂中。但与契诃夫不同的是,王祥夫在此篇小说中更多留白,更多侧面勾勒,也更有中国特色。再如《锥形铁》,从侧面写一个早年的事故及其造成的伦理困境;《A型血》从一对情侣的角度关注一个失去双臂的人如何日常生活;《刺青》从最初的戏谑到结尾处的凝重,让我们想象一个母亲的内心世界;《鳕鱼》在漫不经心的叙述中,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女儿的心理创伤,《塔吊》在戏剧性的转折中,让我们看到了一种畸形道德关系的诞生;《真是心乱如麻》的结尾有点出乎意料,有点惊悚色彩,但也让人深思;等等。这些短篇小说炉火纯青,在艺术上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显示了王祥夫的造诣。
王祥夫小说向我们展示了“中国故事”的一种讲法,他取材于当代中国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回应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问题,又以中国式的美学加以书写与描绘,显示了传统中国美学的生命力及其在当代的创新,值得我们关注与思考。在当代,“讲述中国故事”已成为一种新的文艺思潮,可以说王祥夫的小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讲述“中国故事”的美学,他的努力方向及其创作实绩必将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而在将来,如果有人想要了解当代中国人的生活经验及其精神状况,王祥夫的小说无疑也是最佳的文本之一,通过他的作品,未来的人们可以看到当代中国人的生活情感与内心世界,及其在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