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玩的残酷
我和大鹏、小余从学校里出来,就搬到了这个城中村——陈庄。据说这儿原来有个陈庄帮,被警方端了之后就清净了。不过听说房东也不好应付。我哥们儿老梅在这儿住过,走的时候没关电扇,回来发现电扇不转了,开始以为是碰到了田螺姑娘,后来才知道是房东打开门进去关的,老梅很窝火,双方吵了起来,差点动了菜刀。
我们住在一户民房的二楼。这儿的房子表面上没什么区别,都是整齐排列的水泥外墙的小楼,有一次下夜班都忘了哪里是我家。
我们家内部的格局是这样的:一楼是房东,二楼是我们,二楼的楼板被掏了个大圆洞,围着这个洞的是一圈栏杆,像火柴盒一样的小屋,就分布在这个栏杆的东西北三面。对了,头顶上用玻璃给罩住了,阳光能进来,雨进不来。房东的小院也可以起到客厅的作用。这样的户型有些憋得慌,不知道房东老大爷总气得咚咚咚地给房东阿姨磕头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我们的邻居大概是这样的:两个工业学院的在校生,一个在歌厅上班的女人,一个不知道职业的大姐。还有一间只容得下一张床的房间经常空着,没人租。之后我在陈庄还搬过一次家,大体的格局和邻居的组成都跟这里差不多。我现在回忆一下那段日子。
我想先从声音说起。刚才介绍过了,这种鸡犬相闻的建筑格局,让大家的隐私少之又少。房东家经常传来这样的声音,老太太骂老头儿,骂急了,老头儿就给老太太磕头。房东的儿子和儿媳在这种骂声里噤若寒蝉。不知道老人的争吵会不会扭曲他们已经不太稚嫩的心灵。
我们住歌厅女人的隔壁,墙上有扇封死的木门,将耳附上,经常听到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偶尔还有哭声,独独缺少我们期盼的那种声音。男人很老了,莫非不行?
歌厅女人是南方农村出来的,平时在家干活儿很熟练。有一次在水龙头旁边,我洗头,她洗菜。停水了,她就拿出自己家的小红桶主动给我倒了半盆水——倒水之前,还先涮了涮盆里的泡沫。歌厅女人的朋友长得都很漂亮,看样子像同事。她们在外
面叫门的时候,我和大鹏如果在后厨做饭,就会撒着欢儿地跑下去开。
其实大家都很安静,除了我们,这也是房东屡次警告我们的原因,“几个大小伙子能找到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一定不要出声打扰别人”。
同学韩超平老来找我们,房东烦了,碰上就找他要水费,说他来了总洗手(超平也确实有点洁癖,别人是饭前便后洗手,他连便前都要洗)。还有一次,来了四五个朋友,大家说说笑笑,推杯换盏正高兴的时候,我突然看见玻璃上贴着一张脸——没错,是房东阿姨的。她的五官被各种折射所扭曲,完全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一些部位有点深浅的变化。这种情况,我搬家后仍然遇到过,仍然是另一个房东阿姨的脸,仍然是晚九点左右,仍然是阳台上或者想象不到的位置。
她们总在提醒我,这儿不是家。
当然,我也替其他房客想过。在一个没有秩序的世界,谁强势谁就是秩序,谁强势就让别人感到不安或厌恶。
和我们一样挨过批评的是那个经常住不进人的小屋的主人,而且她在我们记忆中的出场方式和《红楼梦》里的凤姐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是在半夜,“啊呀呀,啊呀呀……”,我们三人都竖起了耳朵。有一个男人问她:“是不是很疼啊……”能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因为大鹏已经走到了她的窗外……后来,半夜的时候这种声音时常响起,仍然是不变的“啊呀呀”,而不是传说中的“R-O-O-M”,我们也怀疑她有问题。当
然,这种声音并不是所有人在半夜都能听得见。大鹏说自己的耳朵能接收到这种频率,一有信号,他就诈尸般坐起来,然后摇醒身边的我,我还在穿鞋,他就光着脚跑了出去。我在我们门口,他在人家窗外,月光淡淡地从天井照进来……
一会儿,他回来了,说:“你怎么不过去?我都听见扑兹扑兹的声儿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我浑身上下不能出一点声儿。我光着脚,还得轻轻的,我不敢很快地蹲下去,怕关节噼里啪啦响起来,我不敢呼吸,更怕自己放屁……
有一次,我禁不住诱惑,半夜被大鹏叫起来,往人家的门口走,刚蹲下就被门口的一双臭鞋熏得差点窒息,赶紧踉跄着退了回来。臭鞋的主人是一个胖子,我们以为是他压得那个女人怪叫。直到有一天,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瘦子晚上住在那间屋里没走,才确定他不是唯一的男主角。女主角我们也见到了,长相一般,身材偏瘦,经常穿一身蓝色正装,蹬着高跟鞋,像是从事某种稍微上档次一点的服务行业的。
……
P2-5
当年有人质疑我的时候,小武是坚定的维护者,不仅因为他是我专栏的编辑,还因为他有趣又懂诗,这部小说也正是这样。
——赵丽华作家,诗人
加缪曾说:“唯一的天堂就是人们已失去的天堂。”而那“天堂”,何尝不可以换作“青春”?唯一的青春,是失去的青春。青春给幽暗的岁月镀金,青春让城中村出租屋里的时光变为值得铭记,幽暗的显出诗意,粗糙的被打磨光洁。这些回忆,成为小武的私人专属林荫道,供他徘徊沉溺,北风卷地而来,漫天琳琅而去。
小武用文字和回忆赛跑。他有时超过回忆,有时被回忆超过,但不论滞后还是超过,目的都是向往事告别,任它被丢弃在身后,或者任它风化崩塌。而往事的大厦仅仅崩塌一次是不够的,还要崩塌第二次、第三次……每次崩塌,都要狠下心肠来,不断重温,像个缄口不言的穿越者一样,站在事故现场,任由事态发展,这样崩塌好多次,这样被粉碎、重组好多次,在余绪里不断作为,成长才算完成。
——韩松落作家
《春光明媚》是一部细节密集、情节婉转的作品,它通过对年轻人生活状态的描述打开了一扇通往他们内心世界的大门,在浮躁、琐碎、沉闷的时代背景下,他们用活着的热情驱逐社会的重压,用敏感的内心体会生活的乐趣,他们的青春与父辈、兄辈一样沉重,但他们似乎更懂得背负沉重飞翔。
——韩浩月作家,评论人
在我看来,春光明媚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大红大绿,一种是小花小草。大红大绿当然更引人注目,但大部分的人做不到这样惊艳,也没那么狂欢;小花小草则是常态的流水一样的琐碎、平凡,有时也有些波澜,但真实可亲。小武的《春光明媚》就是写的这一类,这也是大多数人的青春。按作者的说法,这是一群三流大学毕业生的青春旧事。像黑白片,但一折三波,曲折动人……
——李少君诗人,原《天涯》杂志主编
给小佘的一封信
我刚弄完今天的活儿,四天没洗头了,油腻欲滴,大概有好几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
过年好像都没有联系,就更想写封信给你,因为我想写个关于陈庄的回忆录,要是没有你,我们一起经历的后青春期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先说说你走后这个城市的变化——说什么啊,其实从大拆到现在,我也没有好好出去转过,反正是拆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我想作首诗来着,现编送给你。
挖掘机上了大楼
像一只甲虫
趴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背上
叮咬着
卖过我报纸的小店都空了
墙上写着搬迁的地址
仿佛交代投胎转世的消息
旅游宾馆的大楼也拆了
拆了一个多礼拜
拆出了“天门中断楚江开”的壮观
无数个房间的风流韵事
撒了一地
但不久之后
所有回忆的创面
都会铺上现在这样漂亮的草皮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你爱骑自行车乱转,如果你在,应该知道这个城市到底拆成了什么样,可以肯定的是,她会越来越漂亮。
我们家门口的树全砍了,要修路。我住的地方还是你找的,当时是世界杯,我一点空也没有,搬进来的时候就说这么多树,真好。看门的老师傅说,这些树都是1985年栽的,现在据说要把它们移植到太平河那儿。树被弄走的时候,都被锯掉了枝桠,一个个弄得像弹弓叉子似的。还有的树干弯一点,居然前撅后翘,像电影节上的小金人。唉,春天马上来了,看不到他们再绿一次了。
我呢,衣服好久不换,就像长在身上似的。裤子能穿的好像就两条,前几天一条牛仔裤的料子都给糟蹋了,每天骑车,裤裆磨得最厉害,那天一摸,好家伙,几乎要穿开裆裤了。赶紧买了一条,黑的,我现在大部分衣裳都是黑的、蓝的,不想太显眼。单位大会小会很多,要是犯个什么错,又穿得花里胡哨的,众目睽睽之下,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还记得我有个彩条T恤吗?四年前我第一次要穿的时候,专门拣了报纸不错、估计不会挨批的一天。现在,我的日常服装已经可以从容应付各种会议,追悼会都没问题——其实现在我也有很多缤纷的衣服,去年夏天还买了条黄裤衩。敏感,不自信,再加上还想表现,就容易走极端。 我的生活极其简单。下班回家,时间早就做饭,吃完饭就上床,盘腿一坐。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米八宽的床上度过。电视信号断了,在家主要是看电影和看书。十二点多睡觉,常会发现画满苹果的围裙还没摘下,就轻轻薅(hao)下来,扔在沙发上。欲望和压力都可以用看书来消解,但相对的生活品质几乎无从谈起。记得去年,一个文娱记者客串奥运记者,走之前我在板面摊上为他送行。看他身上还穿着《赤壁》首映式上发的T恤,我对他说:“我的理想就是小乔流水人家,下次再见林志玲请转告她,我想请她吃安徽料理。”
以上所说,并不能证明这个城市无趣,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取向问题。从村里出来多年,都难以甩掉乡巴佬的习性。农忙的时候,中午在地头吃完饭,在树荫下铺个化肥袋子打个盹儿,有时候甚至直接躺在刚翻过的田里,闻着新鲜热乎的泥土味儿,都是很美的事儿。如今,我夏天出门还经常穿拖鞋,买菜,逛商场,莫不如此。‘
燕赵市是个开放、包容、融人度很高的城市——这句话是“南四条”剧组说的,他们要根据“南四条”(批发市场)拍一个电视剧,面向读者征名,有人说叫“金条银条南四条”,有人说叫“对倒南四条”,最后人家选了“家在南四条”,以此来体现上述宗旨。那番话也是有道理的,但开放包容对燕赵市来说似乎是应该的,好像富人的谦卑是美德,穷人的就很难定义一样。而且,这个城市就真的包容吗?记得在门口下棋,老人们用感叹世风日下的语气说:“这个小区越来越不行了,住家户越来越少,租房户越来越多了。”在陈庄之类的城中村,也许才是包容真正的体现。越是后盖的房子,越设计得像蜂房一样,只要能多住人,多收房租就行。最近回去,发现咱们附近的一个楼居然盖了五层——要是再盖三层就得安电梯了。韩超平说,在六里村,人们也是使劲盖,现在能租,拆的时候能多赔。大队干部就在村里喊,飞机都照过相了,再盖也没用了啊。
还记得我们房后的邻居吗?他和老婆操一口在城中村里非常出众的普通话,因为他们俩都是大学毕业,而他们现在的职业就是守着自己楼下的小卖部。顾客很少,但门前的牌桌和棋盘旁整天围着一堆人。不知是对这种生活的热爱还是无奈,他说:“就我现在这座三层楼,不给100万别想动。”(几年不见,我必须客观地说,现在肯定要涨到三四百万,城中村的户口已经比北京户口更值钱了)
他们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给上中学的闺女做饭,还有给身体不好但是爱骑三轮车的父亲推车——老爷子骑起车来晃晃悠悠的,进门都不下来,门口有个缓坡,他们就一左一右在后头推。老爷子紧紧抓着车把,眼睛瞪得浑圆,额头上青筋暴起。也许在他的脑子里,几十年前刚学车时的记忆被再次找回并被永远储存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作为打工仔、小商小贩、歌厅小姐、毕业或未毕业的学生中的一员,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空间,甚至还有一些额外的待遇。楼顶上有片菜园,在这儿,我的地盘我最绿,在这儿我吟诗作赋,右盼左顾。当然,让我最高兴的是房东阿姨说“想吃啥就摘啥……”她们有时候真的挺好。
跟这个城市的接触是在青春期,所以我们对这个城市的认识,跟一个中年迁徙者或一个离休干部肯定都不一样。我们当初面对这个城市与面对街上的姑娘是一样的,那些走着的、骑自行车的、坐公共汽车的、坐小汽车的,都带给我们渴望和茫然。
下面,插播宿舍里的一首歌,唐朝的——那些来去匆匆姑娘,带我走进快乐梦想,却使我越来越习惯,对漂亮的眼睛撒谎……
还记得那次在南二环和六里村的交叉口,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过马路,风衣长靴(那会儿靴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山寨,这么泛滥),很有气质。我目送她过了马路,你说别看了,人家不跟咱们玩儿……你终于以回家娶老婆的方式,告别了这个城市。
又想起了以前在陈庄的春天。我在村口的站台下等车,阳光已经有点毒,树才开始长叶,在稀疏的阴影里,我的幸福如同和一个中学生在谈恋爱。在去往单位的中巴车上,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视野开阔,微微颠簸,感觉路面像海面。
其实这封信拖拖拉拉写了好久,在我第一次动笔的时候,还下着雪。那天下班走到怀安路的高架桥下,看到路灯照着雪花像瀑布一样从天上倾泻下来,太美了。不管生活再忙碌,只要愿意,就能抓住两片雪花间的快乐。
《春光明媚》:
几个男孩儿走出校园,搬进城中村简陋、拥挤的出租房,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他们找工作被骗,常常穷得身无分文,饥肠辘辘时靠偷听邻居做爱“充饥”;他们追姑娘被甩,却屡败屡战,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实则隐藏着对爱情的胆怯;他们蚁居在如火柴盒般的出租屋中,却能用青春特有的幽默感装饰生活,用诗意完成对现实的抵抗……
可青春终会散场,他们带着自己的故事离开了这座城市,只有小武留下了,成为《春光明媚》这些故事的记录者,讲述着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小武的《春光明媚》送给刚刚走出校园的你们,这里讲述了你们中的大多数将要体验的生活。
送给已经走出校门,仍在苦苦打拼的我们,出租房中的时光,是一种修行。
送给离开校园很久,但仍怀“赤子之心”的你们,这里会有你们不忍直视的回忆。
……
总之,这是一个让你笑中带泪,脸红心跳,深有同感的悲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