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得上司在牢外
明朝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按农历计年，叫庚戌年，这一年发生一件事情，其实也不算大事，不过是关外的俺答，率兵跑到北京城郊抢了几只鸡，掠了几只鸭，多大的事？按数字来统计呢，明朝也是取得胜利了的，带兵迎战的仇鸾，虽没斩杀一个俺答兵，却也是割了七八十个老百姓首级，向朝廷报了捷。嘉靖并不知道这些脑袋是敌人的还是百姓的，他只知道大明的鸡啊鸭啊，被抢去不少，在嘉靖皇帝看来，这可了不得，堂堂大明受了蛮夷欺负，那是奇耻大辱，嘉靖把这事看得天大，称为“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的直接责任人，不是仇鸾，而是丁汝夔。当时丁氏任兵部尚书，还兼督团营，大致相当于国防部长兼首都卫戍区司令。平心而论，丁司令算是尽职的，他在养兵没用兵的和平时期，也曾上过千言书万言策，一二三四，ABCD，“条上边务十事”，只是嘉靖皇帝乐当太平天子，不但盛世会享太平，而且火山没爆发之前，他能在火山上神定气闲泡温泉，“当是时，俺答岁寇边，羽书叠至。天子方斋居西内，厌兵事。”在金銮殿里，旁边有美女搓背，有方士炼仙丹，夫复何求？只是火确实烧到屁股边来了，俺答过了大漠，到了通州，眼看兵临北京城下。嘉靖帝这才急了，签发战书令。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是一种情况，另外一种情况是急死皇帝，太监不急了。嘉靖帝不急之时，丁司令急得不得了；嘉靖帝急了呢，丁汝夔不急了，若是皇帝因急而死了，臣子还急个什么劲？
当然这次丁汝夔不急，不是这种情况，而是他得了严嵩的指教。明朝朱元璋之后，略如山寨版英国民主社会，平时皇帝不管事，几乎是权力归了“首相府”，嘉靖帝把权力委托给了严嵩，“天子方斋居西内，厌兵事”，皇上什么都不操心，大学士严嵩也就“窃权”了。俺答来搞侵略，是战还是不战，怎么战，这般大事，作为司令的丁汝夔既没了主意，实际上也做不了主，他就来请示严嵩。严嵩对侵略者的基本判断是准确的，他说俺答犯边，立意不在篡皇夺权，并不打算把嘉靖帝拉下马，他来坐龙庭，按严嵩的说法是：“寇饱自飏去耳。”俺答来打劫猪啊羊啊，抢一把就走。事实也确如严嵩所言，俺答就是那么一点出息。 严嵩叫丁汝夔不要开战。但皇上急了，嘉靖帝说务必歼灭来犯之敌。严嵩弄政治是好角色，摆在千古臣子里，都算是高手。他出了一计，这一计策妙则妙矣，却不很出奇，从古到今，干部们没有不使用的，几是屡试不爽，其主意基本精神是糊弄嘉靖帝：“塞上败或可掩也，失利辇下，帝无不知，谁执其咎？”在边界打仗，败了可以掩饰，可以假报大捷，在皇帝眼皮底下开战，打败了，怎么瞒？如何骗？瞒不了，骗不了嘛。不如坚壁清野，守在城墙里不出兵，只是叫战士们一边声嘶力竭高声喔喔喔，一边噼噼啪啪大放鞭炮，啥都搞定，一切OK。
严嵩定的这一教战守策，有点失算了，导致了“庚戌之变”。“寇纵横内地八日，诸军不敢发一矢。寇本无意攻城，且所掠过望，乃整辎重，从容趋白羊口而去。”俺答抢了一把，走了，丁汝夔趁机，还打发仇鸾带兵几十万去将剩勇追穷寇，穷寇一个首级没取着，反被俺答设了埋伏，打得撒丫子往回跑，仇鸾跑了，俺答并不追击，满载物资凯旋而归。这边仇鸾无法向朝廷报喜，就一路杀了七八十个百姓，提着百姓脑壳做材料上报来求功赏。也许是保密功夫做得不好吧。部队杀百姓头充抵敌人首级，嘉靖帝未必知道，他晓得的是俺答抢劫已经得手。嘉靖帝一般不急，急起来自然不一般。他发脾气了，立意要问责，“既退，汝夔、兰及户、工尚书李士翱、胡松，侍郎骆颙、孙襘皆引罪。命革士翱职，停松俸，俱戴罪办事，侍郎各停俸五月，而下汝夔狱。帝欲大行诛以惩后。”
上面要问责，不割个人头，如何塞住全国人民嘴巴？“帝欲大行诛以惩后”了，丁汝夔作为直接责任人，当然脱不了千系，杀头不冤，但第一责任人是谁呢？按理是嘉靖帝，但按“从来都没有错误的国王”的千古律例，这第一责任人落不到皇帝头上去，应该归严嵩埋单，追究这场战事的决策，确实也出自严嵩。丁汝夔听说嘉靖帝要开杀戒了，趁还没关大牢，赶紧去找严嵩合计合计。严嵩又给出了主意，嵩日：“我在，必不令公死。”严嵩这话，义气豪迈，掷地有声，你说这是严嵩拍自己的胸脯说的，还是拍丁汝夔的肩膀说的？
旁人听来，这话自然是严哥讲义气，作为在官场里混了那么久的人，丁汝夔却知道其中藏鬼气。严嵩的意思，丁汝夔很明白：不能供出严首辅。这案子，算起来是一桩大窝案，若彻底挖到底，有多少人将人头落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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