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随笔(心灵甘泉)》由查尔斯·兰姆,读兰姆,只一遍两遍是不够的。面对这多困难,“自不量力”地拿起原文,查词典、找资料,逐字逐句、斟字酌句、推敲理解,在自以为理解基本准确之后,再找一个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去处,用一种慢条斯理、如自言自语般的嗓音朗读几遍,幻觉间,好像兰姆在操一腔伦敦口音,深隐在牛津校园的某处树林里喃喃吟哦。而每当译完他的一篇随笔,便像攻克了一座堡垒一样,登上它的最高处,眺望四野,欣享胜利的喜悦,随后拿起自己的译文,缓缓地朗读,做一番先后对照,体味一番整体效果。我多么希望那也像兰姆在操着一腔地道的中文,向读者低诵他的随笔。可惜,那仅是美好的愿望。兰姆的一位研究者和崇拜者说,兰姆的散文“拥有能使生命有价值和使记忆甜蜜的一切”,这话颇是中肯。要赏鉴美文,要发现生活之美,要抚慰心灵的创伤,读兰姆吧!
《伊利亚随笔(心灵甘泉)》荟萃了英国著名作家查尔斯·兰姆(charles Lamb,1775—1834)最出色的随笔作品,堪称19世纪英国文学的瑰宝。在这些随笔中,兰姆以“伊利亚”为笔名,从日常作息、家长里短切入,将平生感念娓娓道来;随笔主题既与兰姆本人的独特经历水乳交融,又浸淫于广阔深挚的人道主义氛围;文风含蓄迂回之余,亦不失情真意切,纤毫毕现地展示了英式随笔的至高境界。
《伊利亚随笔(心灵甘泉)》适合散文爱好者阅读。
忆南海公司
读者阁下,如果你路过英格兰银行——你须一直从那里领取每半年一次的红利(假如你也像我一样,做一点年保险投资,是一个干干瘪瘪,与孔方兄交情不厚的人)——你取道银行,要去花盆客栈,你预订一个马车座位,要去达尔斯顿或夏克威尔,或去北地的某地某处乡下度假地——你难道从来没有看到过在针线街和主教门毗连的地方,左面有一座看上去忧郁沉沉、气派巍巍、用砖块与石块砌成的建筑?我敢说你经常在仰羡它空阔宽敞、雄伟壮观的大门,它坦露给你看森然庄重的庭院,游廊曲折,栋梁挺拔,出入的人迹寥若晨星——一派巴克鲁萨一样的荒凉。
这里昔日是一家贸易公司——一处繁忙的逐利中心。商人在这里群集——一夜间暴富的冲动——迄今,尽管往昔的精神久已荡然无存,一些商贸形式却依旧持续。这里依旧可见气派宏伟的廊柱,扶手华丽的楼梯,办公室舒展宽敞,犹如宫廷里的官僚机关——门可罗雀,或零零散散、稀稀疏疏点缀着几个职员,还有更神圣的庭院内景和各色委员会会议厅,各处仪仗官、守门人面色凝重,让人肃然起敬——只在一些隆重的日子,董事们莅临庆典,在虫蛀斑斑的会议桌前正襟危坐(宣布某个股息失效),这些桌子用红木打造,猪皮桌面已没有了光泽,笨重的银制墨水池,已干涸很久;—橡木护壁板上悬挂着已经故去的主管和副主管们的画像、安妮女王的画像,还有来自汉诺威王朝的前两任郡主的画像;——巨型航线图被后来的地理发现证明已经过时;——落满灰尘的墨西哥地图,像梦中一样模模糊糊,还有巴拿马湾的水域深度测绘图!长长的走廊里,水桶靠墙吊挂,排成懒懒散散的行列,里面装容之物可以浇灭任何大火,但上一次除外:在所有建筑下面排列着数目繁多的地窖,昔日那里储藏着面值不一的通货,“一处见不得天日的收藏”,因为钱财可以抚慰他独居的心灵——而钱财很久以前就散尽了,或者在那次臭名昭著的骗局破灭的爆炸声中,震散到空气里了。
南海公司就是这个样子。至少四十年前我知道它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一处雄伟悲壮的遗迹!打那以后它有过什么样的改变,我没有机会核查证实。我想当然地认为时间并没有让它振作如新。没有什么风能使沉睡的水体波光粼粼,到了这种时候,一层更厚更实的甲壳又覆在它上面。陈年的分类账目和日记账目养肥了的蛀虫,已经停止了它们的大肆劫掠,但它们已经可以飞行的后代们继承着它们的事业,在单栏账页和双栏账页里镂刻着精细的回纹。层层叠叠的尘土(是秽垢的异期复孕)落在陈旧的层层叠叠的尘土上,昔日很少有谁搅动过这种宁静,除非偶尔有某根好奇的手指喜欢刨根究底,时不时想探询安妮女王时期的账目记录格式,或者出于并非圣洁的好奇心,试图揭开那场惊天动地的骗局的某些秘密。那场骗局范围之广,让我们今天的侵吞者们相形见绌,回望起来,难以置信,只会表现出钦羡,这与现代阴谋家们思量起沃克斯那宏大超人的国会爆炸计划时所表现出的望尘莫及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骗局过后让英灵和鬼魂安息吧!不可一世的公司的墙壁上只剩下死寂和贫穷,供人凭吊。
你坐落于骚动不安、生机亢奋的商贸中心——在投机的焦虑和狂热中间——在现代繁荣的全盛期的英格兰银行、皇家兑换所、东印度公司的包围之中,它们派头十足的面孔耀武扬威,让你自惭形秽,你是它们势穷力孤的邻居,生意被排挤出局——只有无所事事的人和思索大道的人——只有在像我这样的人的眼里,壮哉,古旧的公司!你的沉寂里魅力尚存:停滞——生意清冷——几近遁世的惰怠——这一切都让人欣喜!入夜,我怀着多么崇敬的心情徜徉于你空阔宽敞的房间里、庭院里!它们在讲述着过去:——某一位死去的会计的影子,幻觉中耳轮上夹着一支鹅管笔,从我身边掠过,生硬古板如生前一般。留存下来的各种账本和活着的各位会计,让我大犯糊涂。我不善于算账,但你这些巨大的僵死的卷册,让如今体质衰退了的职员三人合作,也别想从神圣的摆放架上把它们搬动——它们古趣盎然的花饰不落俗套,红线格子美观整齐——英镑、先令、便士,三项栏目分明,空位用零号填补,款项记载一丝不苟——卷首摘录着虔诚的布道词句,我们的笃信宗教的先民们,如果不念诵这类词句,是从来不敢打开一本商贸簿册或装货清单的——有些卷册上贵重的精制犊皮纸封皮,几乎是在让我们相信,我们到了某个一流的图书馆——这一切都是令人欣慰、富于启迪的景象。眼看着这些僵死的怪物,我该分外得意。你那笨拙的怪模怪样的削笔刀,镶着象牙刀柄(我们的祖先那里的样样用品,都比我们想象的要规格大得多)与赫库力土城挖出来的任何东西一样好用,我们今天的吸墨粉盒就有复古迹象。
我能记得的南海公司的职员们——我是在说四十年前的旧事——有着与打那以后我所打过交道的公共机构的办事人员迥然不同的做派,他们是那个地方灵秀之气的组成部分!
他们大多数(因为公司支付的工资不会产生剩余)是单身汉,一般地讲(因为他们要做的事并不是很多)是充满好奇、善于思考的人。由于前面提到过的原因,他们不赶时髦;由于背景不同,他们脾性各异;更兼他们不是从早年开始一起共事(早年共事会造成合作集体中的成员相互同化的倾向),而大多数人是到了成熟的年龄或人到中年才被招到公司工作,他们必然把各自的习惯与嗜好带入公司,可以这么说,他们是不具备在共同的团体里生存的素质的。于是他们构成了一定意义上的诺亚方舟,怪瘾怪癖之辈,修道院里的俗家弟子,大家族里的家养仆从,养起来为了炫耀而不是为了役使。然而他们是让人愉快的人,满口谈天说地——他们中的好多人十分精熟于德国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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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艺出版社的贺树打电话约我翻译《伊利亚随笔》,我此前同他们合作过,译的是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的《草叶集》,这次要求译散文,我琢磨译散文比译诗歌总该容易一点,或者充其量难度相当,所以就非常愉快地答应了下来。况且,作为喜好翻译的初出道者,我也窃喜又一次得到锻炼的机会。然而当我拿到原文(CharlesLamb,The Essays of,Elia,London,MacMillan and co.,Limited;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899),当初“非常愉快地答应”似乎应该改变成“自不量力地答应”才对。每一篇文章,三四千字、七八千字篇幅不等,内容涉及人生与社会的各个方面:作者或写他青少年时代的往事,或写他的亲人朋友,或写他做小职员的辛苦生涯,或写他忙中偷闲的小小乐趣,或漫谈他读过的书、念过的诗、看过的戏、认识的演员,或写伦敦的街景市情,还写乞丐、扫烟囱的穷孩子,写书呆子、单身汉和酒鬼,等等。其笔法是叙事、抒情、议论互相穿插,使用的语言是白话之中夹点文言,情调是亦庄亦谐、寓庄于谐,在谐谑之中暗含着个人的辛酸。作者引经据典,诗歌散文戏剧、神话典故民谣,信手拈来,随意用去,又妥帖无比,天衣无缝。翻译这样的作品单凭“非常愉快”、“喜好翻译”之类的心绪是远远不够的。
《伊利亚随笔》荟萃了英国著名作家查尔斯·兰姆(charles Lamb,1775—1834)最出色的随笔作品,堪称19世纪英国文学的瑰宝。在这些随笔中,兰姆以“伊利亚”为笔名,从日常作息、家长里短切入,将平生感念娓娓道来;随笔主题既与兰姆本人的独特经历水乳交融,又浸淫于广阔深挚的人道主义氛围;文风含蓄迂回之余,亦不失情真意切,纤毫毕现地展示了英式随笔的至高境界。
兰姆出身低微,父母长期受雇于伦敦一律师。所幸兰姆父母见重于主人,因此他幼时分享到许多贵族的利益,并极大地得益于主人家丰富的藏书,自幼即有文学之志,至死不倦。兰姆7岁进基督慈幼学院,接受古典教育,他的学业一直名列前茅,但14岁毕业时却因口吃未能如愿被保送入剑桥,成为他的终生遗憾。于是,兰姆以15岁之稚龄进入社会谋生,先在南海公司做出纳,后入东印度公司做会计,终其一生,在漫长繁重单调乏味的会计生涯中度过,直到退休,前后达36年之久。兰姆小时候常到外祖母为人管家的乡下田庄去住,认识了一个名叫安妮·西蒙斯的小姑娘,青梅竹马,产生了感情。但在他20岁时,安妮却与一个当铺老板结婚。感情深挚的兰姆在失恋的打击下,一度精神失常,在疯人院住了六个星期才得复原。次年,他家里发生一件大祸:他的姐姐玛利因日夜赶做针线活贴补家用,过度劳累引发了疯病,竟拿小刀刺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件事决定了兰姆一辈子的生活道路:为了赡养老父亲、看护时有反复的姐姐,他把沉重的家庭负担完全挑在自己身上;为了不使玛利流落到疯人院,他决定终身不娶,与姐姐相依为命,过着清寒寂寞的生活。
命运的不公狠狠地在兰姆身上上演。有人得闲饮茶,他却穷卖苦力,然而他无一句抱怨,文章中满是风雅幽默、调侃玩笑和悠然自得,时时散发着失意者的巨大光芒。他的文章写得文白交错、迂回曲折而又跌宕多姿、妙趣横生——这是由他那不幸遭遇所形成的性格以及他博览群书所养成的“杂学”所决定的。他的风格像是突破了重重障碍,从大石下弯弯曲曲发芽生长,终于开放的一朵奇花。他的随笔写作,是把个人的不幸升华为美妙的散文作品。他常常板着面孔说笑话。两集《伊利亚随笔》中贯串着一种别人无从模仿的幽默感。在兰姆笔底,幽默虽与讽刺极近,却不以讽刺为目的。讽刺每趋于酸腐,去其酸辣而达到冲淡心境,便成幽默。因而兰姆的幽默,先有深远的心境,满带同情包容和善良的念头,然后文章火气不盛,使读者得淡然之味。兰姆是一位冷静超远的旁观者,常于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其文清淡自然,不似滑稽之炫奇斗胜,亦不似讽刺之机警巧辩,在婉约、豪放之间得其自然,不加矫饰,使读者于一段之中,指不出哪一句引人发笑,只是读下去心灵启悟,胸怀舒适而已。其缘由盖因兰姆能看穿世事,内心有所喜悦,用轻快笔调写出,无所挂碍,不作滥调,不忸怩做学究丑态,不求达官显贵之喜誉,不博凡夫俗子之欢心,自然幽默。兰姆的幽默是对这个如此不爱他的世界投入的无比关怀和友善。他和蔼地对待每一个人,尽全力让身边的人过得开心和舒适。
相对于嘲笑他人,兰姆更善自嘲,一场大病尚未痊愈之时,他得出的结论竟然是:“生病意味着享有君王式的专权。别人服侍他脚步轻盈,手法温柔,几乎仅用眼睛——待他略有好转,则同是那些仆从,他们的姿态漫不经心,出入不合章法(把门甩出响声或干脆让它们敞开着),前后两者作比——你会承认,把你从病床(让我说,我宁愿称之为王位)移到康复期的扶手圈椅,等于从至尊至贵跌落到罢黜爵位。”(《大病初愈》)这种幽默乃是一颗善良的心所发出的含泪微笑。
日常生活中有多少人,因为执着于外在的世界,反而丢掉了自己,在兰姆的笔下,他是一个疏离于世界的人。正是这种距离,带给他一种别样的视角,使其得以静观人生,从而得出不少有趣且有益的结论。他谈卖弄:“但实际上一个人知识非常贫乏也可以应付自如,且很少露馅,人群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在随时预备着卖弄自己的见解,而不是绞尽脑汁,显摆你的知识获得量。”(《教书先生今昔》)读这样的句子,当我们透过兰姆的笔触,得以洞见生活中的荒谬与明亮时,不由得为其智慧而心动。写到扫烟囱的孩子,他不似威廉·布菜克那样锋芒毕露,而是淡然闲适的一句:“他们穿起他们的黑袍,不事矫饰遮掩,在十二月清晨刺骨的寒风里,从他们的小小的布道台上(烟囱的顶端)向人们宣讲关于善待人类的功课。”(《扫烟囱的孩子赞》)兰姆的幽默真正达到了念头善良、心境深远之韵味。我们再看他对部分已婚男女的“抱怨”:“但我要抗议的是他们把这种偏爱表现得无遮无拦,竟当着我们单身人士的面得意扬扬、粗鲁无礼、把偏爱显摆。他们利用某些间接暗示或公然表白,使你凡是与他们在一起时,无时无刻不觉得你不属于这种偏爱的对象。”(《光棍汉抗议已婚人的所作所为》)幽默中不乏睿智,亦有苦涩味。
当然,《伊利亚随笔》也并非全然一派调侃玩笑,最最动人的一篇《梦里子女,奇想一段》写的是伊利亚给他的一双可爱的小儿女讲他们的曾外祖母菲尔德以及他们的约翰伯伯的故事,然后又讲到了他们的妈妈爱丽斯·温小姐,这个时候,大约伊利亚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自己并未娶到年轻时的恋人爱丽斯·温小姐,因而:“两个孩子在我的视线中渐变渐弱,渐行渐远,渐退渐模糊,直到最后只能看见,在迢迢茫茫的远处,有两尊凄凄切切的影子的轮廓,不言不语,却离奇地给我印上这些话的效果:‘我们不是爱丽斯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我们根本就不是孩子,爱丽斯的孩子称巴特姆为爸爸,我们不是孩子,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只是梦幻,我们只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存在,必须在忘川之畔,静静等待数百万年之后,才可能成为生命,拥有名姓。’”然后,伊利亚从梦中醒来,发现刚才那一双依偎着他的儿女只是一个梦,真正陪伴着他的,是一直相依为命的堂姐布里奇特。读到这里,突然觉得《光棍汉抗议已婚人的所作所为》一篇里伊利亚“强词夺理”之余,是苍凉无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作带泪的笑,什么是荆棘上的歌。
从文学史的角度讲,兰姆的随笔属于英国浪漫派文学运动的一个分支。从思想上摆脱理性主义的约束,追求个性和感情的解放;从创作方法上摆脱古典主义的限制,追求“我手写我心”—_在这些根本方面,兰姆和其他英国浪漫派作家并无二致。但不同之处在于:当其他浪漫派作家(如华兹华斯)讴歌乡村、大自然、崇高理想、热烈的爱情时,兰姆在自己的随笔里却以城市生活为自己的描写对象,喧闹繁华的伦敦几乎是他全部灵感的源泉;他从城市的芸芸众生中寻找诗意,赋予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小事以一种浪漫的异彩。日常琐事亲友故人这些本身并不会有多大的文学价值,兰姆的妙处在于,无论写什么谈什么都能道人之未道,见人之未见。新颖独创是他作品的灵魂。只有具有广博无边的同情心的人,才会深入到生活之中,用宽广通达的眼光咀嚼一切。兰姆是有同情心的,这种同情不是仅仅停留在容忍的层面上,而是会体贴别人的苦衷,设身处地地为值得同情的人思考。他的文章里曾写过:他的一次摔跤,引得一个贫穷失落的孩子发笑,他觉得能让孩子笑,自己多摔几次都无所谓。用这样的眼光观察世态,一切都那么可爱了,生活也充满了趣味。无论生活怎样打压兰姆,命运怎样捉弄兰姆,心情多么烦恼,他总能够从不拘什么题目,随便的一些东西中,见出新的意蕴和趣味;不管多么乏味的事,他总会说得津津有味,让你入迷。他的这种普遍的同情心使他相信,真正的浪漫情调不一定体现在回肠荡气或摄人心魄的事件上,俗人俗事里布满了数不尽的可咏可叹的悲欢情感。
兰姆文章的长处还更多地表现在他的文笔上。对兰姆来说,文字的表达方式往往比它表达的内容更为重要,文字之美几乎便是一切,风格文体之重经常压倒一切。因此,兰姆首先是一位风格家,他总是能以最有效的方式来为其写作服务,写作手法多样。句式上参差变化,具有意想不到的繁复性。用词上,辞彩之美令人叫绝,同时好用双关语、引语、典故。还有文章中表现出的稚气童趣、诙谐风趣、闲适从容、典雅古僻等。从他的随笔作品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幽默、睿智,亦可看到矜持与古板。上文言及,兰姆的随笔不以描写乡村、大自然为主、为多,然而如果要他再现田园生活的记忆,则其准确精到、饱含感情的记述犹如出自华兹华斯之手:“昔日我常在那间屋里暖热的临窗处落座,捧读考利的著作,我前面草坪平铺,一只孤独的黄蜂,嗡嗡嗡震颤着翅膀光顾,绕着我飞去飞来——那声音现在就响在我的耳朵里,就像夏天定遵时令回来,像房间里黄色的壁板那样实在。”(《H一郡布莱克斯隰地老屋》)再看一段《梦里子女,奇想一段》中美妙的花园景象,这里透出的是地道的华兹华斯的精熟的想象的灵秀:“因为我的更大的乐趣,在于徜徉在看似凝重沉郁的紫杉树或冷杉树中间,信手采撷红浆果、冷杉果,这许多更无他用,而观赏时则美不胜收的果实——或者在于随意躺在清新的草地上,周围是花园里诸般香气缭绕。或者在于在橘子棚里晒太阳,直到我自己开始幻想,我也在那醉人的暖热之乡与橘子一道长熟,或者在于观赏花园尽头的鱼池里雅罗鱼窜来窜去,它们随处都可遇到巨型的长矛,不声不响,冷光闪闪,悬在水中央,像是在嘲讽它们不识时务的跳跃。”读这样的文字我们很难肯定地区分这里展示的是诗人的眼界还是画家的视景。
译散文难,译查尔斯·兰姆更难。1820年10月《伦敦杂志》约稿时,编辑给了他极大的自由:不拘题材和写法,不限字数。他可以“随心所欲,信马由缰”,这在客观上造就了他文章内容的丰富与多样,谈书、论画、评戏、说牌、叙旧、记梦、追忆、怀古、写病、拾逸……无所不有。兰姆往往运笔大胆,几乎趋于冒险。信手拈起的题目如《餐前祷告》《光棍汉抗议已婚人的所作所为》《扫烟囱的孩子赞》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常人看来必定写不出什么高雅文章,然而这种不循章法的选题恰巧说明作者有点石成金的自信,作者之手有绝对的把握,用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原料创造出文学领域里的不朽之作。兰姆有时候敢于把古旧的、过时的、杜撰的、外来的词语排列起来,表面显得牵强附会,有矫揉造作、恶作剧之嫌,但仔细领悟却不乏璞然天成、不事雕琢之雅。他自己主张,作家的自然应得乎天成,让自己也觉得耳目一新,欣喜若狂,而不是做作出的自然,连自己感受起来也很不自在。
翻译之难还在于纵观兰姆一生,他嗜书如命,矢志文学。从幼年开始,16、17世纪的诸想象大家他无不涉猎。莎士比亚与弥尔顿他几乎烂熟于心,拈篇能诵,而他对博蒙特、弗莱彻、马辛杰、福特、韦伯斯特等人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莎士比亚与弥尔顿;略居其次,他对所谓形而上学派作家和后来风靡一时的骈俪文体派作家最是着迷;他的幽默法乎伯顿、托马斯·布朗之风,他的诗品秉承威瑟及马弗尔之质。他深潜诸家,从这些源泉中汲取营养,他的思想随之浸透其中。广博的阅读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比比皆是的援引,并且使他的引语与他的行文水乳交融、浑然无界,让人读来是在感受而非辨认某个短语、某个成语,或某个翻新的表达方式回应着从前听过或读过的情景。他就这样用自己的语句让读者得以不停地回顾往日的阅读经历,温故知新,自得其乐,使他的引文变成了香料,像储存在瓷坛子里的干了的玫瑰,香气四溢,幽远绵长。
翻译理论界经历了百余年的关于翻译标准问题的讨论,但事实上一切讨论不过始终在“信、达、雅”周闸游离而已。兰姆被誉为是;『]最优美、最纯洁、最真实的英语写作的作家,换言之,≥姆的原0足“达”与“雅”的典范,所以翻译兰姆,“信”就意味着“达、雅”,三者一体,不分彼此,这是对翻译的挑战。目前流行的翻译方法训练,以及与之相关连的翻译教材及翻译教学,都在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讨论词汇与句子的翻译技巧,人们津津乐道的似乎也是某位译者把某个词或句子翻译得如何巧妙。然而翻译的成品最终该以整体的形式呈现给读者,所以局部的精雕细刻固然重要,但作品作为整体给使用英汉两种语言的不同读者群的总体印象大致相当才最为重要,这也是对翻译的挑战。
读兰姆,只一遍两遍是不够的。面对这多困难,“自不量力”地拿起原文,查词典、找资料,逐字逐句、斟字酌句、推敲理解,在自以为理解基本准确之后,再找一个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去处,用一种慢条斯理、如自言自语般的嗓音朗读几遍,幻觉间,好像兰姆在操一腔伦敦口音,深隐在牛津校园的某处树林里喃喃吟哦。而每当译完他的一篇随笔,便像攻克了一座堡垒一样,登上它的最高处,眺望四野,欣享胜利的喜悦,随后拿起自己的译文,缓缓地朗读,做一番先后对照,体味一番整体效果。我多么希望那也像兰姆在操着一腔地道的中文,向读者低诵他的随笔。可惜,那仅是美好的愿望。兰姆的一位研究者和崇拜者说,兰姆的散文“拥有能使生命有价值和使记忆甜蜜的一切”,这话颇是中肯。要赏鉴美文,要发现生活之美,要抚慰心灵的创伤,读兰姆吧!
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