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一席话(短篇小说集2013年卷)》是叶勐的第一部小说集,收集的主要是他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篇幅虽然短小,但却风格独具、意味深长。而在他相对较“长”一些的小说,如《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中,我则看到了叶勐对于小说结构的精心安排和设计能力,“我”、于力、“我”女朋友、“我”女朋友养的一条名叫马丁的狗,四者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关系,各自代表了现实中不同的生命形态和价值取向。他们既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代表了作者立体而丰富的价值追求和自我多元塑造的渴求。在四者纷繁复杂的纠缠中,他们各自追寻自己认同的梦想,于力去了乡下写小说,马丁寻找着它的情人,“我”女朋友则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并收养了一个新的马丁替代者,而“我”在各种妥协之后才发现不能失去马丁,并成了一个整日游走在城市里不停寻找马丁的人。在文本结构中,不管是马丁还是于力,都是“我”精神层面的一部分,他们从不同角度展现了“我”所追寻的多元的价值取向,构成了“我”的精神世界的丰富维度。
《与君一席话(短篇小说集2013年卷)》作者叶勐的小说不迎合主流的审美取向,不进行宏大的叙事建构,不注重情节的夸张和起伏,而是将极其微观、琐碎的生活片段进行放大性的书写,着力呈现被日常经验掩盖的生活真相,在叙述主题上呈现出片段化、无意义甚至于有些无厘头式的奇异特质,而诡辩式的行文语言和细节化的叙述内容,更是赋予其小说某种“先锋”的余韵。
《与君一席话(短篇小说集2013年卷)》中的小说粗犷中不乏细腻,无厘头中掩藏着温情,他不讲述一波三折的故事,也不传达沉重的道德说教,只是客观地几乎“零度情感”地呈现着一个个生活片段、一个个很小的偶然事件。但恰是这种看似漫不经心实质不同寻常的叙事切入点,揭开了许多被我们忽略的、被日常经验遮蔽的生活真相。
过去
李小文给女友打电话的时候错拨了一个数字,从而招致了一个男人的谩骂。那男人口齿伶俐,并适时地挂了电话,没给李小文机会,这让他不得不又错拨了一遍,以便与其对骂。然而,李小文的表现非常业余,他只是干巴巴地重复着那几个最基本的句子,空洞极了。最让人失望的是,他居然还停下来,把目光越过窗子撞到对面的墙壁,然后反弹回来,落在我脸上。在和他的对视中,我看到自己的失望。后来,李小文说了句,你等着,我过去。就放下了电话。这句话的意思无疑会是你等着,我们过去。因为我是个讲义气的人,不会让朋友自己去冒险。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建设路三十八号,从这里出发,要坐三站七路车,然后换乘三路,或者直接乘一路,但那趟车很慢,半个小时才有一趟。我们最后的决定既非换乘,也非一路,而是打的,因为我们很愤怒。
打出租要到对面街面儿上才有,这就要通过八三市场,那是一条长长的塑料大棚,专卖各种食物。所谓各种食物,其中必然包括猪、牛、羊肉,以及它们的下水,还有很多鱼类、咸菜、臭豆腐,这些气味很受苍蝇们的青睐,它们聚集在这里,和人们拥挤着。
出于愤怒,我们蛮横地拨开眼前的人群,并挥手抽打眼前的苍蝇,一只大个儿的绿豆蝇慌不择路,撞到李小文的头,李小文狠狠地骂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三十秒后抵达街面儿,然后坐一辆红色的夏利,就是路口那辆,我都看好了。然而,在离门口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我们身边的两个男人忽然发生了争吵,他们都是生肉摊上的,想必是生意上的事情。这是正常的,做生意嘛,难免有摩擦,对此我们不感兴趣,因为我们自己也要去打架,何必看人家。但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如同忘死赴腥的苍蝇,顷刻间把我们围在中间。道路如此狭窄,无论多么强壮也休想挤得出去。另外解释也是徒劳的,没有人会为了几公里外的一场无法目睹的殴斗而放弃眼前的利益,因此,除了观看,我们别无他选。
这是两个中年男人,体格均健壮,一个剃了秃头,脸上有横肉,另外的赤着上身,肩膀有刺青。双方骂得都很凶,且声音巨大,这些足以让李小文无地自容。谩骂中,他们均表示要弄死对方,同时又说对方是吹牛逼,至于真相如何,有待分晓。
这个时候,有人来劝架了,大概是隔壁摊位的老板,消瘦一些,横在两人中间,这更加坚定了他们弄死对方的决心。秃头说,老张你起开,我今天非弄死他。刺青说,操!老张你让他过来,看谁先死。他们发狠地推搡着那个被称作老张的瘦子,但由于能量守恒的缘故,瘦子岿然未动。周围开始传来低语了,他们说这个大×;×;!这分明是在指责瘦子,大热天的,谁不盼着早些结束呢,但是由于他,大家不得不坚持在这里,此时人们的仇恨,已远胜于了那两个男人。
就像是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秃头的女人忽然蹿出来了,以其锋利的嗓音开始对刺青进行咒骂,不过这占不到什么便宜,因为刺青也是有女人的,无论从声音或者恶毒程度上毫不逊色。这样子一来,单挑就变成了群架,而且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他们选出各自的代表,进行第一轮比试。
几回合过后,刺青的女人占了上峰,但她并未就此罢休,而是一路追击,直捣对手命门。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秃头的女人暮的一声尖叫,狠命向她扑去,她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洗下水的脏水盆里。这下该轮到刺青的女人尖叫了,她从盆里面站起来,甩掉手上的一截猪大肠,向对手反扑过去。她跑动的时候,裤裆里的水顺裤管淌着,形成一条线路。两个女人就这样扭作一团了。她们的方式与男人截然不同,武器也多种多样,除四肢外还有牙齿、指甲和鞋跟,相比之下鞋跟是比较有杀伤力的。刺青的女人用一记耳光为代价换取了施展它的机会,她运足力气朝对手的小腿踢去,秃头的女人应声低头,刺青的女人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被抓住头发的女人,基本上就算输了,她低吼着,发出绝望的声音。经过几度挣扎秃头的女人终于侧过脸来,冲秃头喊到,王大江,你是死人呀。秃头如梦方醒,冲过去给了刺青的女人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使斗争最终进入混战状态,两个男人终于打起来了,动作确实生猛,但远不及上一场刺激,两个女人也继续投入了战斗,但她们显然已经累了,动作明显走形,因此只是象征性地比画比画,并伺机暗算对方的男人。
战斗在片刻之后被人拉开,双方各有胜负。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到各自的位置,一如往常。我和李小文终于走到了街面儿上,此时那辆夏利已经开走了,我们站到路边,等待另外一辆的到来。等待的时候,我们各自点了根烟,我抽红河,李小文抽骆驼,他吞进一口浓烟,朝着太阳喷去。他说,刚才要是没有女人,他们就打不起来了。我说,不是吧,一般有女人在场才打不起来的。李小文说,事情不是这么说的。一般情况下,打架的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叫过来,一种叫过去。叫过来的比较虚弱,叫过去的比较牛逼。我说,我们属于过去吗?他说,当然。随着说话,一辆一路汽车从不远处驶来,我们犹豫了一下,决定搭乘,于是便扔掉手里抽了一半的香烟,一前一后朝前方的车站跑去。
P1-4
袁鹰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悠长丰厚的文学遗产,顺乎20世纪的历史潮流和时代需要,以全新的生命,全新的内涵和全新的文体(无论是小说、散文、诗歌、剧本以至评论)建立起全新的文学。将近一百年来,经由几代作家挥洒心血,胼手胝足,前赴后继,披荆斩棘,以艰难的实践辛勤浇灌、耕耘、开拓、奉献,文学的万里苍穹中繁星熠熠,云蒸霞蔚,名家辈出,佳作如潮,构成前所未有的世纪辉煌,并且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80年代以来,以改革开放为主要标志的历史新时期,推动文学又一次春潮汹涌,骏马奔腾。一大批中青年作家以自己色彩斑斓的新作,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画廊最后增添了浓笔重彩的画卷。当此即将告别本世纪跨入新世纪之时,回首百年,不免五味杂陈,万感交集,却也从内心涌起一阵阵欣喜和自豪。我们的文学事业在历经风雨坎坷之后,终于进入呈露无限生机、无穷希望的天地,尽管它的前途未必全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绿茵茵的新苗破土而出,带着满身朝露的新人崭露头角,自然是我们希冀而且高兴的景象。然而,我们也看到,由于种种未曾预料而且主要并非来自作者本身的因由,还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作者不一定都有顺利地脱颖而出的机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为出书艰难所阻滞。出版渠道不顺,文化市场不善,使他们失去许多机遇。尽管他们发表过引人注目的作品,有的还获了奖,显示了自己的文学才能和创作潜力,却仍然无缘出第一本书。也许这是市场经济发展和体制转换期中不可避免的暂时缺陷,却也不能不对文学事业的健康发展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因而也不能不使许多关怀文学的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叹息,焦虑不安。固然,出第一本书时间的迟早,对一位青年作家的成长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关键的或决定性的一步,大器晚成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及早地跨过这一步呢?
于是,遂有这套“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设想和举措。
中华文学基金会有志于发展文学事业、为青年作者服务,已有多时。如今幸有热心人士赞助,得以圆了这个梦。瞻望21世纪,漫漫长途,上下求索,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也许可以看作是文学上的“希望工程”。但它与教育方面的“希望工程”有所不同,它不是扶贫济困,也并非照顾“老少边穷”地区,而是着眼于为取得优异成绩的青年文学作者搭桥铺路,有助于他们顺利前行,在未来的岁月中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们想起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期间,鲁迅先生先后编印《未名丛刊》和“奴隶丛书”,扶携一些青年小说家和翻译家登上文坛;巴金先生主持的《文学丛刊》,更是不间断地连续出了一百余本,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当时青年作家的处女作,而他们在其后数十年中都成为文学大军中的中坚人物;茅盾、叶圣陶等先生,都曾为青年作者的出现和成长花费心血,不遗余力。前辈们关怀培育文坛新人为促进现代文学的繁荣所作出的业绩,是永远不能抹煞的。当年得到过他们雨露恩泽的后辈作家,直到鬓发苍苍,还深深铭记着难忘的隆情厚谊。六十年后,我们今天依然以他们为光辉的楷模,努力遵循他们的脚印往前走去。
开始为丛书定名的时候,我们再三斟酌过。我们明确地认识到这项文学事业的“希望工程”是属于未来世纪的。它也许还显稚嫩,却是前程无限。但是不是称之为“文学之星”,且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不免有些踌躇。近些年来,明星太多太滥,影星、歌星、舞星、球星、棋星……无一不可称星。星光闪烁,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目不暇接。星空中自然不乏真星,任凭风翻云卷,光芒依旧;但也有为时不久,便黯然失色,一闪即逝,或许原本就不是星,硬是被捧起来、炒出来的。在人们心目中,明星渐渐跌价,以至成为嘲讽调侃的对象。我们这项严肃认真的事业是否还要挤进繁杂的星空去占一席之地?或者,这一批青年作家,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
当我们陆续读完一大批由各地作协及其他方面推荐的新人作品,反复阅读、酝酿、评议、争论,最后从中慎重遴选出丛书入选作品之后,忐忑的心终于为欣喜慰藉之情所取代,油然浮起轻快愉悦之感。“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能的!我们可以肯定地、并不夸张地回答:这些作者,尽管有的目前还处在走向成熟的阶段,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文学之星的称号而无愧色。他们有的来自市井,有的来自乡村,有的来自边陲山野,有的来自城市底层。他们的笔下,荡漾着多姿多彩、云谲波诡的现实浪潮,涌动着新时期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伤,也流淌着作者自己的心灵悸动、幻梦、烦恼和憧憬。他们都不曾出过书,但是他们的生活底蕴、文学才华和写作功力,可以媲美当年“奴隶丛书”的年轻小说家和《文学丛刊》的不少青年作者,更未必在当今某些已经出书成名甚至出了不止一本两本的作者以下。
是的,他们是文学之星。这一批青年作家,同当代不少杰出的青年作家一样,都可能成为21世纪文学的启明星,升起在世纪之初。启明星,也就是金星,黎明之前在东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启明星,黄昏时候在西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长庚星。两者都是好名字。世人对遥远的天体赋予美好的传说,寄托绮思遐想,但对现实中的星,却是完全可以预期洞见的。本丛书将一年一套地出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作家如长江潮涌,奔流不息。其中出现赶上并且超过前人的文学巨星,不也是必然的吗?
岁月悠悠,银河灿灿。仰望星空,心绪难平1
1994年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