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春天所起的作用,如同传说中在军营里营造士气。当天寒地冻,漫漫冬季比往常持续得更久时,仅仅想到春季的来临这一点,就会给你生活的希望。当三月到来时,无论天有多冷,风有多大,春季来临的时机已经成熟。
湖上厚厚的冰层和深深的积雪都无法挡住春的脚步。当风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时,一切都改变了。在三月底的一天,我捕捉住了这种微妙的变化:那只是空气中的那么一点温煦,寒冷中的那么一点融和,以及之前不曾存在的那点期望。我忘记了我的工作和所有手中的活儿,走向户外。我站在房子向阳的一侧观望等待,期盼着有什么变化,可是积雪如故,西北风与过去几个月中将雪堆积起来的狂风毫无差别。继而,我留意到了身边涓涓细流的水声——只不过是轻声低语,但我知道它却是湍湍激流的前兆,能驱走原野中所有的积雪。
就是在那里,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春天的第一阵气息:待抽枝发芽的树木的气味,南面山坡上的松树、香脂冷杉及其树脂松香柔和的香气。我站在那里,像一只放出的猎犬用鼻子吸闻,用我那贪婪的鼻孔从扑面而来的、多种组合的风景中筛选索取。
房子下面,有一小片覆盖着积雪的空地。三月的阳光已经开始在那里工作。从积雪边缘下面传出几乎难以听到的声响,那是当冬季第一次风雪来临时形成的晶莹冰块在融化的声音。
我身边有一棵香脂冷杉,我取了一把松针,把玩于手掌中。此时,它们散出的是正常的松针味,令我想起的却是荒野及其闪光的湖面、水陆联运的旱路、湖畔的营地以及无数打破了我心中平静的事物。正在此时,我看到在我头顶上方树枝上晒太阳的松鼠。它闭着眼睛,但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的监视之中,因为我稍有移动,它那白边的眼睛就睁大了。它舒服地伸展着身体,以松鼠那种惬意的方式抖动着,好像每一条筋骨都彻底地放松了。
我大步流星地走到村子的后部,靠在那里的一个干草堆上,我看到林中有两三匹拉原木的马,冬季的风将它们吹得毛发蓬乱。它们低头站在那里,任凭阳光尽情地洒在马背上。对它们而言,这阳光意味着温暖和绿色的草地,意味着不必在积雪中的木马棚里顶着北风度过漫漫长夜,意味着不必破晓时分便要冒着零下四十摄氏度严寒,拉着吱吱作响的雪橇,沿着结冰的林中小道去采伐地。
在干草堆边上的一个木棚里,一只猫舒展着身体,睡得正香。当我抚摸猫背时,它冲着我的手弓起腰,原本柔和的叫声变成了深沉颤动的吼声。它刚才正做着猫的美梦:在宽阔的大草原上觅食,潜入青翠茂盛的树林搜寻小兔,还有在那郁郁葱葱、胜似天堂的背街小巷、树篱花园度过的温馨的夜晚。
我一饱眼福之后,健步走回我的房屋。可是当我进了屋,望着我的打字机时,太阳已经完成了它的杰作,在我的心中播下了慵懒的种子。一两个小时之后,我才提起了点精神,因为和风转成了旋风般的暴风雪,气温下降,梦幻几乎被忘却。然而,自从那第一天开始,情景与往日不再相同。
一个月之后,我才有机会深切地去感受我一直在盼望的事情。冰霜融化,雪水充满了山谷及草原。初春的花朵已经绽放,放眼望去,一座座小山宛若被人用巨大的画笔轻轻地抹上了几笔淡绿。在城区边上,我发现一个池塘里融化的雪水将要溢出池边。双领鹆在岸边啼鸣,红翅黑鹂在池塘周围的丛林中调着嗓音,欲展歌喉。我在池塘边的干草堆上俯下身子,将脸靠近水面。池水渐渐地趋于平静,倒影消失了。我从水中看出了树叶、小卵石和零星的小草。
一只鲜红的水蜘蛛沿着一根褐色的断木爬上爬下。水面上到处是疾行乱跑的黑色潜水甲虫,它们尾部拖着银白色的水泡,宛如闪光的宝石。随后,就在我的右下方,游来了一大群金黄色的虾蟹,就像一支全速前进的大帆船船队。在短短的一月前还冻结成一团污泥的池塘如今鲜活起来,充满了各种闪光的生命。那个积满雪水的池塘便是这些小生命的世界;在四月阳光下那短暂几日的生活便是它们所体验的生命全程。那些金色的船队注定像它们来之匆匆一样,去也匆匆。
离开池塘,我沿着一条伐木古道走人一片白杨和白桦的林地。在那里,我听到了松鸡的鼓点声。我循着声音而去,看到那只鸟在它敲打鼓点的原木前来回地走动。它展开尾翼,肩向后拉,直到几近直立的状态。随后,它从缓到急地拍动翅膀,发出了逐渐增强的、低沉的鼓点声。当我站在那儿倾听时,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的图像,因为那声音是多种组合的一部分:五月充满鳟鱼的溪流,黄昏中宁静的湖泊,烟霞缥缈的下午,辽阔水面上潜鸟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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