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宋子文
从1938年9月到1941年9月,胡适任驻美大使四年。他这四年使美外交的成败,历来众说纷纭,而所有争论的焦点,都与宋子文有关。例如杨天石先生在《排挤驻美大使胡适》一文中,便根据胡佛研究院收藏的宋子文档案,认为宋子文在美国任蒋介石私人代表期间,一再地“排挤”胡适,胡适的去职即是宋子文排挤的结果。这些材料虽然都有案可查,但宋子文之于胡适算不算“排挤”,抑或反倒是胡适在“排挤”宋子文,恐怕还是问题。客观地说,胡适在任驻美大使期间,以他的学识和人格,给美国人留下很深的好感,因此他被免职后,蒋介石委任魏道明为驻美大使,美国政府很不畅快,拖延了三个星期,才同意接受这位新任大使。美国的新闻媒体对胡适的离任,更公开表示了惋惜。
但是胡适担负的大使,很难说是“全职大使”。他刚一上任,就提出一个“四不主义”:不谈借款,不谈军援,不做宣传,也不搞募捐。他认为驻外大使的职责是“为国家做点面子”,要把时间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不能分心于杂役。要求政府另派专人处理这些具体事务。姑不论他对外交官职务的理解是否正确,当时对美外交的核心任务,就是争取美国政府的同情与援助。国民政府在这方面“所望于美方者至深”,早在胡适使美之前,工作已经在积极进行。所以他这种清高态度,不但令政府失望,也让一些职业外交官感到难以理解。颜惠庆在日记中说,1940年初,他曾奉蒋介石之命,借出席太平洋学会年会之便去华盛顿见过胡适,询问有关美援问题的进展。胡适“回答时吞吞吐吐,只列举了不少无关轻重的情况”。令颜惠庆大失所望。可以想见,颜惠庆回国之后,势必会向蒋介石说明自己的观感。
这也使胡适上任不久,重庆上下便议论纷纷,蒋介石也开始考虑是否召他回国,只是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当时张慰慈曾写信告诉胡适:“在重庆,程沧波对我说,‘适之快要回国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攻击他的人很多,尤其是颜大使和孔先生’。因为他们攻击的次数太多,蒋先生曾说过,还是请他回来罢。”1940年6月,蒋介石出于权宜之计,决定派宋子文去美国做自己的私人代表,负责洽商美援事务,希望以这种方式提高对美外交的层级,同时弥补胡适职责上的不足。宋子文到达美国后,蒋介石便在电报中指示:“借款事不必与胡使相商,请兄径自进行为便。”同时又让宋子文了解“此时拟召胡使回国,未知有否不便之处”。但是这种做法不符合外交惯例,很容易造成“在同—个国家有两个大使的局面,使工作复杂化,使美国政府为难,不知该怎么办”。1948年底,蒋介石故伎重演,任命孔祥熙做自己的私人代表时,就遭到顾维钧的强烈抵制,不惜以辞职表示反对。
所以宋子文到了美国后,很难处理与胡适的关系。何况胡适与宋子文是“老朋友”,对宋子文早有成见。1939年11月,重庆传出政府行将改组,宋子文将接任财政部长时,胡适就打电报给陈布雷,反对政府采取这项任命。说陈光甫在美国谈判贷款,一切渐入佳境,“已有如许成绩”,如果宋子文做了财政部长,他“个性太强,恐怕难与光甫合作”。这也使宋子文到了美国后,首先就遇到了胡适的“不合作主义”。从道理上说,胡适应该知道宋子文作为蒋介石的代表,在对美外交上的实质地位,有关这一点,蒋介石在给罗斯福的信里说得很清楚,“余已授予宋先生代表中国政府在美商谈一切之全权,彼受余完全之信任”,但是胡适故意漠视这一点,有意给宋子文制造难堪。据薛观澜在《我所知道的宋子文》中说,宋子文初到美国时,向胡适提出要走访总统罗斯福、国务卿赫尔和财政部长摩根索,胡适都置之不理,既不与美方联系,也不给他办理手续;宋子文希望在大使馆举办一次鸡尾酒会,联络美国财政界的名流,也没能得到胡适的同意。甚至美国政府招待驻外使节,胡适给白宫开出的名单,竟将宋子文列入大使馆秘书之列。
宋子文此次使美,自己虽然很有自信,实际并无成算。因为当时太平洋战争尚未爆发,美国政府在对外政策上徘徊不定,还没有放弃以往的“孤立主义”,国务卿赫尔等人都反对向中国提供援助,担心恶化与日本的关系。胡适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显然又给宋子文制造了额外的困难,使宋子文的谈判地位降低,受到某些美国官员的轻视和怀疑。《纽约时报》在做新闻报道时,也只称“中国银行行长抵达纽约”。1940年9月,宋子文曾向胡适诉苦,说几项谈判“均无大希望”,但是没有得到胡适的谅解。胡适反而认为,这是意料当中的事,恰好证明了他对宋子文的了解,在日记中说:“此是意料中事。我当初所以不愿政府派子文来,因为我知道子文毫无耐心,又有立功的野心,来了若无大功可立,必大怨望。”陈光甫回到重庆以后,也配合胡适的说法,一方面告诉孔祥熙,“如我方履行合同,美方必能源源援助”,似乎美援已经水到渠成了。另一方面又贬低宋子文,说自己“上两次桐、锡借款成功,全靠彼与摩根索私人关系。此次先生(宋子文)在外接洽,希望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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