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人凌濛初创作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是在冯梦龙“三言”影响下独立创作的具有代表性的话本小说集,也一直是中国小说史上久负盛名的大制作。《初刻拍案惊奇》中,商人、手工业者、小知识分子、僧侣、胥吏、妓女、强盗等等成为了小说世界的主人公,通过他们的经历,真实地反映明代社会市井细民的生活状况。书中描写商人生活的《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鼋龙壳》,描写青年男女恋爱婚姻的《通闺闱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和《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妹病起续前缘》是小说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初刻拍案惊奇》在艺术上也颇多可观之处。作品不枝不蔓,脉络清晰,细节逼真,文字畅达,显示出纯熟的艺术技巧。
《初刻拍案惊奇》是明朝末年凌濛初编著的拟话本小说集。成书于明朝天启七年(1627),第二年由尚友堂书坊书坊刊行问世。其后凌濛初又编著《二刻拍案惊奇》,于明朝崇祯五年(1632)刊行。二书合称“二拍”。《初刻拍案惊奇》本为四十卷四十篇,原本已失,今所见最早且最为完整的本子是藏于日本内阁文库的尚友堂刻本,全书存三十九卷(缺二十三卷),即实有小说39篇。
话说人生只有面貌最是不同,盖因各父母所生,千枝万派,哪能够一模一样的?就是同父合母的兄弟、同胞双生的儿子,道是相像得紧,毕竟仔细看来,自有些少不同去处。却又作怪:尽有途路各别、毫无干涉的人,蓦地有人生得一般无二,假充得真的,从来正书上面说,孔子貌似阳虎,以致匡人之围,是恶人像了圣人;传奇上边说,周坚死替赵朔,以解下宫之难,是贱人像了贵人:是个解不得的道理。
按《西湖志余》上面,宋时有一事,也为面貌相像,骗了一时富贵,享用十余年,后来事败了的。却是靖康年间,金人围困汴梁,徽、钦二帝蒙尘北狩,一时后妃公主被掳去的甚多。内中有一个公主,名日柔福,乃是钦宗之女,当时也被掳去。后来高宗南渡称帝,改号建炎。四年,忽有一女子诣阙自陈,称是柔福公主,自虏中逃归,特来见驾。高宗心疑道:“许多随驾去的臣宰,尚不能逃,公主鞋弓袜小,如何脱离得归来?”颁诏令旧时宫人看验,个个说道:“是真的,一些不差。”及问他宫中旧事,对答来皆合;几个旧时的人,他都叫得姓名出来。只是众人看见一双足却大得不像样,都道:“公主当时何等小足,今却这等!止有此不同处。”以此回复圣旨。高宗临轩亲认,却也认得,诘问他道:“你为何恁般一双脚了?”女子听得,啼哭起来道:“这些臊羯奴驱逐便如牛马一般。今乘间脱逃,赤脚奔走,到此将有万里。岂能尚保得一双纤足如旧时模样耶?”高宗听得,甚是惨然。颁诏特加号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綮,做了驸马都尉。其时汪龙溪草制,词日: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江左既兴,益寿宜充于禁脔。那鲁元是汉高帝的公主,在彭城失散,后来复还的。益寿是晋驸马谢混的小名,江左中兴,元帝公主下降的。故把来比他两人,甚为切当。自后夫荣妻贵,恩赍无算。
其时高宗为母韦贤妃在虏中,年年费尽金珠求赎,遥尊为显仁太后。和议既成,直到绍兴十二年自虏中回銮,听见说道柔福公主进来相见。太后大惊道:“那有此话?柔福在虏中受不得苦楚,死已多年,是我亲看见的,那得又有一个柔福?是何人假出来的?”发下旨意,着法司严刑究问。法司奉旨,提到人犯,用起刑来。那女子熬不得,只得将真情招出,道:“小的每本是汴梁一个女巫。靖康之乱,有宫中女婢逃出民间,见了小的,每误认做了柔福娘娘,口中厮唤。小的每惊问,他便说小的每与娘娘面貌一般无二。因此小的每有了心,日逐将宫中旧事问他,他日日衍说得心下习熟了,故大胆冒名自陈,贪享这几时富贵,道是永无对证的了。谁知太后回銮?也是小的每福尽灾生,一死也不枉了。”问成罪名。高宗见了招伏,大骂:“欺君贼婢!”立时押付市曹处决,抄没家私人官。总算前后锡赍之数,也有四十七万缗钱。虽然没结果,却是十余年问也受用得够了。只为一个容颜厮像,一时骨肉旧人都认不出来。若非太后复还,到底被他瞒过,哪个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还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天理不容,自然败露。
今日再说一个容貌厮像,弄出好些奸巧希奇的一场官司来。正是:
自古唯传伯仲偕,谁知异地巧安排。
试看一样滴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谐。
话说国朝万历年问,徽州府休宁县荪田乡姚氏有一女,名唤滴珠。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宝惜异常,娇养过度。凭媒说合,嫁与屯溪潘甲为妻。看来世间听不得的最是媒人的口。他要说了穷,石崇也无立锥之地;他要说了富,范丹也有万顷之财。正是富贵随口定,美丑趁心生,再无一句实话的。那屯溪潘氏虽是个旧姓人家,却是个破落户,家道艰难,外靠男子出外营生,内要女人亲操井臼,吃不得闲饭过日的了。这个潘甲虽是人物也有几分像样,已自弃儒为商。况且公婆甚是狠戾,动不动出口骂詈,毫没些好歹。滴珠父母误听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块心头的肉嫁了过来。少年夫妻,却也过得恩爱,只是看了许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如常偷掩泪眼。潘甲晓得意思,把些好话偎他过日子。
却早成亲两月,潘父就发作儿子道:“如此你贪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潘甲无奈,与妻滴珠说了,两个哭一个不住,说了一夜话。次日,潘父就逼儿子出外去了。滴珠独自一个,越越凄惶,有情无绪。况且是个娇养的女儿,新来的媳妇,摸头路不着,没个是处,终日闷闷过了。潘父潘母看见媳妇这般模样,时常急聒,骂道:“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病了!”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何曾听得这般声气?不敢回言,只得忍着气,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会罢了。
一日,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公婆朝饭要紧,猝地答应不迭。潘公开口骂道:“这样好吃懒做的淫妇,睡到这等日高才起来!看这自由自在的模样,除非去做娼妓,倚门卖俏,撺哄子弟,方得这样快活像意。若要做人家,是这等不得!”滴珠听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儿女,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贱说我!”大哭一场,没分诉处。到得夜里睡不着,越思量越恼,道:“老无知这样说话,须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过,且跑回家去告诉爹娘,明明与他执论,看这话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亦且借此为名,赖在家多住几时,也省了好些气恼。”算计定了。P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