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编著的《鱼的古镇(精)》是一部有关江南,特别是苏州一带,从饮食肴馔着眼写就的一部人文札记,作者以散文的笔法,随笔的形式,道尽了自己心中的乡愁。近三十年来社会的快速变迁,在饮食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很多原本唇齿舌间的记忆被拉扯得支零破碎,作者对此有着切身的体验,《祖母的虾糟》、《饥饿的感觉》等等,对舌尖已经失去的味道,一旦风云际会得以重新拾得,那无尽的乡愁就被勾了起来,挥之不去。有趣的是,一般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受,在这位一生从未长时间离开故土的作者身上也有强烈的痕迹,可见,地球村的建设,已经抹去了很多有价值但无力量的物质与非物质文明,土著也只有活着,而徒呼奈何。
《鱼的古镇(精)》由陈益编著。
《鱼的古镇(精)》简介:
古镇,犹如一个人,在漫漫岁月中有了苍颜,有了积聚,有了静气。那么,古镇之古,究竟是百年千年计岁月的宅院、驳岸、拱桥,还是悠远醇厚的风俗、耐人寻味的传说?这些当然都是。然而,亘古不变的却是鱼,与古镇共存的鱼,与人们共生的鱼,穿越漫漫时光的鱼。
哪儿有水,哪儿就可能有鱼。
饕餮的诗意
饕餮,这个颇具象形意味的词,正渐渐地从我们的电脑时代消退。它似乎太老旧太冷僻,完全可以用别的词汇取代了。除了专家,还有谁会去关心铸刻在商周青铜器上的这种凶猛乖张的兽面纹饰呢?
在民间传闻中,有一种头戴辟邪面具载歌载舞的活动,那喜欢戴面具的,自称为“饕餮人”,显然是要借助凶悍的兽纹趋吉避邪。可是到了今天,什么事物都变得快捷起来。饕餮一词剩下的含义,便只是好吃,能吃,永不满足地吃。
我曾经在西安、郑州、南京、北京、台北等地参观过很多博物馆,不止一次地注视着镌刻着饕餮纹的青铜器,常常感慨,这些鼎、觚、盘、杯、釜、壶等,由于精美与罕见,在嘉士德拍卖会上足以让全世界的收藏家们兴奋得手舞足蹈,原来却只是食具和祭器。它们的作用,仅仅是为了盛满香喷喷的肉和酒,供奉先祖或自己享用。谁也不会想到,在若干年以后,它们因身上所凝聚的那段古老历史,竟卖出天价。
宋代的《宣和博古图》,据说是率先提出“饕餮纹”这个词汇的。在将《吕氏春秋》提及的“饕餮”与商代象形饕餮鼎卜的纹饰联系起来时,有过如下强调:
此鼎款识纯古,仿佛饕餮之形。后人观象立名,故取为号。至周监二代,文物大备,凡为鼎者,悉以此为饰。遂使《吕氏春秋》独谓周鼎著饕餮,而不知其愿实启于古也。……昔人即器以寓意,即意以见礼,即礼以示戒者如此。
然而,作为趋吉避邪之用,充满原始宗教意味的饕餮纹,出现的时间,似乎要比商代青铜器早得多。
不妨让我们阖目冥想,进入遥远的草莱始开的岁月。 ……茫茫荒原,覆盖着盘根错节的老树藤蔓,兽类出没,人烟稀少。只在靠近河流的地方,有几片原始稻田,摇曳着稀疏的谷穗。树林里,一群衣不遮体的狩猎者,竭尽全力追逐一头受伤的野猪,好不容易才将它擒获。可是,当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到村边时,却发现稻田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肇事者并不是人,也不是野兽,而是几只凶残的扬子鳄,它们每年都要来与人们抢夺粮食。此刻,人们能够采取的唯一措施,是大声疾呼,将它们驱赶。同时在心里祈求苍天保佑,让自己有食物果腹,不至于再遭受饥荒。
于是出现了原始宗教。人们在玉器上镌刻兽面纹饰。那形象,是人的粗壮有力的双手扼住挣扎的兽头。巨口大开,重圈环眼的兽面,仔细看去,竟是扬子鳄的变异——良渚文化时期生活在太湖流域的人们,在祭祀所用的玉器上,寄托战胜天敌的理想,张扬着人性。
及至商周时代,先人们从渔猎渐渐变为定居,生活状态趋向安定。农耕文明的迅速发展,使人们有可能吃得较好。雄心勃勃的盘庚将都城迁移到了殷,并且在城边建立巨大的作坊,组织数千名奴隶点燃熊熊烈火,熔铸矿石,以锡、铅、铜等不同的原料,制作出精美绝伦的青铜器皿,供王侯们使用。当南方良渚玉器上的兽面纹,渐渐衍变为青铜器上的饕餮纹时,王宫里酒肉飘香、觥筹交错,开始演绎奴隶社会最初的豪华。巫觋是最先分离出的文化人,他们善于在龟甲牛骨刻下卜辞,记录殷商时代的重要事件,也为烹调积累很多经验。当时的厨师们十分注意火候,能做到“时疾时徐”、“九沸九变”。到了东周,贵族的味觉细胞更是锻炼得十分灵敏,常常要求五味俱全。
“君状亦觥觥,可啖健牛百。”雄健的体魄来源于饕餮,一个善于分辨世间万物,并用胃来消化任何兽类的民族,永远将开拓和征服写在高扬的旗帜上,是决不会一直萎靡不振的。
但任何时候都可能产生奢靡。社会的发展,使得那时的人们有一定的食物可享用。然而,殷纣王荒唐地走向了极端。他不仅在王宫内用玉石做门,黄金做柱,还别出心裁地设立了酒池肉林。能够进得王宫的人,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在又深又广甚至能行船的酒池里舀到美酒,在旁边林立的木柱上拿取烤熟的肉类。这样的欢宴,实在是太豪奢,太能让人享受到主宰一切的尊严。每一个客人便都放浪形骸。
殷纣王走向极端的另一标志,是全然听信了宠妃妲己的话,采取“炮烙”的刑罚对付别人。他命令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往烧热的铜柱上爬,要是谁坚持不了掉下去,迎接他的将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当比干——他的叔叔和智囊人物,好心劝他不要因拼命喝酒而败坏了祖先留下的美德,使大臣们做出偷窃奸邪的事来,居然也被殷纣王剖开胸膛,取出心肝,像一道美食似地欣赏。
殷纣王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饕餮者。在他的思维定势中,世上的一切都被视作可以烧制的食物,一切都能用来烹调。
而他的祖先还有一个“割烹为相”的故事。
伊尹从小就很喜欢烹调,练就了一套高超的本领。但他很快发现烹调不足以淋漓尽致地发挥才能,于是设法请人引见商朝的国君汤。进宫时,他背负着玉鼎、砧板,竭尽全力烹饪出美菜佳肴,贡献给了汤。随即,又以鉴赏烹饪之术,来比拟治国之道,让汤听得津津有味。汤发现伊尹这个人很有意思,不仅使人食之有味,还能使人从中悟出许多道理来,便高兴地将伊尹封为相。
将烹饪引入政治的层面,自伊尹始。
但我始终觉得,饕餮在本质上是一个文化符号。
且慢说各民族不同的饮食风俗习惯,形成了五彩纷呈的传统菜系,仅是一个地区的烹饪技艺,在数千年流变中,也以丰富的积淀,既顽强地透现着自己的文化特征,又影响着其他地域的饮食文化。P3-6
中国人的烹调艺术天下闻名。老子当年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以烹调小鱼之法比拟治国之道,足见气势之不凡。
《战国策·齐策》中,有这样一则人所共知的故事:齐人冯谖托人推荐给孟尝君当食客,颇受轻视,只能“食以草具”。他忍不住了,倚柱弹其剑,唱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听说后,马上给他改善了伙食。谁知冯谖并不满足,又唱道:“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孟尝君就又给了他车,并且帮助他赡养母亲。后来,冯谖替孟尝君到封邑薛收取债息,得钱十万。他果断地将不能还息的债券烧毁,为孟尝君在人们的心目中赢得了很大的声誉。孟尝君曾一度失去齐国相位。冯谖又游说秦王和齐王,使孟尝君得以复位。
中国人永远也不可能像西方人那样实行AA制,吃完后各自付账。这就决定了永远有主人和客人的关系。然而要真正当好客人并不简单,比如冯谖这位不仅仅是因为饥饿才来到孟尝君门下的客人,会让很多喜欢吃白食的人汗颜。
食有鱼,意味着具有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那么,接下来就要考虑怎样去更宽广的地方寻求发展了。马斯洛在剖析人的需求时,不是把生存需求放在了第一位吗?其实,吃既是一种巨大的物质消耗,也是一种无限的创造动力;既可以看作纯粹的生理行为,更是复杂而高尚的精神追求;既是碗筷与唇舌简单的操作过程,也透现着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
吃,对于人类非常重要。民以食为天。圣人为腹不为目。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全都是与吃有关的。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不管活得如何长短深浅,每天都必须吃,而别人为了你的生与死,也衍生出许多吃的礼仪。每年的春节无疑是中国人吃的盛典,家家户户为了吃一顿年夜饭,要准备好多天。结婚办喜事,最让人操心的不是新房布置,而是宾客如何邀请,宴席如何摆布。死了人则要吃豆腐饭,那白色素淡的菜肴既表示哀悼也是对活人的某种告诫。至于朋友聚晤要吃,同事开会要吃,过生日要吃,旅游参观要吃,求人办事要吃……就更不需要赘述了。
中国的菜肴风靡全世界,足以让我们为之骄傲,烤、炖、蒸、卤、烩、熘、炒、醉、煎……十八般武艺显示着卓越的群体水平。你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自古以来,人们吃的要求是露骨的,吃的方法是繁琐的,吃的气势是浩大的。不是吗,仅仅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瓜子,就能够造就赫赫有名的瓜子大王。老百姓的家里天天奏响锅碗瓢盆交响乐曲,绵延不绝。在任何一个城市乡镇,假如没有酒楼宾馆饭店,连霓虹灯都会变得暗无光彩。
所以,我们必须正视吃。
我写过一部《阳澄湖蟹经》,先后印了五个版本,颇受读者欢迎。可是没有涉及更加丰富多彩的水产品,意犹未尽。于是有了这部《鱼的古镇》。《鱼的古镇》其实是经由鱼虾透视江南水乡饮食文化的小品结集,所以副题为“江南人文手记”。收入其中的文章,断断续续写了十多年。第一辑是我对江南鱼品的感悟,第二辑是以江南人的目光观察各地饮食文化的心得,第三辑则是与鱼以及酒、烟有关的读史手记。在人们纷纷关注舌尖上的文化之际,奉献给读者诸君。
自有史以来便饭稻羹鱼的江南水乡,鱼是永远也写不尽的。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无可比拟又无可回避的吃,意味着对自身生命的热爱和对自然的征服。一个崇尚吃而且善于吃的民族,将永远保持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永远也不会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淘汰。我无意贬低牛马猪羊,但很想固执地说一句,鱼类更能让人涵养智慧、砥砺智慧、挥洒智慧。
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