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马所著的《柔软的一团(我们全部的社会生活就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喜剧)》的故事情节多是荒诞的,人物的行为多是荒唐的,就像一面多棱哈哈镜,从不同角度,映射着当代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变形的滑稽,扭曲的怪诞,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不得不反观我们的生活和自身。
劳马所著的《柔软的一团(我们全部的社会生活就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喜剧)》是短篇小说怪杰劳马继《潜台词》之后精心创作的一系列优秀短篇集。内容包含当代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色各式各样。《柔软的一团(我们全部的社会生活就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喜剧)》作者以惯有的幽默、犀利之笔,将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层层剥开,让人在笑中体略一种辣呛的味道,发人深省。正所谓“带泪的微笑,含笑的讽刺”。
生命线
“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告诉你,你的病到死也治不好!取药去吧!”校医院的布仁大夫边说边撕下一张处方笺,直着胳膊甩给了我。
我接过处方,木杲杲地愣在那里,嘴里“那、那、那”地想说句完整的话。
“那什么那?”布大夫很不耐烦地冲我龇着大牙,挥手示意我出去。
我神情恍惚地磨蹭到药房,把鸡爪挠地般潦草的那张纸塞进拳头大小的取药口,如往常一样,很快就从另一个窗口里吐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盒。很久以来,我一直很疑惑那些发药员是如何辨认出医生们鬼画符般的字迹的。
布大夫具备作为医生的两条基本特征:一是字迹潦草,谁也别想看懂他在药方上写的什么;二是脾气暴躁,如果你想跟他探讨病情只能赚取耳朵轰鸣和一脸唾沫星子。只要穿上那件沾满了油污血迹的白大褂,他就气哼哼的,骂骂咧咧地给师生看病。布大夫说话从不绕弯,直来直去地能把活人噎死。他每次给我开药,总忘不了重复这几句话:“你这病谁也没法洽!”“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想开点,不会三两夭就死的。”“你的病到死也治不好!”患者给他提意见,他委屈得青筋暴胀,理直气壮地吼:“我这是对病不对人!医生一发现疾病,就像遇见敌人仇人一样,用不着那么客气!我就是这么个脾气,有啥说啥,不会细声细气地用娘娘腔哄人。”
若赶上下午看病,十有八九能闻到布大夫嘴里呼出的浓浓酒气。酒精会使他的态度变得亲切一些,他甚至会一边让你伸舌头,一边讲几段他过去的从医经历。几次下来,我便知道布大夫年轻时曾在一个叫杜尔伯特的蒙古族自治县的乡下当过赤脚医生,既做兽医又兼给农牧民治病。内科、外科、骨科、妇科、小儿科全千过,且“医术精湛”。这四个字是他反复强调的,他曾同时在羊圈里给母羊和女主人接生过羊羔和婴儿。
“那天可把我忙晕了,都难产,我一只手伸进羊肚子,一只手伸进人肚子,左右开弓,一块儿往外拽,好家伙,一下子救治了六条命!他妈的,没想到人和羊都是双胞胎!”
布大夫不光脾气大,下手也狠,并自称有祖传正骨秘技。有一次他为一个崴了脚的学生演示了一把,结果造成了粉碎性骨折,学生毕业时拄着拐杖离开了学校。
自从布大夫断定“你的病到死也治不好”之后,我就再也没敢去挂他的号。一天中午,我班上的一位学生兴高采烈地跑来找我,说有一个天大的喜讯要告诉我。我正在单身宿舍里用电炉子熬中药,试图借助中华传统医学阻止死神的追逼。
“啥好事?”我无精打采地应付他。“绝对是喜讯,布大夫死啦!”他边说边做了个刀抹脖子的手势。 “他才死不了呢!那家伙体壮如牛,一顿能喝二斤白酒。”我揭开砂锅盖子,用筷子慢慢搅拌草药。
“让你猜对了!听说昨晚他喝了大酒,今天早晨他老婆催他起床,一摸身子,又冷又硬。估计前半夜就没气了。”他瞪着眼睛给我比画,还打了个寒颤。
“真的,你没骗我?”我直勾勾地盯着学生问。
“真的,没骗你。”他诚恳地点着头。
“是的,他没骗我,”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我的病到死也治不好真是说对了。这家伙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是我患了绝症了呢,原来是指到他死时也治不好我的病。我怎么当初没想到这层意思呢?”我捶胸顿足地感慨了一番,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许多。望着春天的窗外,阳光还真有点明媚。
布仁大夫遗体告别那天,我特意去火葬场为他送行。尽管去的人不多,每个人的脸上还是挂着哀伤和悲痛之情。很凑巧,我在现场竟然碰上了三年前毕业的同班同学大刚。他说他是陪那位当年被布大夫用祖传正骨技法捏碎了脚脖子的老乡一块儿来的。大刚的手里还拿了几本书,见了我硬塞给了我一本。他告诉我,这是他最近刚出版的回忆录。
“回忆录?谁回忆?你吗?你今年高寿了?”我有一连串的好奇。
“是我写的回忆录,回忆我的一生。我今年快二十六岁了。”他答。
“二十六岁就写回忆录?你太性急了吧?”P1-4
小说总是以故事的模样出现,但故事不等于小说。小说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讲故事的艺术和策略。或者说,小说是一种方法。
几乎每个人都听过故事,也讲过故事,但把故事讲得引人人胜、耐人寻味,则是一种难度系数很高的本领和技巧。
小说可以也必须虚构,但虚构不是撒谎。有一种真实只属于小说,它与真相不同,指向人们内心的隐秘处。小说的真实触及人的灵魂和良知,并以想象和虚构的方式去实现。略萨有句名言:“小说是时代的证词”,所以作家不该睁着眼睛昧着良心说瞎话,以小说的名义编造谎言,替某种势力或某种“典型”做伪证。海明威也说过, “不存在典型,典型就是说谎”。
“小说热爱世界,因为小说混合着世界,并拥抱着世界”(罗兰·巴尔特语)。我热爱小说,小说和生活之中充满着笑意。为什么我们的脸上总洋溢着笑容,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笑声?“因为每个人其实都戴着一副面具和扮演一个角色。总的来说,我们全部的社会生活就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喜剧”(叔本华语),而“喜剧帮助我们获得一种善于发现各种各样笑料的能力。凡是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就会在他的行动中尽力避免做出各种各样可笑的事情,因此,他也就成为最有教养和最有道德的人”(莱辛语)。
四
我是我,故事的讲述者,而非主人公。你是你,小说的阅读者,也非故事中的人物。你我都想尽可能避免在生活中做出各种各样可笑的事情,都想成为有教养有道德的好人,那就努力培养我们发现各种各样笑料的能力吧!
劳马
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