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再也不必怕死了
关于死亡,新近读到的一首诗,让我一再回味。诗是一位叫拉格克维斯特的瑞典人写的,诗行如下:
“一切都在,唯我不复存在,
一切都留着,那草上雨的气息
如我记得以及树丛里风的低语,
云朵的飞动和人心的忧虑
唯我心脏的忧虑不存在了。”
我很怕死,而且一直以为,怕死是一件猥琐的事。这几句诗好就好在,把贪生怕死这么一件事,写得这么美。所谓“唯我心脏的忧虑不存在了”,就是告诉人说:你一旦死了,就再也不必怕死了。
最理想的死亡,是预料之外的死亡。比如,做爱至高潮,大叫一声,精尽人亡,虽然对亲属来说,很丢人,但对亡者而言,就死得很幸福。对此,法国哲学家蒙田有通俗的解释:“叫人没有准备这种种殡仪的功夫的死,有福了!”
我的一位姨夫,是阎锡山的老兵,后来成了志愿军,打过不少硬仗,当然也见过不少死人。有一次,一伙战士围在一锅大肉前,喜洋洋美滋滋的。突然,一发炮弹破空而至,炸飞了那一锅美味,弹片还齐刷刷削去两颗人头。姨夫感叹:“噫——真奇了怪,那战士,脖腔上断茬的肉,雪白雪白的,停顿了好久,腔子里才哗地喷出血来。”估计,是对死亡的恐惧,把那一瞬间放大了延长了,他才能看到那死者脖腔的血有一个停顿。这个视觉印象,跟电影慢镜头的原理相当。死之惨烈,只是吓唬了生者。而那战士的大脑里,最后的影像,定然只有冒着热气的兴奋,而不会有恐惧。在那口大锅前死掉的,都算幸福。后来,读社会新闻,经常看到有老人吃汤圆,被粘糯的美食突然噎死,就觉得这是好人好报之善终。比缠绵于病榻的终局,幸运得多。
人的死法,还是有点宿命的。我的这位姨夫,一辈子爱下象棋。有一天,在棋盘上锁定胜局,得意地大喝一声:“将!”然后,猛然倒下,终此一生。这死法,跟他在肉锅前的战友其实差不多。诊断结论,是兴奋之后的脑溢血。姨夫的大名叫“王士相”,多年之后,我突然明白,他的名字,就是象棋的三个重要棋子。棋迷的生命,终结于棋盘的胜局,挺痛快。
顺便一说,我听说,有一位女子,姓沙,她老爸挺有文化,给她起名叫“沙无泥”。后来,这女子出家了,将来必得终老于青灯古佛。想来,有了这么妙的名字,不出家,没道理啊。名字与生命,大多时候都有神秘的联系。这是题外话。
死之方法,基本属于无选择,绝大多数人都是被动的。如果是自杀,其方式的选择,就凝聚了此人毕生之修为。
我在另一小城市谋生时,听医生朋友说过一桩奇事。有一位中年男人,哮喘、咳嗽,只是季节性的,不是什么大病。有一天,在五楼病房里,这位病人咳个不停,旁边护士与患者听到,他一边咳一边骂:“咳!咳!咳!咳你个娘的,老子不活了,看你怎么咳?”突然,两三步奔向阳台,翻身而下。据他家人说,此人没什么其他烦心事,只是一向暴躁。这一回,仍只是发脾气,对疾病发脾气而已。没有预兆,没有铺垫,这么干脆利落,把疾病与生命一起迅速了断,很符合他的个性。
前几天,读一个警察的破案回忆,说是在公寓的浴室里,发现一男子脖子上被割了多次,躺在血泊中。一行血脚印,从浴室延伸到屋子中间,然后不见了。屋子里铺着很厚的地毯,血脚印的边缘,有一点奇怪的外突。痕迹专家分析,他割了自己几刀,然后又想到室外了结此事。可是,到了屋子中间,他犹豫了一下,又踩着原来的血脚印,退回了浴室,完成了自杀。家属对这一解释,表示满意。死者生前一向井井有条,家里所有东西都归置得干净整洁。他踏着原来的脚印返回浴室,只是不想留下更多的血迹。警察感叹,他真是一个好人啊。至少地砖上的血迹,比起地毯上的清理,容易多了。
与此相较,那些拖泥带水的人,连找死的方式,都无比婉转。记得十几年前,有一个老伯的自杀,就延俄得让常人无法忍受。他找了几条大鳝鱼,从肛门塞了进去,企图很低碳地了此残生。结局可想而知,肠子四处穿孔,疼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此事载于《新民晚报》,他死没死成,没看到下文,反正这烂摊子,够收拾的。
不过,无论如何,对选择主动结束生命的人,我都抱有一份特殊的尊敬。他们不是不怕死,只是害怕不得好死之前,还要忍受生命低质量的损耗与折磨。
所有的宗教与哲学,终极课题都指向死亡问题。所谓“学哲学即是学死”。有关死亡的理论,无非劝人达观。比如,台湾圣严法师的临终偈语即为:“本来没有我,生死皆可抛。”此情此理,蒙田四百多年前就表达过:“哀哭我们百年后将不再存在,正和哀哭我们百年前不存在一样愚蠢。”
这些古典的达观,依我看,远不如现代科技所提示的事实,更让人心思路开阔。比如,宇宙学家打比方说,假设银河系是直径接近7米、厚度0.3米的沙盒,太阳则是盒子中一粒小小的沙子,地球则是这粒沙子旁边的一粒灰尘。而且,这粒灰尘不使用显微镜,还根本看不到。
想一想,一切生命的狗苟蝇营,就依附于这灰尘上。你生命的概率,实在是奇迹中的奇迹,偶然中的偶然,渺小中的渺小。
这个说法,我讲给一位朋友听,然后问:“还怕死吗?”他回答,更怕了。不仅怕自己的生命飘逝如同灰尘,还怕自己即使活着,也如灰尘一般,毫无价值。
P12-15
阅尽人间百态,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凭多年老报人的精准与敏感,卢小波拿捏现代读者的穴位,让我们捧腹,让我们羞赧;让我们郁闷纠结,让我们疼痛酸软。
心比天高的卢小波,业余写作时却很红尘很入世;很是那个,仗剑走江湖的飘逸书生。
即便能够背诵卢小波的所有精彩,不如与他在秋阳温熙的傍晚,喝一杯暖暖的茶。
——舒婷
它们就像夜色中忽然冲出原野的火车,裹挟着大量的人头和行李、厚重的历史记忆、丰富的情感、古怪的心机、纷呈的杂趣、别致的感觉、独出心裁的评判,还有些亦正亦邪、充满小说质感的鬼斧神工,当然,还有他抹不掉的——一点黄色透墙来。
——须一瓜
很有趣的人情世象笔记,时时可见作者对文字、生活的自我期许。当下社会仍是材料的时代,不少人却活在虚幻的形式中。这本书立足于社会百态的生存坚实,观看并出入其中,如此感应,虽不免受到污染,但能自净其意其心。
——余世存
充满小说质感的随笔
须一瓜
这个人是个杂货店。是个有点黄的、丰富的杂货店。你要什么,他有什么。
多年以前,还是在一家晚报上早班的时候,编辑大厅紧张忙碌得像车间,但是,我们很容易听到他主理的黄段子,在一排排电脑、一张张大样的问隙飞过。他的敌人进谗言说他不敬业,他很委屈很无奈。我们也觉得他很冤。事实上,黄段子并没有那么多,而且总量、成色都控制得非常精准,他只追求打鸡血、喝参汤的促生产效果,更遑论扰乱工作秩序。估计是在要闻部笑声的爆裂感太强,让没有听明白的邻居部门,感到了空受骚扰白吃亏。
事实上,他是新闻高手。他的精神视野、政治敏感,他的新闻理想、文字修养,审美情趣及人情世故,使他驾驭一叠新闻版面,胜于一个船长驾驭一艘远洋船。小的们一致认为,他一边干活,一边不时舌粲莲花,工作局面便是和谐甜美的,稿子和版面笃定是让他比较满意的。如果他咬着牙、脸很臭,幽默诙谐感荡然无存,那大家就要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他发火的时候,像发狂的斗鸡,尖酸刻薄、面目可憎。据说要闻中心的每一个女编辑都被他骂哭过,男编辑也几乎都被骂得血流满面。一个聪明家伙,老以傲慢的微笑挑战他的咆哮,他就狗急跳墙,摔他的大样,丧心病狂地怒斥人家为“白痴的笑”;但私下里,他们是越吵越好的朋友,他从心底里欣赏“白痴的笑”,认定他是极为智慧的家伙,那“白痴的笑”也非常激赏他的才情与直率。有个女编辑,被他骂哭了很久都止不住伤悲,因为他对她使用的一个品性定语“自私”一词,他消气之后,惊闻女子还在哭泣,便赶忙请人家吃饭赔罪。那是个大餐,人均消费够善持家者一月日常开销。但是,吃着吃着,女编才刚刚情绪好转,他突然又严正指出她的毛病是——“太自私”。那好容易瞒着他老婆、从他小金库高开高走的大餐,算是彻底白吃了。还有一个才华美貌兼具的女记者,至死都是他的好朋友,但是,她也被他骂哭过,那一场工作引发的沮丧与哀伤,真是梨花带露霜满天啊,让他好生心疼;不过,毕竟狗改不了吃屎德性。那个让他终身怀念的女记者,对他的评价是“狷介之徒”。
这么一个恶人,这么一个成天指点别人的审美境界,修理别人的文字版面的恶人,基本不写什么文章。大家以为他武功被废,有点藐视的疑惑或疑惑的藐视;四年前的有一天,他突然开博,写起博客。第一篇就出手不凡,然后手起刀落,三篇、五篇、十五篇,五十篇……它们就像夜色中忽然冲出原野的火车,裹挟着大量的人头和行李、厚重的历史记忆、丰富的情感、古怪的心机、纷呈的杂趣、别致的感觉、独出心裁的评判,还有些亦正亦邪、充满小说质感的鬼斧神工,真是篇篇出彩,满园春色关不住,当然,还有他抹不掉的——一点黄色透墙来。他的粉丝拥趸与日俱增。他的粉丝年龄跨度很大,我们说他是中年妇女杀手,有人立刻校正说,哪里!很多八九十年代的粉丝也在留言啊!如果他更新慢了,他的粉丝就会撒娇、撒赖、撒泼,说:——哦,原来你还活着!——千年等一回啊!这么久才回来呀!——不看文,先批评!再问新年好!还有粉丝喜欢重复他的话,什么“屁话说得及时,就是情话,情话说得不及时,就是屁话”“不懂尿动力学,也要懂大事之前先尿尿”“好吃啊,好吃得我都快哭下来了”云云。
很多粉丝跟着他的博文越陷越深,尤其是一些浪漫粉丝。他们就像在苍茫人生,找到一棵情感巨树,疲惫的心,终于有了倚靠……
他也终于在八小时以外,找到自己的基地,安顿下自己几十年人生积攒的驳杂库存。那些新闻界用不着、不敢用的东西,一一都有了好去处。纵情恣肆、嬉笑怒骂,他和这世界,找到了另外一种自由连接。全国各地很多编辑,去他的博客摘苹果一样地摘稿子用;他也在多家出专栏;还有入要出这个中年男人的书,他拖拖拉拉的不整理文稿,而且一拖拖了两年,这期间,他向一个声音性感的女编辑献殷勤保证说,哦,我出书一定找你。现在,又有个帅哥给了他更好的条件,他立刻花心变节。
真正促使他整理自己文稿,是他病了。或许,人生也到了一个需要总结的段落吧。他对出书的事,真的上心了。
那天,是他手术前几日,我们一起在咖啡店用餐,商量书稿。看到我和粲然用大号吸管,勾着脑袋,噗哧噗哧地在吸见底的花生冰沙,突然,他就火了:“太过分了!我都快死了,你们竟然还吃得这么响!”
这么有趣的人,这个世界少了他多没意思。他应该还能活上很久。
《我为什么没有成为江洋大盗》是作者卢小波的随笔集,主题涉及情感、职场、家庭、社会等领域,语言简洁漂亮、很有质感。他的随笔散见于京沪杭的报刊杂志。更多文字,是在朋友圈里流传,在网上被一再转发。《我为什么没有成为江洋大盗》是一个文艺中年男,加上夜班编辑的职业,把睿智、孤傲、清新、黑暗等元素熔于一炉,值得你读!
舒婷、须一瓜、余世存、路金波鼎力推荐!
阅尽人间百态,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凭多年老报人的精准与敏感,卢小波拿捏现代读者的穴位,让我们捧腹,让我们羞赧;让我们郁闷纠结,让我们疼痛酸软。
心比天高的卢小波,业余写作时却很红尘很入世;很是那个,仗剑走江湖的飘逸书生。
《我为什么没有成为江洋大盗》就像夜色中忽然冲出原野的火车,裹挟着大量的人头和行李、厚重的历史记忆、丰富的情感、古怪的心机、纷呈的杂趣、别致的感觉、独出心裁的评判,还有些亦正亦邪、充满小说质感的鬼斧神工,当然,还有他抹不掉的——一点黄色透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