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闹市街口,坐落着一处静静的茶社。
我说的静是种感觉。这茶社取名“结庐居”,显然出自“结庐在人境”的诗句,隐有闹中取静的意蕴。它的店面又是个垂花门楼,筒瓦覆盖的顶坡下面,那精雕的花罩、花板、折柱、荷叶墩等构件连环照应,曲折往复,犹如汉字的结体。在喧嚣的现代都市中,它就像个华夏传统文化的提醒符号。鲁迅说,读中国书能使人静。看中国古典的门呢,也似觉有种静的庄严。
然而,当我得知它的主人是钟闻道老师时,这门便不再是静静的物像,仿佛蓦然跳动起来。那是心的怦然抖跳,随之涌起一股怀恋情愫,一股仿佛能抽出丝线的情愫,颤颤地绵绵地延伸到门里去。这就身随心移,得去拜访一下了。
钟老师已认不出我来,只是依稀觉得面熟。这不怪,我跟他仅有过一次交往,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怎能记得清呢。不过,当我一提起当年那件事,他顿然就记起来了。因为那件事的印记太深,竟可说是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件难忘的事,便是他父亲的葬礼。
他的父亲钟贯一是位著名的国学大师。早年曾在国外留学,根基仍是中国传统文化,并融汇了西方一些哲学思想。他是以中国人的眼光看宇宙人生,也有世界视角。他的力作《中国思想史通论》曾享誉中外,至今仍有深远影响。名气着实够大的。
但名气这东西也很折腾人。钟老先生占了名气大的风光,却也遭了名气大的灾难。“文革”初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在全国批斗得声名狼藉。老先生也太较真,没想开,竟跳河寻了短见,并殃及了儿子,钟闻道本是北大中文系高材生,受到父亲牵连,发落到老家河洛县高中当了教书匠,直到退休。
钟老先生临终遗愿,要叶落归根。可当时风声太紧,不敢妄动,骨灰盒在北京临时暂存。直到1975年夏天,才敢起意操办。仍不敢太声张,怕招惹是非。所以事先商定,骨灰盒从北京运回来,到县城下了火车,即刻送回村里安葬。我当时是下乡知青,正好在他的故里汇龙村插队,赶上了这件事。
那天,因为不敢惊张别人,钟老师只好找来几个学生帮忙。其中有个学生叫宁立本,也是汇龙村人,跟我是好哥们儿。这葬礼呢,由他在村里张罗。他忙不过来,拉上我搭把手。县城那边,则由另外两个学生去火车站迎接骨灰盒。这两个学生,跟宁立本都是同班同学。一个叫郭于敏,一个叫石光亮。
就在这次葬礼中,我跟钟闻道老师有了一次交往。
那天上午,他带着女儿钟梅韵先行赶回村里来,得提前再看下墓地。汇龙村就在邙山头下的一条大壕沟里,沟口横着条古老的洛河,绕过山头归入黄河去。这墓地呢,便选在邙山头上,我和宁立本陪着登了上去。
邙山并不高,近是道土岗岭。你登临北望,那是茫茫的黄河滩,就像整个苍穹都罩不住,是种无极无限似的壮阔。你转过身来,再朝南眺望,却是满目丘陵沟壑,遍布着浓浓人烟味儿的城镇和村庄。洛河蜿蜒其中,划出一道静柔的曲线。于是,这道岭就像天人交合的过渡带:浩茫宇宙,连着世道沧桑。
黄河与洛河的交汇处,古代称为“洛'讷”,被华夏先祖们视为体现天意的圣地。在这儿,传说曾发现从黄河里冒出龙马,洛河里爬出神龟,分别驼出“河图”和“洛书”。你知道的,这可是中华文明的源头。由此,我不禁联想:难怪这儿会出个国学大师呢,抑或是厚重文化底蕴的熏陶,还是山川灵气的聚造?
可是就在邙山头下来后,一个天大的意外发生了。
本来,这件事是“偷”着办的,不知怎的把全村人都惊动了。也不怪,这么个大名人魂归故里,怎能瞒得住呢?但我们回到宁立本家里刚刚坐定,却见石光亮慌张地闯了进来,愣头愣脑地吼叫:“出事啦!那、那东西丢啦!”郭于敏紧随其后,猛推他一把,“不会说话,滚一边儿去!”接着,他压低声音,把事情叙说了下。最后说:“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从北京来护送‘那个’的亲戚,一路上都好好的。可准备下火车时,忽然发现‘那个’……哎!”
在场的人听明白了。“那个”是很神圣的,不能直白地称“东西”。但不管怎个说法,事情已很清楚:骨灰盒丢了!
这让人难堪至极。全村人都等着送老先生一程呢,竟把“那个”丢了,把老爹丢了!怎么面对乡亲?万般无奈,最后竟逼出个点子:来个假的。找块儿红布,包个纸盒子,把乡亲“懵”过去。这一招是蹩脚了点儿,却是没法子的法子,总得找个台阶下。
街上齐乎乎地人头攒动,乡亲们敬仰老先生,不眨眼儿注视着盒子,不少人都流泪了。可情越真,越让我们不安。因为分明是在欺瞒朴实的乡亲,在捉弄“善”的情感。钟老师的女儿梅韵捧着假盒子,一路不敢抬头。她很漂亮,在高中同学中被公认为“校花”。平时走路总是骄傲地昂着头,好像漂亮就是供人欣赏的,便大方地展示。可这会儿,由于“真”的缺失,她的“美”也昂不起来。
那次葬礼后不久,我就去当了兵,后来考入部队院校,前不久才转业回省城来。一晃三十年过去,虽没跟钟老师有来往,但因着那件难忘的事,我们二见如故。此后,我不时地到茶社来,觉得在此边品茗边聊天,也挺惬意。
的确,结庐居是个静的世界。
茶社内外的整个装修统是中国传统格调。大厅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古典诗词的书法条幅,几幅宋元名画复制品,渲染出浓浓的民族文化气息,闪放着中国思想文化的精华光彩。对此,钟老师有个说法:
“你看这满街的人忙忙碌碌,不是奔名便是奔利,哪有工夫品文化品人生?可是奔得累啦渴啦,进来泡上杯茶,暂且放下心头事,静坐会儿。全当注杯清凉剂,滋润下焦躁的心田,不很好吗?”
闲聊中,我还惦念着宁立本。当年,他跟个乡下村姑定了婚,那姑娘叫田俊凤。后来考上省城的华原大学,由于品学兼优,毕业时被省委组织部选拔为“定向培养对像”,到河洛县谷川乡挂职当了副乡长。而作为名牌大学生,他并没嫌弃村姑,跟田俊凤结了婚。这也看出他的为人,很传统,也很本分守良心。
谈起宁立本,自然又扯到他的那几个高中同学,比如郭于敏和石光亮,还有钟梅韵,都是我曾认识的。聊着聊着,他们那些曲曲弯弯的故事,引发了我诸多感慨。因为我跟他们一样,都是恢复高考后的七七、七八级大学生,经历有很多共通处。这拨儿人可是够沧桑的:从小挨过饿,上学停过课,下乡进厂的苦都吃过。恢复高考出现命运大转折,后来成了改革开放的弄潮儿。大颠大簸的一茬人啊,有着那多悲欢,那多感悟,还有那多不了情……我于是有种冲动,想循着他们的足迹再寻访一遍,走进这茬人的命运册,然后再写点什么。
而这,便是写作此书的动因。
闲谈漫聊中,因着钟老师家庭和文化背景,我们更多的是谈国学文化,谈钟老先生的哲学思想。难免也会提及那个遗失的骨灰盒,而这件事实在太窝囊太尴尬也太丑陋。三十年过去,至今提起来,钟老师仍满脸愧色。
但这是个绕不开的话题。因为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心底追问:那个遗失的国学魂灵,还能找回来吗? P1-3
一去三十年(代序)
结庐居茶社坐落在省城的闹市街口。
店面是个古式垂花门楼。筒瓦覆盖的顶坡下面,檐檩托起一排方头檐椽,帘笼枋两端吊着垂莲柱。精雕的花罩、花板、折柱、荷叶墩等构件,由钩心斗角连环照应,曲折往复,让人联想到汉字的结体。在现代都市中,这门楼很显突兀。就像个传统文化的提醒符号:这儿是中国。
门楼正中挂块黑漆木匾,上面的“结庐居”三个鎏金大字,出自国学大师杜慎之的手笔,我越发好奇了。谁有这大面子,能让泰斗级人物赏此墨宝呢?门两侧的红漆檐柱上,挂着凹刻的长幅楹联,读来亦觉有趣:
为名忙,为利忙,不知忙里何求。姑且偷闲,泡上茶来。
做人难,做事难,未解难中苦涩。聊作消遣,品下味去。
我默读过两遍,似觉有些意思,于是不自禁地踏进门去。竟赶巧了。茶社主人是位清瘦的老人,我依稀觉得面熟。聊过几句后,果然是河洛县的钟闻道老师,我曾在他村里插过队。一晃三十年过去,都还记得。此后又聊过几次,诸多往事的追忆,伴着淡淡的人生回味。这便是种机缘,不妨说,若非这种际遇,也许就没了这本书。
一、亘古神秘的“洛油”
我插队的汇龙村就在邙山头下,一条大壕沟把个村子摆了进去。沟口横着条古老的洛河,绕过山头归入黄河去。这便是钟闻道老师的老家,也是他的学生宁立本的老家,他们同属一个村。
邙山并不高,近是道土岗岭。你登临北望,那是茫茫的黄河滩,就像整个苍穹都罩不住。“母亲河”横在天地间,仿佛那头从天外来,这头又伸到天外去,是种无极无限的壮阔。你转过身来,再朝南眺望,却是满目丘陵沟壑,点-缀着的成片的城镇和村庄,一派浓浓人烟的生命意象。洛河蜿蜒其中,画出一道静柔的曲线。于是这道岭,就像天人之际的过渡带:浩茫宇宙,连着世道沧桑。
此时,你或许会感到有种“天人合一”的意象。这就对了,两条河的交汇处,古代被称为“洛’讷”,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传说华夏的先祖们,曾发现从黄河里冒出龙马,洛河里爬出神龟,分别驮出“河图”和“洛书”。所以远古时期,这里成了体现天意的圣地。据《水经注》所言,黄帝曾在洛油修坛沉璧,举行盛大祭礼,以期得到上天的昭示和庇佑。 就在这个村子里,诞生了另位国学大师钟贯一先生。他便是钟闻道老师的父亲,跟健在的杜慎之先生是同事。这一说,你可能就明白了,像杜老这等大学问家,墨宝一字难求,为何肯为一个茶社题写匾额,那是世交。钟贯一早年曾在国外留过学,根基仍是中国传统文化,并融汇了西方的一些哲学思想。他是以中国人的眼光看宇宙人生,也有世界视角。他的力作《中国思想史通论》曾享誉中外,可也给他带来了灾。“文革”初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在全国批斗得声名狼藉。老先生也太较真,没想开,竟跳河寻了短见。殃及了儿子,钟闻道本是北大中文系高才生,受到父亲牵连,发落到老家河洛县当了教书匠,直到退休。唉,人这辈子,指不定碰个什么坎儿,过不去,改变了人生轨迹。
钟老先生临终有个遗愿,要叶落归根。可当时风声太紧,不敢妄动,骨灰盒在北京临时找个地方暂存。直到1975年夏天,才敢起意操办。仍不敢太声张,怕招惹是非。所以事先商定,骨灰盒从北京运回来,到县城下了火车,即刻送回村里安葬。当时,我对钟闻道老师并不熟悉,仅知道他是全县有名的高中语文老师。而他也很少回村里来,因着那次葬礼,才有了一面之交。
我跟他的学生宁立本是好朋友。因为葬礼不敢惊动别人,他让侄子钟喜乐和宁立本在村里张罗,俩人忙不过来,拉上我搭把手。县城那边,则由郭于敏和石光亮去火车站迎接骨灰盒,那也是他的两个学生。
这事本来是“偷”着办的,不知怎的走露了风声,竟把全村人都惊动了。想想也不怪,这么个大名人魂归故里,怎能瞒得住呢?大街上站满了人,乡亲们不管老爷子反动不反动,定要再看一眼,送一程。可是半晌时分,石光亮慌张地闯进家里来,愣头愣脑地吼叫:“出事啦!那、那东西丢啦!”郭于敏紧随其后。猛推了他一把:“闭嘴!不会说话,滚一边儿去!”接着,他压低声音,把事情叙说了下。其实跟光亮说的一回事,只是他“会说话”,表达得含蓄些。
“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最后说,“从北京来护送‘那个’的亲戚说,一路上都好好的。可准备下火车时,忽然发现……唉!”
在场的人听明白了。“那个”是很神圣的,不能直白地称“东西”。光亮有些粗莽,显得“不会说话”。但不管怎个说法,事情已很清楚:骨灰盒丢了!
钟老师痛哭了一场。不光是痛,还难堪极了。全村人都等着“送一程”呢,竟把“那个”丢了,把老爹丢了!怎么面对乡亲?大伙都瞪起眼来。我记得,最后是光亮想出个主意。这小子虽愣了点,脑袋瓜特灵,眨下眼就能冒出个鬼点子。他想的办法是:来个假的。找块儿布,包个纸盒,把乡亲“蒙”过去。大家开始猛觉不妥,因为“那个”到底不是一般“东西”,能冒假吗?可想来想去,着实没法收场。这招是蹩脚了点儿,却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街上齐乎乎地人头攒动,乡亲们敬仰老先生,不眨眼儿注视着盒子,不少人都流泪了。可情越真,越让我们不安。因为分明是在欺瞒朴实的乡亲,在捉弄“善”的情感。钟老师的女儿梅韵捧着假盒子,一路不敢抬头。她很漂亮,在高中同学中被公认为“校花”。平时走路总是骄傲地昂着头,好像漂亮就是供人欣赏的,便大方地展示。可这会儿,由于“真”的缺失,她的“美”也昂不起来。
此后,我们都不敢提及此事,太窝囊太伤感也太丑陋。有次,我不经意地说漏了嘴,惹得钟老师又不禁伤心落泪。他长叹了一声“没想到,他老人家一辈子求个真,谁知最后竟又弄出个……唉!”
多年以来,我也老在心底追问:那个遗失的“真”,还能找回来吗?
二、青春岁月那点事儿
钟老师从教几十年,在茶社闲谈中,自然会聊到众多学生。不过,他跟我谈论最多的,仍是宁立本、郭于敏和石光亮。因为我仅认识这三个学生,当然也牵连到他的女儿钟梅韵。因为他们四个是同班同学,总有些绕不开的事。
在校园里,漂亮的女生总是最抢眼。敢说,那些没出息的男生们,大概都没少往“校花”钟梅韵身上瞟,当然是斜着眼偷瞟,对上眼便发慌。据说有一天,石光亮竟敢公然发起进攻,给她的课本里塞了纸条,好像是首诗。其中有几句,我曾听宁立本说过:“啊!你就像白天鹅一样美,我望着你,扑棱扑棱在天上飞。”梅韵没防住,抖搂了出来,引起全班同学一阵子讥笑。
这笑,一半儿是醋意,一半儿也在情理。光亮脑瓜是灵,平时吊儿郎当,考试成绩总能名列前茅。但这家伙太调皮捣蛋,老弄些恶作剧,经常被罚站,说到底不算好学生。长得黑不溜秋,胖乎乎的圆脸儿,滴溜溜转的小眼儿,土头土脑的。就这德行这熊样儿,还想贪占校花呀,凭啥呢? 宁立本跟我谈起这事儿时,其实也有些酸溜溜的。我曾开玩笑说,这么漂亮的校花,你怎么不伸手摘呀?这话,竟臊得他满脸发红。到底是山里孩儿,腼腆。我感觉,他还有点儿自卑,穷。六岁那年,父亲饿得全身浮肿,没熬过来。寡母挣不了多少工分,供他上到高中,这就很艰难。他老是穿着皱巴巴的衣裳片,每次去县城上学,总是背一袋红薯,拎一瓶咸菜丝。就这穷酸相,对漂亮的城里姑娘,还敢贪想那档子事儿?就是瞟瞟,饱下眼福罢了。
那年,他相中了个姑娘叫田俊凤,领村的。文化是低了点儿,初中毕业,长得虽没梅韵“洋气”,扎在村姑堆儿里,倒也蛮漂亮。他第一眼瞅见时,心里就“咯噔”了下。这一“咯噔”,兴许便是缘分。这桩婚事没任何浪漫,倒也闹出个小插曲。俩人“相”过后,媒人快嘴嫂到俊凤家探口气:“你觉得,立本咋样儿?”俊凤说不出“咋样儿”,歪着头想了下:“他这人吧,反正,就是……不胖不瘦,不高不低,不黑不白,不热不冷,不……”快嘴嫂突然大笑,竟信口抖出句荤话:“没摸摸,他下身‘那个’,是不是也不粗不细,不长不短的?”其实呢,俊凤说这话没错的,立本就是个“适中”相,说不出哪点儿特别。可村里人竟拿这事开涮:“嗨!‘那个’,真的不粗不细,不长不短的?”
立本红着脸没法应对,也着实让人哭笑不得。细想想,人类最初对“那个”是很崇拜的。据郭沫若考证,“祖”字便是男根的符号。而如今,曾经的崇拜反成了丑陋的笑柄,竟跟原初的本真状态是个悖谬。这到底是文明进步呢,还是“异化”?得琢磨琢磨。
他俩刚相识几个月,宁母急于娶儿媳抱孙子,就催着赶紧“定”下来。那时都兴买块手表算做定情物。宁家给俊凤买了块“上海牌”手表,一百多块呢,那是勒紧腰带省下两缸麦,变成钱买的。而这表又很不容易买到,得托人“走后门”才成。立本是到县城找郭于敏帮忙,求着县革委副主任许由化批了个条子,才买到了块“上海牌”手表。乡下人定个媳妇,真不容易。
当时,郭于敏在县革委当服务员。这家伙长得白净,挺直的高鼻梁,浓黑的长发下边,两道长眉很是清秀,眼睛透着精明和机灵。毕业那年,县革委到学校选服务员,一下子就看中他了。他虽是个提壶倒茶的临时工,总算能跟县领导搭上话。这在他们同班同学中,已是混得很有出息了。而他又跟梅韵有了恋爱关系,竟把校花摘了去。这小子,好事都让他贪上啦。
不过,他俩相爱也不偶然。梅韵的母亲原是初中教师,前年病故的。而于敏的母亲在该校当总务会计,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玩耍。郭母对梅韵打小就觉可心,只是觉得钟家是有声望的大户,怕攀不上,这下简直喜出望外。她每跟人说起梅韵来,嘴角便先往上翘,喜滋滋地半天合不拢。说实在的,我当时也直羡慕于敏有艳福,摊上这么漂亮的一朵花儿。于是跟立本说起这事来,我俩都眼巴巴的有股醋味儿,算是酸到一块儿了。
但事隔不久,我应征入伍当了兵,对他们那些事儿也就渐渐淡去了。恢复高考后,他们都考入了省城的大学。我也考入了部队院校。高考,改变了命运,可也带来新的不平衡。比如同是本科院校,立本和梅韵同时考入华原大学,是全国名牌。于敏上的是省农学院,好像低了点儿,便有种自卑情绪。尤其说到毕业去向,他更显沮丧,总怕毕业分到乡下当农业技术员。往基层一摁,很难爬上来。
那年寒假,我回了趟河洛县,跟于敏和光亮去汇龙村看望立本。那天又登上邙山岭,刚下过场大雪,风卷着雪丝儿打在脸上,冻得牙齿咯咯响。忽然发现有处蔬菜大棚,便觉好奇,决定走过去看看。那次认识了程守义,他正好是省农学院毕业的,分配到乡里当农业技术员,一干十多年没挪地方。大冷的天,独个蹲在冰天雪地的棚子里。于敏好像从这位校友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这对他简直是种刺激,弄得很沮丧。我们也直悔不该看大棚,找难受呢。
大学毕业两年后,我接到立本写来的信。得知他被选拔为“定向培养”对象,到河洛县谷川乡挂职当了副乡长,已跟俊凤结了婚。信里还透露个很意外的消息:于敏跟梅韵分手了。他找了个农学院的图书管理员,叫苏琪。父亲是省里的领导干部,于敏可能沾了这个光,分到了省委办公厅。更令我惊异的是,光亮居然把“校花”摘了去,成了钟老师的女婿。我知道,梅韵压根儿看不上他,而且她毕业后留校当了大学老师。光亮是师范学院毕业,在省城当个中学教师,怎就撮合到一块儿了呢?这家伙,真个有福气,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三、结庐居品茶
茶社虽然临着闹市街口,里面却是个静的世界。
营业大厅里挂着几幅书法条幅,几幅宋元名画复制品。透过大厅内墙的窗户,看见楼后是个小庭院,有座假山,坐落在一池水中。周围是些花草树木,遮出堆翠的浓阴。这就像是借着窗框装裱的风景画,把自然景色融入室内,虚实结合,使人为环境自然化,有点《园冶》中所谓“巧于因借”的意趣了。
这时又走进一拨儿客人,钟老师忙起身去应酬。我独自坐在临街的窗口,看着满街的人挤挤扛扛。忙忙碌碌,哪有工夫品文化品人生呢?可是奔波得累了渴了,暂且放下心头事,进来闲坐会儿。倒上杯茶,品着聊着,全当焦躁的心里,加点儿调料冲剂,滋润一下,倒也挺惬意的。
前几次到茶社来,钟老师让我品过几道名茶,诸如龙井、碧螺春、铁观音之类,都属人工栽培的园茶。这次却特意上了道野生茶,沸水泡开后,杯子里的叶片比起一般灌木型茶来,明显地大而厚,叶脉粗壮饱满,墨绿色,分明与园茶不同。我从没品过野生茶,仅是知道《茶经》里有“野者上,园者次”的说法。便急于想品尝一下,可打手一摸,太烫,把手缩了回去。
迟了会儿,钟老师又返回来坐下,接着聊几个同学的故事。越聊,心里便越发有些不平静了。心里老想着,自己这拨儿七七、七八级的大学生,经历着实够沧桑的。从小挨过饿,上学停过课,下乡进厂的苦都吃过。恢复高考成了幸运儿,后来又成了改革开放的弄潮儿。大颠大簸的一茬人啊,作为《人生哲学》的主编,我不由生出探访的冲动,甚至想循着他们几位高中同学的足迹,再考察一遍,然后写点儿什么。这,便是写作此书的最初动因……钟老师见我对他这几个学生追问个没完,并时不时地陷入沉思,竟引起些警觉来。
“我不知道,你是想研究人生哲学呢,还是想写小说?”他好奇地问。
“呵呵,您知道我这两下子。正像王国维说的,搞哲学,不善思辨;写小说,缺少才气。怕是弄不成啥名堂。我只是想做些探究,兴许有值得玩味的东西。”
茶不烫了,我端起来大喝几口。钟老师笑道;“这样大口喝不成。品茶,不能有浮躁之气。这野生茶树,多是生长在山峰绝顶,接天引地,吸收着天地精华,自有天然的机理妙趣。你得静下心,细品慢咽,才能品出些真味儿来。”
我于是细品了下。刚啜入口,略感苦涩,但到喉舌间稍作停留,便觉茶香穿透牙缝,舌根处生出甘津来。送回舌面后,顿觉满口芳香,甘津四溢,着实很耐品味。它果真跟园茶不一样,是种天然的清醇。
但钟老师却说:“只是这茶,仍是人工炒作的熟茶,刚火不尽。还不太通脱,不免有点儿红尘气。下次来,再让你品下生茶,如何?”
“生茶?”
“对,就是生晒杀青的茶。”钟老师说,“生茶,比起炒青、烘青和蒸青来,虽色香稍显不足,但茶叶仍在呼呼,酶的活性仍在,茶多酚也在继续氧化,有着生命的律动。所以古人说,茶以火作为次,生晒为上,因为更接近自然。”
“那么这茶,能品出什么来?”
“它啊,更少些红尘气,是种很纯真的味道。”
这话似觉深奥了点儿,我揣想,他说的“红尘气”,是尘世的烦嚣吗?
著名国学大师的骨灰盒送回老家安葬,不料在火车上被扒手误当作财宝盗劫而去。帮忙料理的宁立本、郭于敏和石光亮四下寻找,却无觅处。他们当时刚高中毕业,处于社会最底层。恢复高考改变了命运,又赶上改革开放大潮。面对各种诱惑和多元价值观碰撞激荡,他们在官场、商场和情场中,有着不同的人生追求和价值选择。由此展开了名利场中的人性百态,也透析出复杂的生存境遇中的诸多虚妄和荒谬。
读罢李连渠编著的《仕途门》描写官场权变、商场算计、情场纠葛的故事,您会觉得好玩、有趣儿;再细品对那些人物命运的哲理反思,也很耐嚼、有味儿。如果您被《仕途门》中的某个情节或某句话触动了,引发些什么联想或启迪,我们都会感到莫大欣慰,因为有了心灵沟通的朋友,分享了人生的体验和感悟。您在消闲解闷儿中,精神生活也会更加丰富多彩。
大学生仕途跋涉参考书,公务员为民谋事备忘录!官场权变、商场心机、情场秘籍!
李连渠编著的《仕途门》讲述了年轻学子从政三十年心灵史,名利场上人性扭曲百态图,读书也是吃行饭的活儿。
外行人好奇尝新鲜,内行人细嚼品味道。
打开一座神秘围城的门,游闲者进去逛风景,有心者进去窥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