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多数
王小波如果不是英年早逝,情况会怎么样,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如果不是报纸上爆炒,也许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读者。我们似乎还有些相似之处,都喜欢写,主要是写小说,偶尔也弄些随笔。在他逝世以前,我和他几乎是两个亳不相干的人。他的作品我读得不多,偶尔看过几篇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上的随笔,觉得不错,也没想到把其他的作品拿来细读。他的死,使自己的书籍转眼之间畅销,而我也不能免俗地把他的作品都找来了,洋洋洒洒几大本,有的读了一遍,有的读了好几遍。
我喜欢王小波,暗自惭隗为什么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成为他的读者。我感谢那些在他死后爆炒他的作品的人,炒不一定都是坏事,如果没有他们,王小波不仅白写了,而且是白死了。岁末年初,我一直在读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读着读着,就忍不住想流眼泪。有些文章实在太好,好得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夸它。我已经四十出头,心上已经开始长老茧了,要想让我激动也真不容易。王小波的小说有许多话可以说,但是在这篇短文中,我只能说一说这本《沉默的大多数》。这是一本很厚很容易被人接受的书,一共三十五万字,定价是27块钱,第一版就印了三万本。能畅销的书未必就是好书,好的作品也未必就能畅销。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本可以拍案叫绝的好书。
《沉默的大多数》是一本充满了思想的书。思想这个词,在今天似乎已经有些生锈。思想正在过时,正在变得不重要,如今时髦的词是文化,仿佛麻将中的百搭,什么都可以毫不相干地连缀在一起,吃喝拉撒睡,挨得上挨不上,都可以莫名其妙文化一番,于是说一个人有文化,就成了骂人的话。我老是情不自禁地瞎想,文化好端端的,如何便像失贞的女人一样,破罐子破摔,转眼之间就彻底地堕落了。文化正变得越来越不要脸。大家都还能记得童话“皇帝的新衣”,那些盛赞皇帝新衣的人,就是今天很多文化人的可悲写照。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已经不习惯于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这些人永远跟着别人胡诌,睁着眼睛说瞎话,像大观园中的刘姥姥一样,喋喋不休让人生厌。
越来越多的文化人,获得了文化的头衔,却失去了思想。有些话不让说,可以不说,可以选择沉默。沉默不是什么坏事,沉默不等于停止思想。思想者的用心,也许是让腆着大肚子的皇帝,光着屁股出洋相,让那些昧着良心的大臣们,小丑似的继续乱拍马屁。思想者既用不着像幼儿园的教师一样,告诉孩子们,说皇帝原来没有穿衣服,也用不着恍然大晤,跑去申请发现了皇帝赤身裸体秘密的专利。沉默是思想者的秘密武器,是精神原子弹,不鸣则已,一旦爆炸,那就是大事情。
流年碎影
《流年碎影》是张中行老先生的自传,厚厚的一本,断断续续地看,看了十几天才看完。这是一本让人感到亲切的书,第一版就印了三万册,和明星的传记相比,是小巫见大巫,能印这么多,已经是奇迹。
我喜欢张中行已经有十几年。不止一位朋友向我表示过异议,他们有些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这么一位爱说教的老先生。我说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他是在说教,朋友们说:他当然是在说教,唠唠叨叨,说一些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我不想和人争,朋友的看法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我最早看张中行的作品是《负暄琐话》。这本书印得极少,大约是两三干本,市面上当时并不多见。我手头的一本,是张先生送给我祖父的,很快转到我父亲手里,然后无意中又成了我的猎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谈掌故的书,有一种特殊的兴趣。此外,我喜欢周作人,是真的喜欢,听到别人攻击他,心里就有些不太高兴。我一直在想,中国的散文,周氏兄弟之外,应该还有些好的,譬如丰子恺,我读过一些他在1972年时写的散文,这些散文极棒,是一个老人的绝唱,可惜生不逢时,能见到的人并不太多。后来终于有机会出版了,淹没在他过去的著作中,人们也就不太会去想文章背景。
张中行老人应该算是文坛新秀。虽然他已经是一位八十八岁的老人,出书走红,却是这些年的事。他最耐读的书是《负暄琐话》、《负暄续话》和《负暄三话》。要想了解他一生的故事,莫过于读他的这本取名《流年碎影》的自传。如今,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张中行就是《青春之歌》中的余永泽。在没有接触他的作品前,很多人脑海里首先会有的印象,是电影《青春之歌》中扮演余永泽的于是之。于是之是位了不起的好演员,他塑造的反面人物形象,比女作家杨沫笔下负心落后而且顽固的书呆子更入木三分。
作为一个过来人,张中行老人屡屡喜欢提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曾经红极一时的女作家杨沫已经过世,《青春之歌》书店仍然在卖,然而今天的读者,怕是再也不会有我们小时候读这本书时的激动。张中行和杨沫的故事,有一个很浪漫的开始,却有一个十分沉重的结尾。用张中行老人的话说,两人的“思想感情都距离太远”,一个走的是信的路,始终是坚信;一个走的疑的路,忍不住就要怀疑,道不同,不相为谋,由合而分,自然在情理之中。《流年碎影》记录了一个老人的一生,从疑开始,结束的可能是信,反过来,从信开始,很可能是以疑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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