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素斋论荤
夕阳仿佛涂了胭脂，又红又圆恰似孩子的笑脸；树林沙沙，归鸟啾啾，有几分欢快也有几分落寞。单水清身披夕阳余晖，迎着早春的晚风，挺立在华光寺前，仰望高耸的慈岩峰；明亮的眼光透露出某种虔敬和执著，方正的脸上刚毅中带着几分稚气。慈岩峰是尊天然立佛，单水清每次到这里都要这样仰望；今天他感觉这尊立佛在夕阳余晖下更加生动逼真：丰腴的脸庞笑容慈祥而又冷峻，脑后的发髻显示着超凡脱俗的潇洒，似睁又闭的慈目似乎俯瞰着多事的人间。这是大自然何等伟大的造化，而自己又是多么渺小！单水清感慨着，目光移到华光寺的殿宇，突然觉得原本巍峨的建筑，在高耸的慈岩峰下显得有些低矮。雄浑的钟声突然响起，嘡——瞠地在山谷里回荡。三三两两的香客，完成了他们的神圣使命，匆匆踏上归途。偶尔有人走进寺门，踽踽独行而又步履匆匆，不时悄然环顾左右，似乎怕被人认出。单水清早就听说，时下某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常进寺庙烧香，祈求菩萨保佑。至于他们是否信佛，别人无从知道。他们来寺庙烧香，害怕被熟人看到，所以偷偷地仿佛搞地下工作。此刻，单水清看着那些左右环顾的人物，不禁轻蔑地摇头冷笑。
华光寺方丈慧泉从边门出来，双手合十迎着单水清走去。他身材高大，微微有点发胖，稳健的步伐颇有八字步的意味，丰腴的脸上慈祥中有几分幽默，大耳朵上肥硕的耳垂更添了几分佛相；他的整个形象，与高峻的慈岩峰有几分相似。慧泉老远就打趣地说：“不知局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单水清收起脸上的冷笑，迎上去说：“今天是汪通洋这个吃荤的人召我们来吃素，真是稀奇。”慧泉突然记起，今天他们几位来方丈室聚会，确实是汪通洋联系的，以前来这里大多是由单水清安排。
他们几个人算得上患难之交，平时各忙各的，彼此有空闲时喜欢聚在一起。他们聚会除了来华光寺，大多由汪通洋召集到饭馆酒店。为了方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邢雨辰，偶尔也会去省城聚会；好在从潮江市区到省城不过个把小时车程。他们到饭馆酒店聚会，菜肴虽然简单，却总是荤素搭配，荤菜居多。特别是汪通洋，戏称自己是吃荤的。到华光寺方丈室聚会，也就清茶一杯，瓜子几碟，至多再加点水果，清清爽爽，简简单单。汪通洋虽然戏称自己是吃荤的，其实很愿意到这里来；因为这方丈室简朴雅致，环境清静，绝无干扰；既可无拘无束地谈论世间风云，畅抒情怀，甚至发牢骚骂娘；又能听慧泉谈佛论经，开悟人性；这样的高档享受，别处实在难找。但汪通洋每次到这里，都会打趣地说：“好好，这次吃素，下次吃荤，否则营养不良，影响身体。”
对于今天汪通洋安排在这里聚会，慧泉也感到奇怪，心想是否有什么要事商量，或者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参加；以前去饭馆酒店，自己大多不去，偶尔参加也只是要两盘素菜一杯清茶，与他们仿佛两个世界。慧泉这样想着问单水清：“你很长时间没来了吧？”单水清摸着腕上临时戴上的佛珠感慨应答：“怕有半来个月了，所以今天早早赶来，向你请罪！”慧泉又双手合十说：“善哉善哉！”
慧泉挽着单水清到方丈室，动手给他泡茶，然后坐到里边靠墙的紫黑藤椅上，招呼单水清边喝茶边等待。宽大的茶几西侧，一扇小木门半开半掩，里面是慧泉研习经文，处理事务的地方，其实就是办公室。墙角的香炉里，几支细香青烟袅袅，馨香缥缈。单水清往木门里看了看，抬头欣赏墙上不知看过几遍的横幅：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泉起身拉单水清一把说：“别看啦，你也差不多到那境界了；可惜你不是禅林中人，要不华光寺方丈的宝座非你莫属。”单水清轻轻甩开慧泉的手说：“大师别笑我，我没有这个悟性，能看懂就谢天谢地！”单水清开始与慧泉交往时都称他大师，现在却只有开玩笑时才这样叫。慧泉收起笑容，神情庄重地说：“人人自有佛性，惠能作此偈前随众劳役，踏碓舂米，此偈乃顿悟所作。”单水清摆摆手说：“那是惠能长期潜心沉思的结果，我杂念太多；你看，我有老婆儿子呢，你若拉我入伙，他们怎么办？”慧泉笑笑说：“岂敢岂敢。”单水清爽朗地笑着坐到慧泉对面的藤椅上。
单水清刚端起茶杯，一通公司董事长汪通洋和省委组织部干部教育处处长邢雨辰进来了。汪通洋以他高大的身躯裹挟着邢雨辰，仿佛挟持人质一般。其实邢雨辰身材并不矮小，只是略显单薄，加上白皙的皮肤，使人感到有些文弱。两人并不嬉闹，却是神情严肃，甚至有点气呼呼的样子，好像一路上在争论重大问题。慧泉起身招呼，四人一起坐到中间茶几旁。慧泉又动手泡茶，那脚步和动作毫无声息，仿佛练过轻功一般。四人沉默不语，轻轻吹着滚烫的茶水，不时喝上一口。汪通洋喝得急烫了嘴巴，但见地板上干净得毫无纤尘，勉强咽了下去，嘴巴嘶嘶地吸着冷气。P1-3